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早已在院墙内观望了许久的贺云佳的爷爷奶奶走了过来,一起过来的还有那些帮忙砌墙的一干兄弟,贺云佳的叔叔婶婶拉扯着贺云成和贺云征两兄弟也跟着一起来了。
贺云征挣脱婶婶的手哭着跑过来就拉着姐姐的手,踮起脚尖用另一只手去摸贺云佳的额头非常伤心地问道:“三姐,你怎么样了?疼不疼啊?我给你揉一揉!”
贺云佳忙蹲下身把贺云征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她蓬乱的头发下面,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贺云征哭泣的小脸,心疼地笑着说道:“云征,男子汉不哭啊!姐姐不疼,一点也不疼,真的!”贺云征小小的手又摸上了贺云佳的肩膀,把上面的泥灰拍了拍,挤出来一个笑脸说道:“嗯,三姐不疼,云征就不哭了!”
这一边,贺云佳的奶奶拄着拐杖抬起头,看向冯德柱,苍老的一张脸上并没有显现出太多的慌张,反而是神态自若地说道:“冯小子,还得麻烦你跑一趟,去县城里找云征他爸,把这的情况跟他说说,让他尽快的给拿个主意!”冯德柱脸上堆着笑,答应道:“行,大娘,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着的,那我现在就去,嗯,这事确实得让贺兄弟知道知道!”
冯德柱说着笑眯眯地将眼神看向贺云佳,是啊,老贺家有这么个彪悍的女儿,确实得让他知道知道!“我也要去!”贺云佳急忙站起身说道,却不料奶奶却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说道:“你不能去!”
贺云佳刚想要开口问为什么,奶奶的眼神已经犀利地冷冷转过来紧紧地盯着她说道:“你冯大爹一走,你就得留在家里撑着场面,不管是猫来了还是狗来了你都得出去挡着!”
?
贺云佳一听这话,眼前啪地冒出了一个问号!脸上也顿时写满了啥啥啥啥啥啥啥……啥意思?
冯德柱却是立即心领神会,抬起头就爽朗地大笑起来:“对,大娘说的有理啊!”说罢转身看着贺云佳又继续说道:“云佳啊,你就在家好好守着,这阵地咱可不能丢啊,你知道军人的天职是什么吗?”冯德柱自问自答道:“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现在,大爹命令你,坚守阵地,不准擅离职守,猫来打猫,狗来打狗,能做到吗?”
贺云佳的脑门上顿时就挂满了一条一条的黑线,什么啊这是?猫狗指的是那些上门来刁难挑衅的人吗?冯大爹让自己在这里好好守着就是防止他们再来捣乱吗?
似乎是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贺云佳一双迷茫的大眼睛眨了眨,最终还是木然地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好!”冯德柱却是对贺云佳的反应不太满意,不悦地说道:“哎,大点声啊,你这个小同志的积极性不高嘛!你要知道,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怕敌人兵多枪好,就怕敌人耍诈使坏,我军的口号呢,就是时刻准备着,为祖国而战!而你呢,是时刻准备着为你家院墙而战,听明白了吗?”
贺云佳这下明白了,冯德柱这般语重心长的话语就是要她保卫好自己的家园,不容外人侵犯!于是,贺云佳重重地点头答道:“明白!”此时她坚定的眼神中已不再有怯弱,而是闪动着光芒,她知道,这任务艰巨,这担子沉重,但她必须得完成!
太阳终于渐渐西坠,天边的云霞也慢慢地消退,贺云佳双手托着下巴坐在窗边,看着天空里渐渐闪现的小星星越来越多,不禁嘴角轻扬,微微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星空好美!
是啊,好美的星空!
清凉的风丝丝缕缕地从窗口处缓缓吹进来,吹得木质板壁上贴满的报纸发出簌簌的声响。房间里全部的墙壁上都贴满了报纸,而那报纸上,都写满了毛笔字,有些是诗词,有些是励志文字。爸爸总会从单位上拿回家不少旧报纸给贺云佳练字,而写完字的报纸贺云佳总是贴在墙上,一层一层地覆盖上去。而现在墙上的这一层报纸,贺云佳看着已经顺眼多了,自己的书法还是很有进步的!
而在这些字里面,最让贺云佳得意的就是那一幅!举目看去,一个端端正正的颜体“永”字就贴在床对面,那一点,一撇一捺,笔锋犀利,刚劲雄浑,字里透着煞气,墨迹间隐隐可见写字之人的坚定意志!
贺云佳缓缓起身,来到那幅字跟前,伸出手抚摸上去,永字,对她而言意义重大,她必须足够刚强,必须经得起风霜,必须,在无数挫败之后仍能屹立不倒!
这是爸爸曾经给她讲述过的一个女兵的故事,她牺牲在了战场上,但爸爸说,那是个活在战士们心目中的高贵女神,她性格刚强,经历了无数的风霜,不管多少挫败都没有将她打倒,只有失去生命了才能让她褪掉身上的光芒!贺云佳做梦都想成为那样的人!
许久之后,星月的银色光亮从窗口处照进了这个小小的房间里,而贺云佳的一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四周非常安静,只有风声吹摇着院中那棵梨树的沙沙声响,只有黑暗中贺云佳的缓缓心跳之声,在空气中盘旋。
贺云佳很享受这种宁静,呆呆坐在这种空旷的寂静里能让人放飞心灵,天马行空地尽情挥翅遨游,仿佛可以让身心到达苍茫无垠的宇宙上空,可以俯视天下奔忙劳碌的芸芸众生。
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贺云佳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带着笑,轻轻地哼唱起了《红日》!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突然,远处一阵人声鼎沸,有无数人的叫喊声从窗外传来!
出了什么事?贺云佳心中猛地就是一惊,急奔几步冲到窗前往外一看,只见院墙外火光闪动,一些人手里高举着火把正在自家院墙外面大声喊叫着什么!
贺云佳脑子里顿时嗡地一声轰鸣,看来奶奶说的没错,这些猫啊狗的,还真的来了!
不容多想,贺云佳几个大步就冲下了楼,爷爷奶奶睡在妈妈的房间里,贺云成贺云征则是在对面的房间,而叔叔婶婶,因为砌墙暂停动工,所以她们在下午时就已经回去了,家里也有许多活计需要有人去做。
贺云佳看了看静悄悄的堂屋,略一思索,还是推开了奶奶的房门轻声喊道:“奶奶,你们快起来,那些人又来闹事了!”床榻上的奶奶蓦然间清醒,答应了一声便果断地命令道:“云佳,你快去!”
答应了一声,也没有打算再去喊醒贺云成贺云征两兄弟,他们都太小了,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贺云佳便飞快地穿过堂屋,朝着后院飞奔而去。
才一进后院,贺云佳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呆了!后院那刚砌了一半不到的石墙外面,此时火把照得通明,吆喝声不断,可以看得见一些人手里举着开山锤正在使劲地锤着石墙,另一些人则是呐喊着在旁边助威指挥!而那石墙上不停地有石块滚落砸到院中,眼看着墙体已经被他们砸落了一大半,贺云佳真是心如刀绞!
“住手!你们干什么啊?”贺云佳大喊着就不管不顾地一直冲到墙边,攀着石头就想要爬出院墙。然而,破碎的石头被砸得到处飞溅,溅在贺云佳的脸上身上,砸得生疼!即便这样,贺云佳仍然努力地爬上了石墙纵身跳下去,一把就推开了面前一个举着开山锤的汉子大声叫着:“住手!停下!快停下啊你们!”
这名汉子被贺云佳推得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贺云佳紧接着又去推他旁边的另一个人,那人的开山锤已经举到了半空,顺势就要重重地砸下来。
“停下停下!你们都给我住手!”贺云佳嘴里不停地疯狂地大声叫喊着,双手不管不顾的只知道去推开那些用大锤砸自家石墙的人!却冷不防被推的那人在这一推之下手中大锤一滑,没有拿稳的大锤半空中就掉了下来,结结实实地就砸在了贺云佳的脚面上!
“啊!”贺云佳发出了一声惨叫,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从脚上传来,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朝着地面倒了下去!那人也是一愣,慌忙退后两步,然后慌慌张张地立刻躲进了人群之中。
贺云佳跌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脚,那种开山锤的重量再加上掉落的力度,这样的痛楚可想而知,那是足以让骨头碎裂的力度啊!
但是贺云佳,在地上翻了个身,便立即爬起来冲向那几个还站在自家石墙边提着大锤的人,双手不断用力,一个一个把他们都推开,让他们距离自己家石墙远一点,这才一屁股坐在墙下,再次抱起了疼痛无比的脚。
“你们干什么啊?谁给你们的胆子来拆我家石墙的啊?凭什么啊?”坐在地上的贺云佳声嘶力竭地大声叫道。众人被这小丫头的气势惊得没有继续动作,被她推开的也就推开了,并没有人急着想要上前。
就在这时,人群之后一个人扒开众人走了出来,说道:“我们有县政府的文件,今天你家这墙必须拆!”这人正是那个白天来的自称能代表政府的人!此时他手中扬着一张纸继续说道:“我代表的是政府,实施的是国家规定,你若是再要干涉,就以暴力抗法罪论处!”
说着他一挥手,身后便站出来两个身穿制服的男人,两人手中握着警棍,一脸正气凛然地看着贺云佳,仿佛他们眼前所看到的就只是一个犯罪分子一样!
这位政府规划办的主任继续说道:“小姑娘,虽然你是未成年人,但是你要再敢不老实,阻碍我们执法,我就让你去警察局蹲上几天,这一点我还是可以轻松办到的!”说完他转头对那些提着开山锤的人直接命令道:“给我接着砸!”
“不准砸!”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拐角处响起,然后便是两个颤巍巍的老人佝偻着身子走了出来。爷爷搀扶着奶奶,奶奶杵着拐杖,两个老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愤怒和悲伤!
“不准砸!”奶奶声音极其悲凉地大叫着,甩开爷爷扶着她臂膀的手,原地把拐杖一扔,就一头扑到了石墙上,凄厉的声音无限悲苦地叫道:“谁要是想砸我儿子家的墙,就先把我这个老太婆给砸死吧!”
爷爷急忙上前几步扶起一脸痛苦的抱着脚哼哼的贺云佳,爷孙俩也是手拉着手地紧紧靠着石墙站好,爷爷苍老的声音颤抖着叫喊道:“来啊!砸啊你们!把我们这三个老弱妇孺都给砸死吧!看看在这共产党的天底下,有谁敢这么欺负人!”
“砸啊你们!砸!来砸死我这老太婆!”奶奶的声音无限凄楚地大声喊着:“我儿子上战场打仗的时候,你们安安稳稳的在家里过你们的小日子,可我儿子那是在前线保家卫国!我儿子为了能让你们过好小日子在前线拼命!这些你们知道吗?啊?你们知道吗?”
奶奶已经是哭喊得声泪俱下,但声音里却充满了激愤,仍然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我儿子为了国家拼命,而现在,国家却派了你们这群畜生来拆他的房子!还有没有天理了?啊?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爷爷也是老泪纵横地喊叫着:“老天啊!你快睁开眼看看,这,这是人干的事情吗啊?”
“把他们拉开!”那位政府规划办的主任不耐烦地挥着手,朝着身后的那些人吼道:“愣着干什么啊你们?还不快去把他们拉开啊?”那些人纷纷迟疑着,末了还是有人嗫喏着缓缓上前一步,却又在走到路中间时顿住了脚步,停在了原地。
那些年,虽然已经是世道太平,人心安乐,但是,年轻人对于军人的崇拜景仰却有如红歌唱响一般,深埋在心里根深蒂固!他们都是听着战斗英雄的故事长大,看着抗战电影长大的人。
村子里只要一播放露天电影,那白布上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开头音乐一响,所有人便能热血沸腾地知道,那是在放打仗的影片了,而且现在很多孩子的理想就是长大了要当兵!要去保卫祖国!
然而,这里就是一个退伍老兵的家,而他们,却是被派来拆这个老兵的房子的凶手!正如这老人所说的,这军人上过战场拼过命,没有他们保卫国家,哪里会有我们安稳的小日子可过?而现在,自己干的那叫人事吗?简直就是猪狗不如伤天害理啊!
这个脚步停顿在路中间的人,停顿了好半晌,也思索了好半晌,突然就将手中的开山锤往地上一扔,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他没说一个字,就这样昂首挺胸地大步离去,只是他心中明了,他的存在感在这一群人当中那就是可有可无,他的逃走,虽不能拯救那家人免于灾祸,但至少,自己没有参与其中,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