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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一幕

第一景 宅子前

[墨西拿总督廖那托,女儿喜萝,

侄女贝特丽丝上。一使者随上]

廖那托 (手持一信)这信上说,阿拉贡亲王唐·彼得罗今儿晚上就可以来到墨西拿了。

使者 这时候他也快到啦。我从他那儿赶来的当儿,也不过还差这么二十来里路。

廖那托 你们此番出兵,损失多少将领?

使者 那地位高的一个也没有,有名气的并无一人。

廖那托 旗开得胜,又是全师而归,那真是双料的胜利了!这信上还提起一位佛罗伦斯的青年,名叫克劳第的,看来唐·彼得罗对他倒是十分器重呢。

使者 确实对他十分重用;凭他那个人才,也当真受之无愧。别看他年纪轻,所作所为,哪一个年轻小伙子能及得到?看模样儿,羔羊儿一头;上到战场,可活活是一头雄狮。要把他那些你想都想不到的好处都说给你听,只怪我这舌头太不济事了。

廖那托 他有一位伯父在这儿墨西拿,让他听了这些话,他可要大大高兴啦。

使者 他伯父那儿我早已送了信去,看他真是好不欢喜,到后来,欢喜得不知怎么才好,反而一阵子心酸——

廖那托 掉下眼泪来了?

使者 一连串的眼泪哪。

廖那托 真是天性的自然流露。最没有虚伪的就是那让眼泪洗过的脸了。欢喜得哭了,比了别人哭,你笑,可不知好多少呢!

贝特丽丝 (上前)请问,那位“摆花架势”[1]大爷从战场上回来了没有?

使者 (一怔)小姐,这个名字儿倒没有听说过——军爷中没有这么一个人吧。

廖那托 侄女,你打听的是哪一位?

喜萝 姐姐指的是帕度亚[2]的班尼迪大爷呀。

使者 啊,他也一起来啦,还是老样子,嘻嘻哈哈的。

贝特丽丝 从前他在这儿墨西拿,公开宣布,要和小爱神较量一下,说是那小爱神丘比特见了他就望风而逃,吓得连箭都不敢放了。[3]我家叔父的小丑听得了他说这些大话,还拿着钝头箭[4]替小爱神打抱不平呢。——请问,他这次打仗,杀了多少人啦,吃掉了多少人?可是我只消问:他杀了多少人?因为,可不,我早就答应过,他杀死多少人,全都由我吃下去,我包办。

廖那托 说真话,侄女儿,你把班尼迪大爷也挖苦得太过分了;他可是要来找你算账的呢,这还用说。

使者 这一次打仗,他也立了大功呢。

贝特丽丝 那大概是你们那些发霉的军粮多亏他帮忙“消灭”的吧。他是第一号大饭桶,吃饭的本领可真了不起啊。

使者 他可也是个了不起的军人呀,小姐。

贝特丽丝 在小姐面前,他倒是个了不起的军人;可是碰见了爷儿们呢?

使者 在爷儿们面前是大爷,男子汉中间是男子汉——他一身装满了各种美德。

贝特丽丝 说得对,他还塞满一肚子稻草;稻草之外,还有——唉,别提了吧,反正咱们都是要吃饭的人。

廖那托 (发觉使者有些动气)军爷,你可千万别把我侄女的话当真。她跟班尼迪大爷两个可是说笑惯了的;这一对儿除非不碰头,碰在一起,总是少不得唇枪舌剑、一句顶一句地斗了起来。

贝特丽丝 唉,可惜他从来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上次我和他较量了一下,杀得他走投无路,三魂六魄险些儿全丢了;要是他现在还剩下那么一点儿灵性,冷啦,热啦,还懂得照料自个儿,那就叫他好好地守住了那点儿灵性吧——他的本钱都在这里了;这么着,他跟他的马儿,总算还有个区别,人家也好把他当做个有理性的动物。眼前他又跟哪一个搞在一起啦?听说他每隔一个月要换一个把兄弟呢。[5]

使者 有这回事儿吗?

贝特丽丝 有的,太便当啦。他交朋友,就像他戴帽子,说换就换,永远跟着时髦走。

使者 小姐,我明白啦,原来这位大爷没能把名字写上你的诸亲好友的芳名录。

贝特丽丝 对啦,否则我可得把我的书房都一起烧啦。可是请问你,如今是哪一个跟他混在一起?总有那种轻狂的小伙子愿意跟他一起鬼混的吧?

使者 他总是跟那位尊贵高尚的克劳第在一块儿。

贝特丽丝 老天呀,他准会像瘟病一样把人家缠住了。他比流行病更容易染上,一染上了,人就马上疯狂起来。上帝保佑尊贵的克劳第吧!比不得伤风感冒,要是他“感染”上了班尼迪,不破费他一千个金镑只怕他这病还好不了呢。

使者 小姐,我只想能跟你交上个朋友。

贝特丽丝 很好呀,好朋友。

廖那托 侄女儿,你是怎么也不会害瘟病、发疯了。[6]

贝特丽丝 不,除非冬天里也会有人中暑。

使者 瞧,唐·彼得罗来到啦。

[唐·彼得罗亲王率庶弟唐·约翰,贵族青年克劳第,班尼迪上。侍从巴塔舍等随上]

彼得罗 好廖那托大人,你这是迎接“麻烦”来啦。这年头,大家碰见亏本的事儿,躲避都来不及,怎么偏是你上前来招揽!

廖那托 可难得看见像殿下这样高贵的“麻烦”光临舍间!一旦“麻烦”去了,留下来一身轻松;可是等到你一走之后,我就只剩下发愁的份儿,仿佛有多少欢乐全叫你带走啦。

彼得罗 你可真是太喜欢跟“麻烦”攀交情了。——这位就是令爱吧?(向喜萝致意)

廖那托 正是小女——她的妈不止一次跟我这么说起过。

班尼迪 大爷,你可是心里有点儿放心不下,才请教尊夫人的?

廖那托 哪有这样的事儿,班尼迪大爷;因为那时候呀,你还是个娃娃呢。

彼得罗 班尼迪,这一下你可招架不住了。这么一说,我们不难想到,如今你长大成人,该是个什么角色了。一眼就看出,这位小姐就是她爸爸的女儿。小姐,你真该高兴,因为你长得活像你高贵的爸爸。

(和廖那托父女谈天,退后)

班尼迪 (自语)就算廖那托大爷当真是她的爸爸,她也决不愿意她的脸蛋儿换上他那一副尊容——哪怕把整个儿墨西拿都给她。

贝特丽丝 怎么,班尼迪大爷,你还在那里只顾唠叨吗?并没有哪个理会你呀。

班尼迪 怎么,我那亲爱的“傲慢小姐”!你还活着吗?

贝特丽丝 有班尼迪大爷那么丰盛的酒菜在供养她,“傲慢小姐”能死得了吗?天下最有礼貌的人也不由得要傲慢起来——只要一碰见你。

班尼迪 这么说,“礼貌”准是个两面派了。可是,对你说了吧,除了你,不管哪位小姐,个个都看中我;我倒是愿意摸着自个儿的良心,发现我这人不是生就一副硬心肠;因为说实话,她们我一个也不爱。

贝特丽丝 那真是女儿们天大的运气!否则她们让一个厚脸皮的求婚者缠住了,那才叫受罪呢。我感谢上帝,还有我那冰冷的心肠——在这一点上,我倒是跟你志同道合。我宁可听我的狗向一只乌鸦乱咬,也不要听一个男人在我跟前口口声声发誓他爱我。

班尼迪 上帝保佑你小姐永远抱定这副心肠!这样,这一位或是那一位大爷,本当命中注定要给抓破脸皮,如今可以逃过他的灾难啦。

贝特丽丝 要是碰到像你这么一副尊容,抓破了,也难看不到哪里去呀。

班尼迪 哎呀,学舌的八哥可以拜你做老师啦。

贝特丽丝 算我是会说话的鸟儿,比起像你那样的牲口来,总还高出一头吧。

班尼迪 我的马儿要是能跟你那条舌尖比——马不停蹄地说个不停,扯个没完,那就好了。可是你只管扯你的吧,老天哪,我到此为止啦。

贝特丽丝 眼看斗不过人家了,夹着尾巴就溜了;你那一套本领,我早领教过啦。

彼得罗 (和主人谈得很愉快)那么就这么讲定了,廖那托。克劳第大爷,班尼迪大爷,我的好朋友廖那托留你们一起住下来。我跟他说,我们在这儿至少要打扰一个月呢;他却满腔热情,希望会发生什么情况,好多留咱们住几天。我敢起誓,他这些话决非虚邀,完全出自一片真心诚意。

廖那托 我敢说,你今天起了誓,将来决不会让你反悔。[向唐·约翰]容许我向你表示欢迎,王爷;你已经跟令兄亲王言归于好,那也就是我应该竭诚招待的贵宾。

唐·约翰 (冷漠地)谢谢你。我不会说话,可是我谢谢你。

廖那托 殿下,请你领先一步。

彼得罗 让我搀着你的手,廖那托,我们一起走吧。

[除班尼迪,克劳第外,众下]

克劳第 班尼迪,你有没有看仔细廖那托大爷的闺女?

班尼迪 看是看见了,可是没把她看在眼里。

克劳第 她不是一位挺文雅的小姐吗?

班尼迪 你还是像一个正人君子那样,要我向你只说正正经经的老实话呢;还是要我照向来的老规矩,摆出一副痛恨女性的姿态来发表一通?

克劳第 不,我求你啦,公公平平地说句话。

班尼迪 好,那么老实说,我看她是矮了些儿,不能捧得她太高;黑了些儿,十分光彩的赞美落不到她身上;再说,小不点儿的个儿,又不配太大的恭维。我能给她说的一句好话只能是:她要不是长得像她本人,一定很难看;可是正因为她是她本人,不是别人,我就不喜欢她。[7]

克劳第 你别以为我这是在跟你打哈哈。请你正正经经告诉我吧,你觉得她好不好。

班尼迪 你是打算把她买下来吗,干吗只管问起她呢?

克劳第 全世界的财富能买得到这么一颗珍珠吗?

班尼迪 当然啰,还可以奉送一只安放珍珠的锦匣呢。可是你说这样的话,是心里亮堂堂的呢,还只是满口胡言,把盲目的小爱神说成猎兔的好手,把打铁的弗尔甘[8]说成是出色的木匠?说吧,你要别人怎样跟你帮腔?

克劳第 在我的眼里,她是我从没见到过的、最可爱的姑娘了。

班尼迪 我现在还可以不戴眼镜看东西,可是我却看不到这一位姑娘好在哪里。她那位堂姐,就是太泼辣了,比凶神还狠,要是讲起漂亮来,正像一个是三月阳春,一个是十二月暮冬,这个要比那个强多啦。可是我希望你不至于打算讨老婆吧——对吗?

克劳第 只要喜萝愿意嫁给我,即使我发过誓,一辈子不结婚,只怕我也做不得自己的主了。

班尼迪 事情已经落到这么个地步了?难道世上的男人,就没有一个不是甘愿捧着一顶绿帽子,在那儿提心吊胆?难道我别想看到一个六十岁的童男子了?好吧,没说的,要是你爱自投罗网,那么往里钻吧,到礼拜天去唉声叹气怨你的命吧。[9]瞧,唐·彼得罗回来找你啦。

[唐·彼得罗上]

彼得罗 你们俩不跟着我们进宅子去,倒在这儿谈些什么秘密话?

班尼迪 这可说不得,除非殿下命令我。

彼得罗 好,拿出你的忠心来吧,我命令你。

班尼迪 听着,克劳第伯爵。为了朋友,像哑巴一样守住秘密,我做得到,也希望你信得过;可是殿下要我拿出忠心来——听见没有,拿出忠心来!(向唐·彼得罗)他是在闹恋爱了。跟谁闹恋爱呢?这就该殿下自个儿去问他了。他回答你一句话,短得很,“跟喜萝”——廖那托的矮得很的女儿。

克劳第 要是有这么一回事,已经让他这么说出来了。

班尼迪 这可叫人想起故事里的一句话来啦,殿下——“既非这样,又不是那样;呃,老天在上,万没有除了那样还有这样的道理。”[10]

克劳第 除非一眨巴眼我变了心,老天在上,除了这样,还能怎样呢?

彼得罗 那很好呀,要是果然这样。你爱这位小姐,这位小姐也决不会让你错爱的。

克劳第 殿下,你说这话是为了试探我吗?

彼得罗 老天在上,这是我的心里话。

克劳第 那么殿下,我说的也是肺腑之言啊。

班尼迪 那么凭着我的三心二意、五脏六腑起誓,殿下,我说的话也一样算数。

克劳第 我觉得,我真是爱她。

彼得罗 我知道,这位好姑娘值得你喜欢。

班尼迪 我可看不出,为什么要把她爱上了,也不明白这位好姑娘有什么好喜欢的;哪怕用火烧,也烧不掉我这个想法。我宁可为了这个信念死在火刑柱上。[11]

彼得罗 你可永远是一个顽固不化的异教徒——硬是跟天下的美人儿过不去。

克劳第 他要不是一味跟人顶牛,他那个角色也就扮演不下去了。

班尼迪 有一个女人生下了我,我得感谢她;把我抚养长大,我也要多多向她道谢。可是要我为了女人的缘故,在额头上长出一对角,或者是无形之中,胸口挂了一样装饰品,[12]那我只好请小姐太太们多多原谅啦。我不愿对哪一个女人瞎猜疑,免得对不起她;所以我宁可对无论哪个女人都信不过,免得对不起自己。把话说完了——我可因之吃不完、穿不完啦——我情愿一辈子做光棍。

彼得罗 听我说,总有一天,我会眼看你想女人想到面黄肌瘦的。

班尼迪 有了气恼,害了病,挨了饿,也许会叫我脸上失去血色,殿下——可是决不会因为害了相思!要是你们能够证明,有一天我因为“爱情”这玩意儿消耗的血液,连赶紧喝酒都恢复不过来,那就听凭你们用诗人写情歌儿的那枝秃笔,挖去我的眼睛,把我代替那瞎眼儿丘比特,挂在窑姐儿的门口当招牌吧。[13]

彼得罗 好,要是有一天你这个信念垮掉了,那就小心给人终生当做话柄吧。

班尼迪 要是果然有那么一天,我就听凭你们把我当一头小猫,吊在皮袋子里,给大家做箭靶子,谁把我射中了,就拍一拍他的肩膀,夸他一声“圣手”。

彼得罗 好吧,咱们往后瞧吧:——

到头来,那公牛会让人牵着鼻子走。[14]

班尼迪 公牛也许会,可是我班尼迪是个有理性的人,要是也会让人牵着鼻子走,那么听凭你们把牛犄角拔下来插在我的额头上吧;还听凭你们把我满脸涂上油彩,再在我这脖子上套一块招牌,上面写着就像人家写“好马出租”那么斗大的字儿:“快来看娶了老婆的班尼迪!”

克劳第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那一定会气得你把一对牛犄角到处乱撞了。

彼得罗 要是小爱神还不曾把他的箭在威尼斯一起射完,[15]那你今天这漫天大话可得让你叫苦连天啦!

班尼迪 那时候眼看就得天翻地覆啦。

彼得罗 好吧,让时光来收拾你吧。眼前,好班尼迪大爷,请你到廖那托那儿走一遭,替我向他致意,对他说,晚餐的时候,我准到——他为了铺排酒席,当真很费了一番工夫呢。

班尼迪 如此说来,办这件差使,我倒多少还有些头脑,那我就敬请——

克劳第 “福安!自家中发”——假使我有一个家的话。

彼得罗 “七月六日[16],小弟班尼迪顿首。”

班尼迪 得啦,别损人,别损人啦。你们说话老是东拉西扯,牛头不对马嘴!以后你们再要嚼舌头,拾牙慧,先问问自个儿的良心吧。我可要少陪啦。

[下]

克劳第 殿下,现在我可以求你行个好了。

彼得罗 我对你是一片关怀;只要你开口说,

希望我给你办好什么事,那么,

不管多么难,我也要为你尽一把力。

克劳第 殿下,请问廖那托有没有儿子?[17]

彼得罗 喜萝是他的独生女,惟一的继承人。

你真喜欢她吗,克劳第?

克劳第 啊,殿下,

当初你率领大军去平定叛乱,

我也曾用一个军人的眼睛望着她,

虽然也动了心,只因为艰危的任务

摆在当前,顾不到那儿女私情;

如今从沙场回来,那冲天的杀气

已经烟消云散,全都化作了——

一缕缕柔情蜜意,叫我只想着

青春妙龄的喜萝有多么娇艳,

才明白原来我出征前,已对她钟情!

彼得罗 瞧你,一下子就不差于一个大情人,

也不怕长篇大论地听得人好腻烦。

你爱上了好喜萝,就一心一意吧;

我答应给你向她和她爸爸去求婚,

包管你娶到你的心上人——你方才

三弯九曲的开场白,就为这好事儿吧?

克劳第 你对于情人真是太好、太体贴了——

鉴貌辨色,抓住了情人的心病!

要不,我一见钟情有多么突然,

不知道该怎样把心迹再三表明。

彼得罗 搭桥,只要能沟通两岸不就够了?

最有效的帮助就是对症下药;

能解决问题,就是好;总之一句话,

你害了相思,我替你把相思医。

听说今晚上,廖那托家里要举行

一场假面跳舞会,我化装一下,

冒充你,对好喜萝说,我是克劳第;

凑近她,倾吐一个情人的爱慕:

甜蜜的情话,像火焰一般热烈,

她的耳朵,迷住了;芳心,打动了;

然后,我再找她爸爸,向他去求亲,

结果是称心如意,她属于了你。

好,就这样,让我们着手去进行。

[同下]

第二景 室内

[廖那托,他的兄弟安东尼自左右方上,碰见]

廖那托 啊,兄弟!侄儿呢——你的儿子呢?他把音乐师找齐了没有?

安东尼 他正为这个在那儿忙着呢。可是,大哥,我有一个新鲜的消息,你连做梦也想不到。

廖那托 是好消息吗?

安东尼 是好是坏,那还得等将来才能分晓;可是单看门面儿,倒是不坏——外表挺美呢。方才亲王跟克劳第两个,在我家花园里,那浓密的树荫下一条小路上,一边儿散步,一边儿谈心;有好多的话让我的一个当差的听了去——亲王告诉克劳第说,他把我家侄女儿——你的喜萝爱上了,打算在今儿晚上跳舞的当儿向她表白爱情;要是她这方面接受了,他就打铁趁热,抓住时机,立刻到你那儿来开口求婚。

廖那托 告诉你有这么回事的家伙,头脑是不是清楚?

安东尼 是一个很精明的家伙。我可以把他叫来,你自个儿当面问问他。

廖那托 不,不必了;事情还没有透露出个眉目,我们只当听到的是梦话。可是我要先去嘱咐一下我的女儿,那么万一真有这回事,她也好拿个主意,该怎么答复。你去跟她说吧。

[安东尼下]

[安东尼的儿子及乐师上]

侄儿,你知道你分内的事儿了吧?——(向乐师)啊,对不起,对不起,[18]朋友,请跟我一块儿走吧,等会儿少不得还要借重你的本领哪。好侄儿,这会儿大家手忙脚乱的,请你留心照管些吧。

[同下]

第三景 室内

[唐·约翰及随从亢拉德上]

亢拉德 哎呀,我的爷!碰到了什么凶神恶煞,害得你这样没完没了的愁!

唐·约翰 唉,说不尽的是那不顺眼、不趁心的事儿——叫我怎能愁得完呢。

亢拉德 所以你得看开些呀。

唐·约翰 看开些又怎么样呢,就有天大好处到手了吗?

亢拉德 即使不好说药到病除,至少也可以让你咽下这口气。

唐·约翰 我真不懂,像你这么一个自称“土星照命”的人,[19]居然也会借道德的教训来医治人家心头的创痛!我没法掩饰自己的为人。我愁我的,那是因为我胸中有了气恼,谁也别想逗引我笑一笑;肚子饿了,我就吃我的,别人有没有工夫我管不着;困了,我就睡我的觉,哪一个也别想要我去替他当差办事;心里高兴了,就笑我的,可决不赔着笑脸儿去伺候人家的颜色。

亢拉德 话是说得不错,可是这会儿你还是寄人篱下,总不能毫没一点儿顾忌呀。新近你还跟王爷顶撞了一阵子,他开恩收留你,也还没有多少日子,你要不是格外赔些儿小心,那么就是他现在对你怎么宽厚,也还是风里雨里、飘摇不定的。你总得先给自己铺平了路,让自己站稳了脚头,然后才能另作主张。

唐·约翰 我宁可做一朵篱笆上的野蔷薇,也不能做一朵受他栽培的红玫瑰。我宁可狂放任性,让大家唾弃我,也不能假情假意去讨别人的欢心。这么说,我固然算不得是善于逢迎的“真君子”,可谁也不能否认,我是一个没有虚假的滥小人。人家用口罩罩住我的嘴,算是对我“信任”,用木桩缚住我的脚,算是给我“自由”——不,我决不愿关在笼子里唱歌儿。我有嘴,就要咬人;我还有些自由,就要任着我的性子做去。眼前你还是由着我爱怎么样便怎么样,趁早别来劝我吧。

亢拉德 你不能借你那股不平之气来干他妈的一番吗?

唐·约翰 我全凭胸中这股怨气支撑着呢,我还有什么干不得的。谁来啦?

[随从卜拉丘上]

卜拉丘,有什么新闻吗?

卜拉丘 那边正在大摆酒席呢,我才从那儿来;廖那托把王爷——你的令兄——招待得十分隆重。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儿:有人打算攀亲结婚呢。

唐·约翰 能不能趁机下手,捣乱它一番吗?是哪一个傻瓜情愿把一个搅家精抬进家门来?

卜拉丘 哈,就是王爷的左右手。

唐·约翰 谁?那个不可一世的克劳第吗?

卜拉丘 正是他。

唐·约翰 好家伙!那个女的呢,那个女的呢?他看中了哪一个?

卜拉丘 哈,看中的是廖那托的女儿和继承人——喜萝。

唐·约翰 倒是一只早熟的小母鸡!你怎么知道的呢?

卜拉丘 他们叫我去用香料把屋子熏一熏,我正在那儿熏一间有霉气的房间的时候,亲王跟克劳第来啦,手搀着手,不知在商量着什么正经大事。我就把身子往挂毯后面一闪,只听得他们讲定了由亲王出面去向喜萝求婚,但等到手了,就把她让给克劳第伯爵。

唐·约翰 来,来,咱们上那边去——出一口气的机会也许来到啦。我跌倒下去,倒挑那个小子出足了风头。只要让这小子汗毛孔里有一丝儿不好受,我就觉得浑身都舒服了。你们俩都靠得住,都愿帮我忙吗?

亢拉德 哪怕死,也要替爵爷出力。

唐·约翰 咱们也到宴会上去吧。他们看见我低头服小,更可以开怀畅饮了。要是那厨子的心思跟我一个样,该

有多好![20]咱们先去瞧瞧,想出个下手的办法,好不好?

卜拉丘 咱们听候爵爷的吩咐。

[同下]

注释:

[1]摆花架势,原文“Mountanto”,剑术用语,指以剑“往上一刺”。

[2]帕度亚(Padua),意大利北部城市,以大学著称。

[3]意谓他是女性憎恨者,心房不会被爱情的利箭所袭击。

[4]钝头箭用以射鸟,不致损毁鸟儿的羽毛。王公贵族家中所供养的小丑,允许以钝头箭作耍。

[5]中世纪骑士常有结拜兄弟(称“sworn brother”)的风气,彼此盟誓,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6]意即你是不会给班尼迪“缠住了”吧。

[7]喜萝是廖那托的女儿,贝特丽丝的表妹,他们两个叫班尼迪在口头上吃了亏,因此他对喜萝没有好感。

[8]弗尔甘(Vulcan),希腊罗马神话中的锻冶神。

[9]到礼拜天……怨你的命吧,这句话各家有不同的解释,可能由于礼拜天闲在家里,整日与主妇相对,容易引起腻烦。

[10]“既非这样……”这是古代英国童话《狐狸先生》里一个谋杀未遂犯在受审讯时屡次引用的遁词。

[11]死在火刑柱上,指中世纪天主教会对异教徒的残酷迫害。班尼迪自比为异教徒,宁愿被烧死也不愿违弃自己的坚决信仰——对于喜萝和其他妇女所持的敌对态度。

[12]胸口挂了一样装饰品,暗指猎人的号角。“号角”使人联想到长在额头上的那一对不光彩的“角”——妻子有外遇的象征。

[13]当时英国妓院的招牌上常画着蒙着眼睛的小爱神丘比特。

[14]“到头来……”一句借引自盖特(Kyd)的《西班牙悲剧》(1586),当时这个复仇剧在英国舞台上演出时极受欢迎。

[15]当时认为威尼斯是欧洲的一个繁华富丽而风气淫荡的城市。

[16]七月六日,古代的仲夏日,在这天黄昏,大家狂欢作乐。

[17]当时上层社会总是把财产和“爱情”放在一起考虑。克劳第向唐·彼得罗问了一句含蓄的话:“殿下,请问廖那托有没有儿子?”对方自然领会在这一场合中这话里的用意,回答道:“喜萝是他惟一的继承人。”后来廖那托提议让他的侄女来顶替喜萝,他最自然也没有地随口加上一句:“她是我们兄弟俩惟一的继承人。”就像他当初说:“伯爵,我把我女儿交托给你了;我女儿过门,我那份家私也连带着过了门。”

[18]廖那托回头才看见了他侄儿找来的音乐师;方才音乐师进来时,他没有注意到。

[19]“土星照命”的人,阴沉忧郁。欧洲中世纪的星相学,以为人的性格由出生时照临当空的星辰所决定;土星被说成是一颗“阴冷、干枯、满含恶意的行星”。

[20]指他恨不得把宴会上的宾主都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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