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之前他就收到了关于突发暴雨的天气预报,但想到这应用过往推送的“同城交友”和“赚钱秘诀”,他还是决定不带伞。
所以他现在被困在了雨里。
淋着雨回去的话很可能会感冒,但这并不是他在意的点。冒雨赶路这样的行为出现在影视作品里可能还挺浪漫,但在现实中,往往只会成为众人侧目的焦点。他不喜欢那样,所以他决定先找个地方躲躲。
而他能想到的地方,着实不多。
清吧门前堆着将近一人高的纸皮箱子,之所以他能肯定箱子有一人高,是因为那里确实站着一个人。
她撑着伞站在干湿地面的交界处,为纸箱遮挡着天上和屋檐落下来的雨水。但在凶猛的雨势面前,无论是她还是她手中的伞都小得可怜。尽管她已经努力地护住箱子,但后者还是逐渐被雨水所溅湿。
然后她看到了正在走来的他。
“是你!”
“是我。”
她知道自己遇到了帮手,锁着的眉头被喜悦解开。
“求求你帮帮我吧,这里面装的都是面粉和砂糖,被淋到就完了!”
他让她把伞撑得低一点,使雨水更难飘进来。然后他搬起一个箱子,意识到这重量对她来说的确太勉强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吃甜品会变重了。”
箱子陆续被搬到了店内,他们打开来查看。吃的都安然无恙,倒是他的身上湿了不少。
她学着武侠剧里面的动作,俏皮地向他抱拳。
“少侠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
“嗯?”
“怎么了?”
他:“无以为报,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了啊。”
“你是真的无以为报啊?”
“对啊,你还想怎样?”她捂住自己的领口往后退,想要演出惊恐的模样,却忍不住笑了场,“我告诉你,这里可是有监控的。”
他彻底没了脾气,也向她抱了抱拳,然后坐到椅子上看着门外。
暴雨滂沱的街上自然没有行人,只有无法走开避雨的行道树在默默承受着雨水的冲刷。衣物遮掩范围以外的皮肤开始感受到了凉意,昏暗的环境和潮湿的空气都让人不想说话。
就像是暴雨给整个城市叫了个短暂停。
“你喜欢下雨?”
他收回视线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因为通常看上去比较小清新的人都会说自己喜欢雨天啊。”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好吧,我猜错了。”她指了指他的鞋子:“穿着湿透了的鞋子不舒服吧,但我看你好像还挺开心的,所以就猜你喜欢下雨咯。”
说着,她递过来一大卷纸巾,干燥而柔软。
他接过来,脱下眼镜擦拭着镜片上的水迹,接着又擦了擦头发。
她端来两杯还冒着热气的茶。
“喝了,要是感冒了我们小本生意可赔不起医药费啊。”
“姜茶,9块一杯,等下我转给你。”
她闻言笑了起来,而门外吵杂的雨声则安静了下来。
“我喜欢下雨。”他喝了一口,被烫得咧了咧嘴,“小时候我家旁边有一片空地,挺大的。村里的小孩都喜欢来这里玩,打打弹珠,跳跳绳,除了我。我从小就很孤僻,没什么朋友,每天放学回到家,做完作业之后就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别的小孩在外面玩。我爸妈会跟我说,做完了作业就出去耍,别一直躲在家里。邻居教自己的孩子时都会说‘看看隔壁家的谁谁,整天都在家里学习,而你就知道玩’。事实上我只是融不进孩子们的群体而已。家住得离空地最近,却从来不出来玩,我觉得自己很刺眼。要是我真的也到空地上去的话,我害怕所有的人都会像围观怪物一样看着我,这让我感到尴尬。”
他对着杯口吹了吹,又喝了一小口。
“但雨天就不一样了。下雨了,所有的小孩都得呆在家里,没有人可以到空地来玩,我也就不显得另类了。”
“嗯...”
“转了,9块。”
“原来别人家的孩子也是有烦恼的啊,不过这样也公平,你们这种学习好的,朋友就比较少。而我虽然成绩一般,但我可是从小就很受欢迎的!”说着,她坐直了身子,骄傲地抬起了头。
她的刘海因重力而滑到了一侧,清秀的眉眼得以显露得更清楚。
“这我看得出来。”
她突然觉得有点害羞,于是起身离开座位,打开了灯。
灯光驱散了雨天带来的压抑,也让他调了调坐姿。
“上次警察大叔帮我们拍的照片你看了吗?”
“没有,我没加他。”
她摇了摇头,然后拿出手机坐到他的身旁。
“看!拍得真好啊,没想到大叔还挺会拍照的。”
他倾过身体,稍稍向她靠近,探头看着。
“还行吧。”
“你说,照片中的我要是穿上警服,像不像英姿飒爽的警队之花?”
“你是警花,那我呢?”
“你当然是被我捉住的人贩子啊!”她开怀大笑,让他忘了外面还在下着雨。
他想要反驳,但又看到了照片里自己的表情,确实有点像她所说的那样,只好无声默认。
她收起手机,将两个手肘枕到桌面上,双手托着自己的下巴。
“其实我小时候的梦想,是想当一名警察的。”
他很不配合,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识趣地问出“后来呢”。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只好自己继续说道:“但后来我没能通过体能测试,当警察的事也就没有下文了。再后来,毕业了,因为想不到还有什么自己喜欢的职业,就到这里来当服务员了。”
她垂眼看着面前尚且温热的茶杯,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靠在椅背上,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开口说道:“我小时候喜欢小动物,觉得自己长大后会成为一名动物学家。我还特别喜欢外婆家里那只老母鸡,每次去作客,临走前都会特别恳求外婆别把它宰了煲汤。”
她的嘴唇被手指所遮住,看不出具体表情,但从她眼神看来,应该是在偷笑。
“外婆很疼我,那只鸡是老死的。到后来,我突然发现自己讨厌昆虫。昆虫也是动物啊!我才明白,原来自己只是喜欢那些好看、温驯、与人亲近的物种,并不是真的对动物感兴趣,于是就放弃了。”
他抬手拨了拨自己的头发,还没干透。
“现在,我成了一名无业游民。其实当服务员也没什么不好的...嗯?你好像...很高兴?”
“啊!对不起!”一不小心没有隐藏好情绪的她赶紧道歉,“其实我没有全说真话......虽然没能当上警察,但是我也没有心灰意冷的。我现在在这里,是因为工作暂时还没定下来。”
“嗯...”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挺...挺想找个人聊聊天的。”
“挺喜欢听你说话的。”自己竟然差点就说出了这样的话,这把她吓了一跳,幸好及时改了口。
“没事,这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她偷偷地观察着他的眼神,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放在心上,却依旧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恰好转过眼,发现她正偷看着自己。
两人四目相对,只持续了大约半秒的时间,便各自撤回视线,默契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门外雨势渐微,随时都有可能停下。她隐约觉得,若是在雨停之前不做出决定,自己将会失去些什么。
会失去些什么?她不知道,她甚至连要做出的决定是什么都说不太清楚。
但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
她低着头,十指在他所看不见的桌子底下来回绞了他所不知道的遍数,还是伸手将它取了出来。
他:“一个贝壳。”
“嗯。”
“挺特别的。”
她轻轻地将贝壳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在摆放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这是老板娘带回来给我的。在出产这种贝壳的地方,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只要一对男女吹响同一个这种贝壳所发出的声音是相和的,那他们之间就是有缘分的。”
他本想将贝壳拿起来看看,但听完她的话后,没有出手。
他:“这也太草率了。”
“什么?!”
“我说,这样就决定了两个人是否有缘分,太草率了一点。”
“你!”她没有想过得到的会是这样的评价,这让她又羞又恼。
“哼!你不识风月,无感春秋,焚琴煮鹤,粗鄙之人!”
听着她一口气骂出这么多的四字词语,他听得一愣,然后,放声笑了起来。
“你还笑!”
他的笑声有如火上浇油一般使她愈发的生气,而看着她越是生气的样子,他就笑得越是肆无忌惮。
她涨红了脸,恼怒中举起了巴掌,朝着他的胸口扇了过去。然而才刚刚动手,她就担心自己会过于用力,打得太重,又收住了力道。
结果就变成她用手轻轻贴上了他的胸膛。
按理来讲,冷与热的感受应该是相对的。比方说,你用手触碰到了开水,你感觉到了热;而与此同时,假如开水也有知觉,它会感受到,你的手是冷的。
但他们两个都感受到了热。
她的手很热,他的胸口也很热。
这种突然间的亲近让两人都感到了尴尬。理性在告诉他们,必须马上停止接触,而他们的身体也正是这样做的。
但心里却似乎有着一丝不舍。
她将手收了回来,像个正在祷告的信徒一般低头合十。
他端起茶杯,缓缓细饮,有意无意地用手和杯子挡住自己的脸。
其实她知道他的杯中早已空空如也,但她没有说破。
“雨停了。”
“嗯。”
“我该走了。”
“要走了吗?”
“嗯。”
“那...小心路滑。”
对方又不是小孩子!她觉得自己说出了世界上最为别扭的告别语。
然而她马上就得到了更加别扭的回应。
“你也...小心看店。”
他想给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