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已经黑了，暮色四合，一切都归于宁静，一轮孤零零的月亮清冷悬于中天。
院内的一间小屋里，捣药声断断续续，屋内烛火明明灭灭跳跃着，并不怎么明亮的光透过窗纸，勾勒出一名女子窈窕的身影。
顾清影有一下没一下锤着药杵，心里骂自己多事，叫你手贱叫你手贱，现在好了吧，把人弄晕了现在还躺着没醒。
碧珠惨兮兮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由于失血过多的原因脸色发白，嘴唇也失去了原有的血色。
可能是顾清影捣药的声音太大了，床上的人动了动眼皮。方才不知怎么回事，架子忽然就塌了，她害怕砸到小姐便起身去挡，结果好巧不巧被一只木盒子砸晕了头，当时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碧珠晃晃悠悠醒过来，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湖蓝色的罗帐绣着仙鹤祥云纹饰的床顶，帐子上坠着的流苏是由水晶珠子穿成的，在灯光下一摇一晃光华璀璨。
可能是由于晕的时间太长了。以致于她刚刚醒来脑子都是懵懵懂懂的，等她意识到自己在的地方后，碧珠慌忙起身——这不是她的房间，这是小姐的闺房。
由于起身动作过大，再加上失血过多，碧珠还没下床便双眼一黑倒在床上。
碧珠挣扎想要起来却被赶来的顾清影一把按了回去：“你刚刚流了好多血，你先躺下好好休息。”
顾清影本来还在捣药，听到这边有动静便匆匆赶过来，正好瞧见这一幕。
碧珠摇了摇头，“这是小姐的床，不是我这种下人躺的。”
顾清影十分不理解，一张床还有什么讲究，谁躺不是躺。顾清影不知道，这个时代等级森严，讲究尊卑分明，奴仆是主人的所有物，是打是杀全看主人心情，若是未经主人允许擅用主人东西是会被活活打死。所以碧珠发现自己躺在顾清影床上才会着急想起来。像今天这个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发生在那些豪门大族中的。
看着碧珠一副坚决的样子，顾清影只好柔声安慰：“你刚才被砸了头，流了好多血，所以你现在是病人，病人应该好好休息。至于这张床，谁躺不是躺，我现在只是让给有需要的人。”
作为医生，帮助病人是天职，顾清影还是很有职业操守的。再说碧珠是为了她受伤的，如果不是碧珠，现在躺着的人就是她。说到底，顾清影内心还是十分愧疚的。
“可是奴婢是下人……”
“我从未将你看做是下人，”顾清影看着碧珠，一脸认真打断。
“小姐，”碧珠抬起头，一脸不敢置信，眼中隐隐有泪花闪烁，忽的，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脸酸涩道：“奴婢生于微末，祖上数代皆是贱籍，奴婢从小便受尽白眼，因为奴婢是卑贱之人……”
越到后面碧珠的声音越弱，隐约传来抽泣声。
顾清影看着眼前抽泣的少女，一阵心疼，关于这个她还是有些了解的，古代社会等级有士农工商，户籍等级有贵籍良籍商籍奴籍贱籍这几个等级。在古代最好是贵籍，贵籍大多是世家大族，书香世家，接下来是良籍，即是普通百姓，然后是商籍，奴籍为第四等，虽说是卖身主家但若是主家发善心舍得给官府一笔银子，奴籍也可从良，至于贱籍，属于最末一等，人皆可欺的那种。
更何况贱籍世袭，且不得改变，不能科举，不能当官，连找一个体面的职业也不可能，谁都可以踩一脚。真是太惨了，顾清影心里默默感慨，其实碧珠也没多大，十四五岁吧，若是在现代还是在上初中的年纪，还是不懂事小孩子呢，这孩子以前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这一边，顾清影同情着碧珠悲惨的身世，而另一边，碧珠小心翼翼观察者顾清影的神色。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周围的人全在欺负她捉弄她，从来没人对她笑过，就算有那也是嘲笑冷笑。她也曾哭着回去问过母亲这个问题，母亲没回答只是抱着她流泪，她小小年纪就会看人脸色，因为这样可以少受点打少挨点骂。
后来，家乡遭了旱灾，村里人成群结队离开，没人管他们的死活自然也没人通知他们，他们一家就被这么丢弃了。当时她还小，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这么做，明明奶奶是一个和蔼的人，母亲是一个温柔的人，父亲是一个热心的人，为什么，你们不能接纳我们呢。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是贱籍，自己是卑贱之人，一个卑贱之人是不配活在世上的。
“滚开，你这小杂种，就凭你还想跟我们玩。”
“哭什么哭，你这小贱蹄子，你跟你那个不要脸的娘一样，这么小就会勾引男人。”
“小贱蹄子，你怎么还活着啊，你怎么没跟你那个没出息的爹一起死啊，哈哈哈。”
……
父亲去世了，母亲没过多久也跟着一块去了，她和奶奶一路乞讨到了玉溪山，药婆婆念她年幼可怜，又因为她年纪与小姐一般大小，可以当个玩伴，便收留了祖孙二人。可是她骗了药婆婆，也骗了小姐，她根本不是什么良家子弟，因为她害怕自己说出自己是贱籍后会被赶出去，连最后的容身之所都没有了，她只想——好好活着。
房间里死水一般沉默，只有烛火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顾清影站在床前，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说实话，她对做手术很有心得，对于各种疑难杂症治疗也很有经验，但是让自己安慰别人这个她就不太擅长了，尤其是这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而另一边，碧珠见顾清影长久沉默，以为她介意自己身份，手心死死攥紧，原以为这里没人知道自己身份，她本想在这里生活到老的，看来又到了离开到时候，时间过得真快啊……
碧珠以为顾清影不好意思开口，正想自己开口，结果，顾清影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不高，却分外温暖：“碧珠，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看轻你，我一睁眼就是你在我身边照顾，没有你我早就不在了，在我心里你不是丫鬟而是我同生共死的伙伴，”顾清影盯着碧珠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但是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我有位先生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别看现在那些世家大族高高在上名深望众，可是往前数三代五代也不过是籍籍无名的平头老百姓，命好凑了一个好时机罢了。我听说过当朝太祖皇帝的父亲也不过是卖狗肉的屠户，唔——”
碧珠脸色发白，双手死死捂着顾清影的嘴：“小姐，奴婢求你别说了，非议皇族，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好了好了，我不说便是了，”顾清影掰开她的手从善如流：“我知道你很在意你的身份，你放心有机会我一定会让你如良籍。”顾清影拍拍她的手继续说道，“你看你现在身子虚弱，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你就不要瞎折腾了，现在我这里休息。”
看着碧珠一脸感动的样子，顾清影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大女子气概，看着碧珠嘴嗫嚅着，顾清影猜想待会碧珠一定会说好多感谢的话。
只见她小嘴微启，说道：“小姐，是哪位先生告诉你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的。”
顾清影——
卧槽，露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