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找不到堂庭那样的地方了。
人世间的景色再美,也再找不到堂庭那样的地方了。
我的心脏时时刺痛,不知是因为再也找不到堂庭,还是再也找不到那时的父仙和自己。
我扶在阳台的围栏上,探出身去,用力地向天空张望。
晴空万里,除了随风飘动的几朵白云和偶尔飞过的鸟儿之外,什么都没有。
凡人肉眼,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经常躺在顶楼对着天空发呆,我喜欢有大朵大朵白云的天空。那些白云随时变换着各种形状,用心去看,总会看出许多意思。有的像是乘船的渔夫,有的像是追球的小狗,有的则带有一些奇幻色彩,像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龙。
小学四年级的作文里,我写过这样的想象,用了一串排比句子,被评为优秀作文,还被推荐到市里参赛。
语文老师对爸爸说,老杨,你女儿随你,文采好。
爸爸嘿嘿一笑,毫不自谦,那是当然,继承了我优秀的基因。
而我,小心翼翼地将比赛得奖的硬皮本子收进书柜,写进日记本里。
我喜欢天空,喜欢白云,总幻想有一天能够腾云驾雾,像个神仙一样的自由快活。
高中之后,这些浪漫的幻想慢慢地被遗忘于脑后,繁重的课业压得人喘不过气起来,我埋头于各种试卷,不再看云,也极少抬头看看天空。
工作之后更是如此,早出晚归,两点一线,总是在追求“幸福生活”,想要赚更多的钱,去更远的地方看看,生活被俗世纷扰填满,更没有了想象的空间,精力全部用来应付眼前的事务,每天24小时转眼即逝。
可“幸福生活”是什么?后来,我赚到了更多的钱,可我却越发怀念过去的生活,那些在小镇上,躺在顶楼看白云的日子,那些慢慢的、悠哉的日子。
时间总是在向前奔跑与向后怀念中流逝。
30岁后,我慢慢接受了这样的设定——人生就是这样的,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在各种迎来送往、生离死别中度过短暂的一生。没有谁能跳脱得了这个俗世的圈子,平凡如我,尤其如此。
我从未想过,我的人生还埋藏着另外一种设定。
一种神奇的、直至今日我依旧无法完全接受的设定。
我曾经是上仙堤右之女,生来便带着招摇仙脉,喝过上仙者俞的行竹酒,也嫁给过上仙华郁成为他的妻子。
多么辉煌及伟岸的背景,但却逃脱不了六道轮回的命运。
那些有父仙庇佑的日子,多么的逍遥。千年、万年的仙龄,我从不去想明天在哪里,将要去何方,只消跟着父仙,就是世界上就安心的日子。
父仙羽化得毫无征兆,带走了白猿,也带走了堂庭。
不知道父仙在羽化之前承受了多少苦痛,我只记得那条长长的疤痕日益明显。当时只以为是旧伤发作,从未想过,那是炼化仙灵的征兆。
幽扇的反噬力太强了,强到如父仙般修为深厚也依旧抵御不了它的反噬。如若母仙早知如此,她是否还会选择将古籍掩埋,选择牺牲自己?
一切都是天数。
一切都是命数。
即便父仙算到我有天劫,也不知如何为我化解。他当是没有想到,女儿会从上仙之位,沦落到这六道轮回。
今世是人,下世是人是畜并不分明。
那时,我总是飘在云端,冷眼看人间的疾苦。也曾心软相助,总被父仙训斥,天道、人道、畜道自有因果,即便是仙人也不能随意干预。私改命数更是大忌,折损修为的同时也并不能使命数向好。
仙人也并不可以为所欲为。
我脑子里有一个完全不同于眼前的世界,有一群完全不同于眼前的人。
华郁自那晚之后就凭空消失了。
像从来未曾出现过那样,没有在我的世界里留下任何痕迹。
他抹去了所有人对他的记忆。
时空像是发生重叠,将关于他的部分全部叠在了褶皱里,消失不见。
他依旧如千百年前那样,说来就来,挥手即走,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那条比熊的毛毯,我到底还是没有找到。
翻箱倒柜地疯狂寻找,也依旧没有找到。
我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我去公司的高管介绍里翻看关于他的介绍,分管审计部的副总裁换了名字,也换了脸。
我拜托唐夏去她居住的别墅群里寻找华郁的名字,系统显示查无此人。
如若不是我脑海中未被擦去的记忆流淌在笔尖,形成一行行怀念他的文字,我想,我真的会去看精神科。我会深度怀疑自己得了严重的精神疾病,脑子里的一切都是一场荒唐的臆想。
华郁口口声声地说我是他的妻,天上地下得找了我几百年,而我认为自己更像是一个他可以随时丢弃的玩具。
人和人之间,看似紧密的关系其实只是一根电话线,切断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万分渴望再见到他。
再见他,我只是想对他说一句对不起,那样伤人的话,我轻而易举地脱口而出。
他眼底涌动的那巨大的悲伤,我无法视而不见。
他带着近乎哀求的眼神问我爱他还是依赖他,我爱他还是感激他?
我却那样决绝地伤害他。
那一字一句,割在心头,并不比利刃刺身更轻。
他痛,我也痛。
伤害他的同时,我也在伤害自己。
华郁,你终究还是要离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