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程琰既没有辩驳也没有轻易定义，在他眼里，师父更像是看破了红尘，只是活在自己的信念世界里，潜心修行的苦僧而已。他并没有陆初童眼里那么超凡脱俗，他也会为了价格不公而和商贩讨价还价，也会为一些繁琐小事而发愁，但他确实也有让众人惊服的底气，“当时我们确实挺投缘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收我为徒，按师父的说法我算是他首席弟子。”
“那你们最后为什么分开的？”林左的疑问像一阵风一样突然就插了进来。
程琰先是苦笑一声，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脸地怒气不争，“还不是怪我那时候太年轻，吃不了苦，按师父他老人家的走法，一两星期我还能接受，一两个月我咬咬牙也能坚持，后来他竟然告诉我他要走着去内蒙古看草原去，我当时就懵了，我俩当时还在山东省的地界呢。”
秦雪三人几乎同时倒抽一口冷气，这种行为几乎为本能驱使。
林左先打破沉默，她嘴角上扬，一字一句地问：“后来呢？你师父自己去了？”
程琰扶着脖子扭了扭脑袋，有些神伤地抬头盯着天花板，“这我怎么知道啊，我现在连他在哪都不知道了...。”
当他再次把头低下来的时候，秦雪看到他的眼眶明显有些发红，他轻声地说道：“虽然现在也联系不上了，不过我感觉那两个月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两个月了，真得开心，感觉以前白活了。”
他再一次唏嘘着感慨：“感觉以后也难有这种经历了。”
秦雪也跟着一阵心嘘，他苦涩地笑了笑，面容充满了无法描述的心酸，是啊，有时候，很多人，很多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哪怕你财力通天，哪怕你才能过人，也无法逆转。
秦雪试着不去触碰程琰的情感敏感点，他试着把众人的情绪引导到积极阳光的地方去，“之后你就一个人去独自旅行了，然后就有了后面的故事了，雪山，大海，草原...”
程琰的眼神再次明亮起来，因为有隐隐的一层泪珠模糊，此时显得更加透彻清明，他的喉结滚动着，咧嘴痴笑，“后来我就一个人踏上旅程了，飞机，火车，动车，汽车，自行车，毛驴车，三轮车，板车...几乎能见到的交通工具，我都坐过，想想真挺有意思的。你和初童没事可以去体验一下。”
程琰最后突然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得，更像是自然而然，陆初童几乎是在一瞬间便低下了头，长长的刘海零散着低垂了下来，看不清她的表情。
秦雪也是顿时就张红了脸，他清清嗓子立刻揶揄道：“说你呢，别转移话题，原来你消失的那段时间就一直在忙这个啊，害我白担心一场，后来在大自然的熏陶中就想明白了，然后就回来了？”
答案显而易见，然而却不是决定因素。
“大自然那么有用的话就不需要心里咨询师这个行业了。”程琰那久违的情绪再一次难以遏制地在他心底里涌动起来，“主要还是我师父心灵鸡汤熬的好啊，后来我和师父他老人家谈过我的遭遇，他开导了我不少，给了我很多建议和想法，受益匪浅。”
“你师父肯定说，孩子别怕，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秦雪放低声音，一副为人师表的姿态，眉毛还故意挑高。
“切！我师父才不和你似得呢，庸俗，”程琰白了秦雪一眼，顿了顿，模仿起他师父当时的口气来，“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老人家当时肯定是这么说的，徒弟啊，你怕个锤子呢，锤回来不就得了。”
秦雪没有问题要问了，他觉得程琰肯定忘记他师父当年的敦敦教诲了。
程琰眼神凌冽，师父的教诲他怎么会轻易忘记呢，只是那太多的金律良言显然超出了他的学习和吸收的能力范围，它们正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去。
他只知道，当时，他肯定都记进心里了，现在，他很想当面告诉他，谢谢你，曾在我的生命中留下那么重要的位置。虽然徒弟一直不知道师父心中的“诗和远方”到底在哪里，又是什么具体。
但他，知道了自己的，不再迷茫，也不怀疑。
愉快的晚餐在七点半左右时结束了，酒足饭饱后，四人各分其工，很快便收拾完毕。今晚网咖没有客人，而且时间尚早，林左首先提议去看电影，前段时间一直在热映的《哪吒：魔童降世》，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去观看，今天似乎是个不错的饭后消遣节目。
程琰没有异议，他表示无所谓。陆初童却显得格外高兴。
只是苦了秦雪，他不能公然扫兴，哪怕他已经看过了那部电影，哪怕他平时看电影只喜欢看电影预告。
四人关了店门，便结伴走在去电影院的路上，陆初童和林左走在前面，手牵着手，好姐妹般。程琰和秦雪跟在她们身后，各自嫌弃，言语攻击。
“哪吒...魔童降世，我怎么记得某人和某人在某天晚上去看过了啊，床头的电影票我没看错吧。”程琰尽管在进行着言语攻击，但他刻意控制了音调，降低到了前面正兴高采烈地两个女生听不清楚的范围里。
“看过了怎么样，难道还不允许看两遍吗？”秦雪能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尽管那辩解的语气听起来格外苍白无力，“我就喜欢重温电影，就喜欢给中国电影贡献票房。”
“虚伪！我现在真想告诉初童姐真相。”程琰继续凶狠地瞥着秦雪，语调故意冷冰冰的。
“还想威胁我，实话告诉你，威胁我没啥作用。”秦雪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他抽了抽了嘴角，“再告诉你一个大实话，陆初童和白一笙的关系更好，她们两个认识好多年了，我们都只把白一笙当妹妹看，不信你就问问。”秦雪竟然主动怂恿起程琰来，没有像那天白天一样故意讨好般地放软语调。
这强硬的反差让程琰瞬间吃不准了，他挠了挠头发，判断不出秦雪究竟是何用意。
他故意把迈出的步子拉大，用来试探秦雪的反应，眼见后者并没有激烈的阻拦动作，他只好无奈地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又放缓了步调，一只手伸进裤子口袋里，另一手揽住秦雪的肩膀，他露出一个威胁性十足的笑容，充满了杀伤力，“想给老夫挖坑，我可不跳，我先把这事记在小本子上。”
秦雪挑了挑眉毛，神情坦荡，“那你记吧，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越详细越好，说不定等我老了那天翻来瞅瞅，还挺有纪念意义的。”
程琰显示稍稍皱了皱眉，然后哈哈地笑起来：“你这是欲擒故纵？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秦雪瞄了瞄眼前亲密的陆初童二人组，若有所思，他那浓密的睫毛上下闪动着，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格外动人，“我这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程琰再次还击，已成习惯，“我看你是身斜不管影子歪！”
在两人的打打闹闹中，这次好像比上次秦雪和白一笙两人到达影院时用去的时间更短，只是当他们四人刚踏进影城便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住了。
密密麻麻的人群，多是拖家带口，以家庭为单元配置分布满了等待厅的各个角落，程琰瞬间脸色一白，对秦雪说：“忘了今天是节假日了，更何况还是部动漫电影，老少皆宜啊。”
果不其然，走在前面的陆初童和林左从人群里挤了回来，她们两人彼此对视一眼，林左的表情看起来更失望些，她有些抱怨道：“今天人太多了，十点场的票都没了。”
秦雪和程琰几乎同步地抬起手挠起了后脑勺，也不知道是不是长久呆在一起的缘故，总之必然是其中一个影响了另一个，两人看起来像是镜子里的反映人像。
“要不...咱们回去？”这只是秦雪的心里话，他当然没有直接说出来，那几个字每一个字听着都像是耳光打在脸上，他无法想象他这种提议如果说出口，会在眼前这两个兴高采烈的女生心里产生什么涟漪，凭他的经验，他认为现在什么都不错才是最正确的，因为程琰已经做出了表率。
“那你们...我们听你们的。”程琰竭力表现出他对电影院的失望，对这次观影失败的愤怒，他把决定权重新交到两个女生手里，这值得秦雪学习。
“还有场爱情电影，我去看看有没有票！”林左突然灵机一动，厅顶的水晶灯折射出的五彩光晕在她脸上闪烁着，看起来像破碎的彩虹光，色彩斑斓。
她头也不回地独自冲回售票窗口，留下三人在原地。
仿佛时间都停滞了一分钟。
直到林左像赢了一场胜仗而荣归故里的战士重新回到三人身边，她手里举着两张电影票，脸庞的线条似乎都带着丝丝笑意，“还好我手快，最后两张被我抢到了！”
两男两女，除了林左，其他三人几乎同时低下了头，程琰有点不好意思地先开口：“咱们四个人，就两张电影票，还是爱情电影，这怎么分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把自己排除在外，他不可能和林左或者陆初童其中一人单独看吧，和秦雪，更不可能，哪怕百万千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
“是不太好分，要不你们两个看，我和程琰俩大老爷们也不合适。”秦雪尽显他的绅士分度，丝毫没有考虑过他这几句话的逻辑是否准确。
陆初童却一反常态，从始至终保持着沉默。
“那这样吧，我和程哥去看这场电影，秦哥，你陪初童姐逛逛去，这个点好多店铺都还营业着呢，公园的人也挺多的。”林左也是一反常态，她甚至不管其他人直接做出了决定，这和平时的她完全是两个样子。她此时笑眯眯地看着程琰，眼眸轻眯，眼波流转，有着说不出的意味。
“咱俩看...爱...”程琰一本正经地正想讨价还价，他是最想抽身的那个，只是他话刚到嘴边，便迎上了林左那锋芒冰冷的眼神，后者的眼睛里似乎正蓄势着数不尽地密密麻麻地飞羽箭矢，只等着他最后几个字说出口，便会将他射的千疮百孔，死去死去再死去，直到连一个细胞都不剩下。
程琰的双眼瞬间像被人蒙上一层厚重不透光的黑布，他清晰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片刻后便含糊不清、言不由衷地不情愿道：“其实这个建议也不错，这部电影我确实也想看挺久了，要不就这样决定了吧。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就是你和初童姐看，我和林左出去逛街去，你俩考虑下我这个提议怎么样？”
似乎这才是兄弟情谊，这才是标准答案。
不顾林左的各种眼神暗示，到最后，程琰也不忘给秦雪和陆初童留出选择的机会，他感觉秦雪肯定不能选错，他深信不疑。
只是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秦雪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林左的建议，几乎是出于本能。陆初童似乎也觉得在外面逛逛比呆在放映厅里更有趣一点，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电影院，夫唱妇随般。
程琰呆楞在原地，他看着林左，目光里带着一无所知的困惑。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林左大功告成般得意笑着，缓慢而坚定地斥责起程琰来，“你没看到我都那样给你使眼色了，你怎么那么不懂事。”
“我以为你那种眼神是...”程琰不知该如何表达，他加上了手势，“就是那种欲扬先抑，声东击西...你明白我意思吧。”
林左用力瞪了他一眼，嘴唇紧抿，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你了解初童姐还是我了解呢？”
程琰脑子里的黑洞慢慢清亮起来，他有些似懂非懂。
“你们男人啊，根本不懂女孩的心思！”林左嘟起嘴，黑着脸朝放映厅走去。
程琰步伐沉重地跟在林左身后，路过售票窗口的时候，听到几对情侣正在购买他们即将观看的这部爱情电影的电影票，他顿悟了，原来如此。
只是他仍然止不住心中的好奇，“林妹妹啊，你这是...给他们创造独处的机会？”
林左再次给了他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
程琰抿了下嘴角，似乎心情不错，但是转瞬间便脸色一变，他压低声音凑近林左耳边：“但是我觉得不对啊，你这个计划好像没一点用吧，要是他俩真有啥事，这么多年早就发生了，还用你给他们创造机会？”
这次程琰终于说对了，不管林左承认不承认。
整个电影一个半小时下来，林左再也没有和程琰说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