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天气像是个任性的小姑娘,反复无常。前一秒还是微风温煦的春天,后一秒又进入烈日当空的夏日,最后一扭脸,又转眼变成了寒风冷冽的冬季,让人实在摸不着头脑。所以看这大街上,有裹着棉衣的,有穿着裙子的,有蹬着长靴的,也有穿着单鞋的,怎么穿都有道理。
“蹭车”的第三天,我罩上了宽大的口罩,头晕鼻塞,两眼昏花。换季流感频发,我的抵抗力不堪一击,终于被病毒感染。
华郁看到包裹严实的我皱了下眉头:“感冒了?”
我打开后排车门:“华总,我重感冒,别感染你,我坐后面了。”
“你不觉得这样我很像司机吗?”他指指副驾驶的位置,“坐这里。”
我满头黑线,挪着沉重的步子打开副驾驶的门,安慰自己,有车坐难免要忍气吞声。
伴随着The Truth That You Leave无比温柔平缓的钢琴声和车辆发动机有节奏的轰鸣声,我头一歪沉沉睡去。醒来时,身上多了一条柔软的毛毯,上面是可爱的比熊图案。
“我车里常备的。”他面无表情,“给你盖了沾上病毒,你带回去给洗了吧。”
我又没说要盖,是你给我盖的!我才不会洗,为什么要我洗!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到了,你还不下去?”他微笑开,“你不是怕同事们误会么?”
我灰溜溜地抱着毛毯下车,钻进过红绿灯的人潮。心下思索,同一个世界,同一个物种,为什么有些人就能站在金字塔的顶端对底层人民指手画脚,底层人民却只能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接受命运不公正的安排?是谁说的人生而平等的?让他看看,这平等吗。
回到办公室我气得将毛毯一把扔在办公位上。
“胖大海”从电脑后面探过头来:“哟,杨姐姐,谁惹你了?”
“狗。”我咬牙切齿。
旁边人力行政部的实习生小妹妹周晓媚吃吃笑开:“这是跟男朋友闹别扭呢。”
“你给我找一个。”我抛给她一个偌大的白眼。
“像是。”“胖大海”跟着瞎起哄。
“你们就拿我取笑吧,我这么个重感冒的人也逃不过你们的嘲笑。”
“你这个大病毒、感染源,赶紧离我们远点,我这拖家带口的,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呢。”“胖大海”掏出抽屉里的泡腾片扔进杯子里,“呲”发出一声响亮的声音。
王海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你下班就赶紧回去。这要到年底了,别给其他同事再传染了,活儿还有没有人干了。”
“经理,你这么说我可不同意,我这感冒十有八九是上次开会的时候从小马那传染来的,怎么不见你去指责小马?”
“我这不已经把小马外派了么,你也想出外勤?”
“我知道了,我巴不得早早下班。”
王海礼笑笑:“快干活吧。”
“胖大海”小声嘟囔:“你们王经理对你可真好。”
“你可别瞎说,就是上下级关系。”
“我可没瞎说,你对他是普通上下级关系,他对你可不是。”
“……”
“你要相信我这双眼睛,看多了这男男女女的弯弯绕绕,只需要一眼就知道谁有意,谁无情。”
“你怎么比女的还八卦。”
“我觉得王海礼还不错,这国外留学的高材生,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部门经理,家庭条件也还不错,你就别挑了,就他了。”
我一脸黑线不再搭话。
临近下班时,周晓媚带了一盒速效感冒药给我,专治病毒性感冒。递给我时眼神暧昧地看着我:“杨姐姐,我刚有份文件要请王经理签字,这是王经理让我给你的。”
我没接:“我自己带了。”
“那我不管,领导交代的任务我得完成。”她将药放在我电脑键盘上转身回到自己办公位。
我拿起药扔到她桌上:“谁带回来的,谁负责给送回去。”
“你别不知好歹啊。”“胖大海”斜眼看我,“人家一番好意。”
“谁爱接受好意谁去接受好意,反正这好意我是无福消受。”
我关了电脑准备下班。走到楼下才突然想起来,离和华郁约好的下班时间还差了一个小时,只能挑了家最近的奶茶店走进去。
一杯奶茶下肚,脸上泛起灼热,身上却阵阵发冷,只觉得有些四肢无力,刚想掏出那条比熊毛毯披上,一抬眼却看到了王海礼提着一包感冒药进来。
“杨与洛,你中午没吃药。”他将一袋药丢在我面前,“赶紧挑着吃了,你这感冒太严重了。”
我微微一笑:“王经理,谢谢啊,我自己带了药。”
“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回家呢?”
“我在等网约车司机呢。”
“走,我开车送你。”
“那不用,那不用。”我赶紧拒绝,我要真放了分管领导的鸽子,还指不定什么下场呢,那人实在是开罪不起,可是眼前这个领导我同样得罪不起,我赔着笑脸,“王经理,我这网约车司机马上就来了,塞在隔壁那条路上,掉个头就过来了。药我收下了,您先去忙吧。”
“我跟你一起等,你这样我可不放心。”
“真不用了。”我叹口气,心想你赶紧走吧,一会看到我上了你顶头上司的车,指不定要怎么的天翻地覆呢。
“不,我不放心。”他一脸正气。
半年前原部门经理调动到下属公司做了审计总监,王海礼以面试官集体高评价的姿态进入审计部任部门负责人,虽然有点小心思,但人不坏,能力也强,长得也还行,还是单身海归,部门里面单身人士除了他就是我,大家就开始拿他和我开玩笑。这种玩笑开一两次也就算了,时间长了,他好像还真挺入戏,对我格外上心。我看过《甄嬛传》,也知道这种格外的上心会使我丧失群众基础,变成孤家寡人,所以我总是有意装傻,回避他的“抬爱”。
我劝不过,只能由着他,到时间再想个其他的方法把他支开赶紧溜掉。
结果,没等我想出完美的解决方案,华郁就华丽丽地出现在我俩眼前。
“华总?”王海礼有些吃惊。
华郁微微点头,倨傲的下颚线依旧上扬,没正眼瞧我们俩一眼就坐在了旁边的座位上。
王海礼对我使眼色,没想到在这样一间小奶茶店会碰到他的顶头上司。我也有些惊讶,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这会应该在公司才对。
我趁机赶紧对王海礼说:“王经理,您去忙吧,我这病不要紧,药都带上了,网约车司机马上就来了,我回去会好好休息的,尽快早日康复,不给同事们添麻烦。”
王海礼碍于公司领导在场不便再坚持,叮嘱了两声之后回公司去了。
等他走远,华郁幽幽开口:“你说谁是你的网约车司机?”
“领导,权宜之计,权宜之计,您见谅。”难为我一个病人却要活得像个狗腿子。
华郁看我脸颊发红,嗓音嘶哑,拽着我的手腕就往外走,我想回头拿桌上的药袋,被他一把扯过丢在座位上:“医生会给你开对症的药。”
药液通过针孔顺着我的血管逐渐流向全身,冰冰凉的,半小时过去,我的整条右胳膊都像被埋进冰窖。早说不来医院,来了医院就必然要输液,我是最讨厌的输液的,可我更讨厌病怏怏的。医院里没有可供输液的床位,只能坐在输液室里,坐着就更加难受。
手机在我跟唐夏说我会晚点回去之后就没电了,我只能盯着药液包装上的字发呆,像刚识字的小朋友,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过去,读得很认真,组合起来却不知道表达的是个什么意思。读完了,就从头再读一遍,或者盯着药液中间“滴答滴答”的软管看。
看累了,心下就开始有些烦躁,这药液好像是一个世纪都滴不完。
我低头搓搓右胳臂和针头边上的皮肤,已经有些麻了。
华郁刚才走开就一直没回来,我很担心这厮独自一人走掉,所以偶尔张望,急切盼望着他的身影能出现在门口。
待他回来的时候右手拿着灌满热水的暖水袋,左手则举着个灌满开水的保温杯和一块三明治。他轻轻地将热水袋垫在我的右手下边,用层毛巾隔着,打开了保温杯放在一旁桌子上散热,而后将三明治打开递给我:“吃吧。”
我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哪敢让领导伺候我啊?”
他瞥我一眼:“我不是你的网约车司机吗?”
“哪敢,哪敢。”我呲牙咧嘴地挤出狗腿子式笑容。
“输液疼吗?”
“针扎进去的时候有点疼,接着就不疼了。华总,您没输过液吗?”
“从来没有。我甚至没有生过病。”
“这种话可说不得。赶紧‘呸’一下。”
他问号脸看向我。
“我们老家有个说法,即使真的没生过病也不能张扬地说自己没生过病,说了就要‘呸’一下,不然疾病真的会找上门。快‘呸’一下。”
他笑笑:“不用,我身体很好。”
“你要相信人民群众总结出来的生活经验。有的时候不见得有科学依据,可流传了这些年,还是有它的道理。”
“我相信,可是我身体真的很好。”他嘴角微扬,“健壮如牛。”
“谢谢您这么晚还在医院陪我。我最近跟医院特别有缘。”
“这都是你该经历的人生。”他的眼眸突然变得漆黑悠远,“凡人的人生就是要经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高度果然不一样,平凡的我,生病的时候只能看到疾病,我高高在上的分管领导,面对疾病的时候却能上升到人生的层面,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坊间传闻,王海礼在追你?”话题转得可真够快的,再看他时,神情已恢复正常。
我耳根一红:“根本没有的事儿,就是上下级关系。”
“真的?”
“您不要相信这些八卦传闻。都是他们闲着没事乱嚼舌根。”
“那你为什么脸红?”
“我发烧。”
他笑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直到此刻我才发现,他的侧脸真如雕刻般完美,能让人的心跳跳错节拍,怪不得人事行政部的一众美女都削尖了脑袋想要接近他。
在回去的路上,我裹着比熊的毛毯又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路。中途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
瑶池台上,百年仙聚。
琼浆醇香,花香迷人。
众仙落座之际,堤右上仙携女翩然而至,所踏之处石生灿莲,云耀五彩,毕方引路,仙鹤绕身,实为祥瑞之兆。
众仙纷纷行仙家大礼,得见此景者,乃是修行之机缘,百年得见一会,自是珍贵不已。
堤右高高在上地挺立于上仙仙首之位,手持幽扇,泽被四方,保三界之太平,享万众之供养。
只是那遗世独立的仙人,即便身处安稳现世却也总是孤独寂寥、郁郁寡欢的样子。手臂上偌大的、触目惊心的疤痕虽然有宽大的袖袍遮挡,延伸至无名指间的血红却是在举杯当下便显露无疑。那疤痕中仍存幽扇的些许吸附力,每当酒入愁肠,那道疤痕便变得殷红醒目,犹如一条红蛇蜿蜒曲折地缠绕在臂上。
侧旁的小女子轻轻扶住父仙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多喝,她站得离他那样近,能清晰地看到那条疤痕的颜色逐渐加深,也能看到父仙的眉头微蹙,她知道刚毅如父仙,不到十分的疼痛绝不会有任何的情绪波澜。
堤右转身拍拍女儿的手,安慰似的微微一笑,转身再次举杯一饮而尽。
小女子眼角含泪的立于身侧,却说不出任何关切的话来。这样盛大的集会,众仙企盼百年的仙聚,父仙无论如何都要与众仙同欢,共庆这太平盛世。她心中的心疼只能化作一滴滴晶莹的泪珠,流淌而下。
她是堤右上仙与文芷上仙唯一的女儿,生得婷婷袅袅、楚楚动人,喜着一身乳白罗裙,上附各色清雅悦目的花样。乌黑的长发偶尔会盘成一个简单的髻,用一只素钗挽住,露出欣长白皙的脖颈,无人不为之动心。
只是,月满则亏,万事万物并无完美无缺之说,即便是高高在上的仙,也抵抗不过这天道的法则。
三千年前众仙合力封印三界圣物幽扇时,文芷上仙舍了万年修行、护体仙灵,化为扇柄的一枚朱玉,从此与两父女再无相见之日。万年之后,堤右仍每日将幽扇带在身边,众人只道是上仙怕幽扇反噬为害三界,却不知这朱玉是剜了他的心头血。至于这女儿堤右更是如珍似宝的呵护着,从不肯让人伤她半分。只可惜自三万年前亲眼见到母仙鲜血淋漓地化为扇柄朱玉后,这小女子便未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见劝阻父仙无果,小女子只能叹气落座,伸手拂过面前桌几上的琉璃酒樽时,一丝异样的感觉划过心头。
她旋即端起眼前酒樽轻饮一口,进而嘴角微微扬起。
这酒一次第润喉,二次第沁脾,三次第腾于丹田,化为真气,能驱世人百病,能医世人百伤。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佳酿,只源于一地,那一地便是她近日未曾常去的空桑竹林。
小女子轻轻在酒杯上划出一道密符,杯中立即泛起一阵细小的漩涡,而后于酒面现出一行金色小字——空桑山下,行竹林前。
她顿时笑弯了眼睛,欣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定是酒的主人怨她久久未去登门拜访。
仙宴接近尾声,众仙已停止觥筹交错,纷纷开始尝起那长自南海,百年开化结果的沙赤果,父仙臂上疤痕自然也就淡了一些,小女子这才放心溜出瑶台,驾一朵轻云,须臾便来到空桑山下。
满山的碧翠映入眼帘,竹叶反着阳光照得人目眩神迷,阳光打在地上形成斑斑驳驳的剪影却又是极好看的。
微风略过,竹叶摩擦响起的沙沙声悦耳动听。
小女子稍作停留之后便径直来到竹林深处的一处宅院前,见大门未闭便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拂面清风夹着行竹酒香飘散在整个院子里,小女子心下感慨,佳品,佳品中的佳品。不免于庭院中央驻足贪心多吸两口——新酿而成,是正备封坛的新酒。这会儿应该还没有封存,者俞定是正忙着给这宝贝取名字呢——清风拂面,这坛应取名为清风拂面。
循着浓郁酒香走近几步,从半敞的窗户中看进去,案几右上角正摆放着这坛尚未封存的“佳品”,小小一坛,弥足珍贵。
案几前立一白衣男子,下颌绷紧,眉头紧皱,手握玉笔,踌躇不定,似是绞尽脑汁也不得其章法。
看到此情此景,小女子双眼各笑成一对半月,紧走几步登堂入室,夺过玉笔挥毫而下——清风拂面,这是她刚刚在庭院中央就想好的名字。
“清风微拂美人面,惊开桃花两三只。”男子眉头舒展随即也跟着笑开:“就叫清风拂面。”
小女子说着就伸出手指想点点酒坛子中的酒放在舌尖,被男子重拍了一下手背:“休要坏我纯酿。”
小女子顿时兴趣萧索地缩回纤纤细手,揉揉手背,反身瞪了男子一眼。
“知你今日尝过仙宴上的酒必定会找到此处来讨酒喝的,”男子小心翼翼地将小女子刚写好的名字封在新酿的酒坛坛口,“我早已备好一坛百年竹酒静候上仙大驾光临。”
闻言,小女子急忙拉着男子的袍襟往藏酒阁方向走。
“你倒是毫不矜持。”
小女子笑开,露出一排贝壳似的小白牙,真正是明眸皓齿。男子一时看得有些失神。
她见他一时没有反应,又扯扯他的衣角。
他回过神来,终于随着她轻快的步伐而去。
男子将“识”启封的时候,在晴朗碧蓝的天空中划出了一道仙符,这是一道风调雨顺符,能保方圆五百里年内风调雨顺。男子极少动用法力,他总喜旁观,从不出手干预,况且是这样逆天改命的符咒。
小女子只顾将酒倒入琉璃樽中,细品一番,却从未会意在她随父仙闭关修炼的这百年里,他有多么想念她,为了这百年的惦念终究将她盼到身边,他该是要容许自己放肆一回。
低头见那小女子半身伏在藏酒阁的案几上,转动着眼前的琉璃酒樽,迟迟不品。
“可是这酒不够醇香?”
她眼波中有一闪而过的忧伤,深藏在低垂的睫之下,如不留心,则必无所察。那忧伤转瞬即逝,随即抬眸对他微微一笑变将面前之酒一口吞下。清凉、滋润、沁香、醉人。入喉的一瞬间就能感觉到周身的仙气都在雀跃跳动,果真是天下无双的行竹酒。
她自在品着面前的“识”,却也未忘来时父仙所托,她伸手指指右侧酒窖。
男子会心取来一坛精致小酒,上面布满符咒。她自有些修为,看得懂酒坛上的符咒,那是续命的符咒,加之他极少展露出如此严肃的神情愈发让她有些不安。这酒是临下瑶台时父仙特意叮嘱她来取的,如果确为父仙所用,那么可是父仙已临近羽化?她不敢再细想下去,只能睁着一双雾眼看他。
男子温柔笑开:“休要多想,你自饮你的酒便是,其他无须多管。”
她看向他,总觉他眼中似有闪躲之意,他递给她的这坛酒无论如何都不会仅仅只一坛品相上佳的行竹酒。
但她并不打算追问,他不想说的,从不能有人逼着他说。父仙想要告诉她的,总会在合适的时机告诉她。
日暮西山,余晖点点洒落阁间,小女子望着眼前已空的琉璃酒坛仍旧是沉醉不已,只是此时该是回堂庭的时辰了。小女子摇晃起身,捧起案几上奉父仙之命取回之酒,抬步便要离去。
“酒要千万好生保管,只此一坛,如有闪失,再无二法。”男子说着从案几对面起身,走近前来,轻轻将小女子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堂庭不染凡尘,我不便多去,你要多来空桑走走。”
男子身上隐约散发着竹子的香气,小女子耳根顿时红了大片,转身快步离开,只剩男子立在原地望着她慌张离去的背影浅笑。
空桑与堂庭的距离并不十分遥远,只消再过半个时辰她便可回到堂庭家中。闭关修炼前在房前种植的那株核桃树不知长得如何,是否长出了果子;那位檐下常客——年过五百的白猿——是否还会每日午后前来小憩片刻;还有那些尚未开化的鸟儿,是否还叽叽喳喳地四处讨食……
脚下轻云仍在赶路,心绪却早已回到堂庭,心中怀着万千牵挂的她未曾留意对面袭来一团浓厚的乌云,不,那不是乌云,那是成团的乌鸦!它们眼睛泛着血红,排山倒海而来,像一张巨大的黑绒布铺展开来,上下开弓将她团团罩住,而后压着她、拉扯她不断下沉,她被迫从轻云上跌下,轻云瞬间被乌鸦分食吞入腹中,她顾不得被撕裂的衣衫和被扯断的头发,只一心将酒抱在怀中,他说“只此一坛,如有闪失,再无他法”。那些乌鸦几乎与她贴身下落,她任何法术都无法使出,只能瞪着双眼看着周身的乌鸦开始啃啄她手臂上的皮肉,只瞬间,右臂上便只剩一根森森白骨和淋漓鲜血,惊悚异常。那些不死心的乌鸦顺着她被啄烂的皮肉缝隙开始啄她怀中的酒坛,她听到“砰、砰、砰”的撞击声,即便她拼尽全力,两臂剩下的白骨也已完全无法覆盖酒坛,终于,她臂上的白骨和腹部的内脏都“倏地”感受到一股清凉……酒,没了。
万念俱灰。
她终于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有人在推我,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华郁皱着眉头看我:“你做噩梦了吗?一直在呜呜咽咽地哭。”
我有些失神,大脑还没有重新启动。
“到了。”
“好。”我掀开毛毯准备下车。
“等会儿。”华郁伸手拽住我,“刚睡醒就往外跑,看来你点滴还没打够。”
“哦。”
“稍微坐一下,清醒之后再裹着毯子出去。”
“好。”
“你怎么了?”
“没什么。”
我只是还沉浸在梦里的悲伤中无法自拔,那么清晰而刻骨的痛,让心跳都跟着漏了一个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