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医院,急诊室。
贺云征撕心裂肺的哭声仍然在继续!走道上,被雨水淋得落汤鸡一样的贺云佳怯怯地站在门口,看着急诊室里几个忙碌的医生围在贺云征的床边,听着里面传出的金属器械碰触在搪瓷托盘里的声音!
妈妈则是无力地瘫坐在墙边的板凳上,木然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毫无表情,只是那眼里的泪,像溪流一样,源源不断地淌下脸颊来!
贺云佳注意到,医生们只是对弟弟脸上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而是对他的手臂,专心致致地捣鼓了大半天。而且,他们直到现在还在那继续捣鼓着,而且,他们还说着一些令人发指的毛骨悚然的话:
“糟糕了,怕是断掉了!”“不会不会,你往左边扭动一下嘛!”“慢点慢点,折回来折回来,这里有大血管!”“等等等等,别把这根筋道给滚歪了!”
有些匪夷所思啊!问题似乎很严重啊!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贺云佳只感觉浑身汗毛直立。他们这是在干嘛?弟弟的手臂,断了?
贺云佳再次擦汗,末了矮下身,悄悄摸到妈妈身边蹲下,拉住她冰凉的手,轻声说道:“妈,要不要,把爸爸叫回来啊?”妈妈呆滞的眼神看了贺云佳一眼,继而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缓缓从凳子上站起身,缓缓地走出了急症室。
贺云佳知道,妈妈是去给爸爸打电话去了,医院门口有公用电话,可以直接打到爸爸的办公室,而爸爸从县城回来,骑着他的黑色大永久自行车,只要半个小时。
果然,半个小时后,爸爸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走道尽头!他快速地奔跑而来,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气喘如牛,没做一丝停顿就急切地抓住了呆滞的妈妈的手臂问道:“云征他怎么样了?”妈妈没说话,从进了医院到现在,她整个人都呆呆的,贺云征受伤对她的打击很大,似乎整个人都不会思考了一般。
妈妈没说话,只是将头转向急诊室内,茫然地看着那些白色的身影依然围站在贺云征的床边,穿梭着忙碌着!
贺云佳看着一脸焦躁的爸爸,怯怯地开口替妈妈回答道:“医生说,云征手臂关节脱臼,软组织损伤,肌腱和韧带需要复位,可能会有两三个月的恢复期。”这些话是刚才听医生对妈妈说的,贺云佳一下子就记住了,所以这时对爸爸说起来非常的顺溜。
爸爸看向贺云佳那张可爱的小脸,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点点头,放开了抓紧妈妈手臂的手,然后便趴在门边上,一脸焦急地看向病床上那个小小的云征。
不一会,医生们终于给贺云征处理完了伤势,贺云征便被爸爸抱着进入了病房,妈妈则是办理住院手续去了。看着贺云征被爸爸抱着轻轻地放在床上,那宽阔温暖的胸膛上却仍然有一只小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领不放,贺云佳的眼泪瞬间就涌出了眼眶。
之前她一直没哭,一直帮着妈妈拿主意,可是现在,她忍不住哭了。这幅场景,慈爱的爸爸环抱着那个小小的人儿,在他怀里哭得声音嘶哑的弟弟,还有那只紧紧拽着他衣领不放的小手!
这一幕画面,使得贺云佳放声大哭起来!
“云征,乖!听话!”爸爸的声音无限温柔地说道,同时细心地掰开衣领上的那一根根小小的手指,把贺云征的头轻轻地放在了白色的枕头上。
贺云征的嗓子已经沙哑,哭喊声也从刚才喋喋不休的“妈妈”声变成了现在喊的接连不断的“爸爸”声!
“云征,爸爸在啊,好好睡一觉,睡着了就不疼了啊!”爸爸的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云征乖,闭上眼睛,爸爸就在这守着你,睡吧啊!”
贺云佳很羡慕此时的弟弟,印象中爸爸永远都是一幅不苟言笑的扑克脸,当兵八年转业到地方工作的志愿军,行事做派都有规有矩,就连走路坐姿都是那样挺拔端正的一个人,此时难得的流露出来柔情,确实让贺云佳越发地哭成了个泪人。
“云佳,弟弟没事,休息好了就能痊愈,你别哭了啊!”爸爸转头,用依旧温柔的声音看向贺云佳说道:“没事了,别哭了啊!”说着他抬起手,用大拇指把云佳脸上的泪水轻轻地抹去。
“嗯!”贺云佳用力地点头,沾满了泪水的小脸上也顿时绽放开了灿烂的笑容。
“爸!”一旁站着的贺云成此时怯怯地喊了一声,这个做错事的孩子从进到医院里以后就一直紧绷着小脸,弟弟的哭声一直撕扯着他的内心,他知道,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会挨爸妈一顿臭骂了。所以此时,弟弟贺云征已经安顿好在病房中,那么接下来的事,应该就是爸妈收拾他的时间了吧!
爸爸看向他,展开笑容说道:“云成,以后带弟弟玩,不能靠近那些危险的地方,不能爬高,不能任由弟弟胡来,知道了吗?”
贺云成一听这话,立即咧开嘴角笑道:“好的爸!我一定会管好云征的,爸你放心吧!”他没有料到,事情就这么轻松愉快地收场了,高兴之余,还不忘悄悄回头对三姐吐了吐舌头,然后拍了拍自己担惊受怕的小心脏,呼出了一口气,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病房里顿时便充满了一片温馨,贺云佳展开笑脸,靠近爸爸坐在病床上,也把身旁站着的贺云成拉了一同坐下,仰起小脑袋,无限景仰地看着面前这个高大威武的父亲。
接下来的日子,贺云佳非常忙碌,爸爸妈妈得在医院里照顾贺云征,而她则是笨拙地骑着那张黑色大永久来来回回地奔波于家与医院的路上,买菜做饭,送饭和送一应所需的日用品。
但她心里是乐意的,很少有机会能把爸爸的黑色大永久自行车霸占那么久,很少有机会单独享受那种骑着车风驰电掣的感觉,那感觉真的是好极了,迎着风快速奔驰,头发和衣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身边的景物纷纷后退,而她就像一只鸟儿一样,尽情地展翅翱翔!
为了能这么拉风地继续霸占爸爸的自行车,贺云佳可是对爸爸做出了坚决保证的。让爸爸放心,自己一定会很小心地慢慢骑,所以一定不会摔倒一定不会把车弄坏!一定会按时把一天两顿饭送到医院给爸爸妈妈和贺云征吃!
而爸爸也从一开始的担心,到后来看见贺云佳对以上保证都做得很好很到位时,便消除了这方面的顾虑,安心地陪在了贺云征的病床前。
这期间,医生对贺云征的手臂进行了夹板固定,每天都要拆开纱布往手臂伤处擦各种药水,也要试着让手臂弯曲做恢复测试。每当这个时候,贺云征总是哭得非常凄惨,没受伤的那只小手紧紧地抓着爸爸的衣领不放,同时也使得爸爸妈妈在一旁揪心得直掉眼泪!
这期间,贺云征真是得到了爸爸妈妈无比细心的照料,那种能暖化人心的温情场景实在令贺云佳不忍直视,那都快把弟弟捧上天的宠溺,是贺云佳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一晃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贺云征终于可以出院了!
当医生通知爸爸可以去办理出院手续时,爸爸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放松,脸上也呈现出欣慰的笑容来。
最开心的就是贺云征了,他终于可以远离医院,远离那些整天捣鼓他手臂像拿他做小白鼠一样实验的医生们,他甚至迫不及待地黏着爸爸现在就回家,不管天色已经擦黑,不管贺云佳刚刚把饭送到,哭闹着嚷嚷现在就要回家!马上就要回家!
于是,拗不过他,爸爸妈妈还是同意了马上就出院。
于是,他就被妈妈抱了坐在爸爸那辆黑色大永久自行车的后座上,小小的脸上便洋溢起了天真灿烂的笑容。“三姐,哥哥,我们要先走啦,你们快点跑,快来追我们啊!”贺云征稚嫩的童音开心地大声叫着,声音也慢慢地随着黑色大永久的车轮渐渐地远去,他那小小的身影被妈妈抱着笑得那么开心,手臂上那截被医生剪破的袖子也欢快地飘扬在风里。
“三姐,快跑啊!我们快去追他们!”一旁的贺云成也是兴奋得小脸通红,催促着贺云佳,等不及姐姐答应就上前一步自个先跑了出去。贺云佳也是顿时觉得热血爆棚,追啊!干嘛不追?我虽然小短腿但也不是差劲的人啊,照样可以追得上爸爸的车轱辘!
于是,这幅场景又让贺云佳深深地铭记于心,黑色大永久载着一家三口,骑车的人笑得舒畅,后座上的人同样是笑得那么开心,而在奔驰着的自行车后方不远处,两个快速奔跑的姐弟俩蹦跳着气喘吁吁地朝他们大叫着:“等等我们!等等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