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贺云佳早早的就回来了,她实在是没有心思去认真骑车,所以,今天在车上坐着发了大半天的呆,然后估摸着不至于让父母产生疑心的时间就回来了。
站在自己房间,看着那空荡荡的桌子,心中不禁有些酸楚!
原本那上面满满当当堆放着的都是书,而那些书页中咧开的口子里,塞的都是信封,可现在,都没了!
原本贺云佳一进房间就能看见的这幅自诩为幸福的画面,能为她抚平一身的疲惫,能安慰她孤寂的心灵,能让她在夜里看着就无比心安的东西,都没了!
看着空荡荡的桌子,仿佛贺云佳此刻的内心,也是空荡荡的,没有喜悦,没有悲伤,没有思想,没有灵魂!贺云佳楞楞地站立在房间中央,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久到月上西楼,久到,就快要成为雕塑!
窗外的风使劲地吹着,院里的梨树已经秃了枝丫,但仍然被风势摇得东倒西歪,仿佛就快要被折断一般。
风声中,隐隐有一丝呼喊,痛苦而着急的呼喊,但很快便被风声掩去!
然后又是一声,然后又被掩去!
又是一声!
风急劲猛,掩不住那丝焦虑的呼喊,寒气逼人,冻不住那颗躁动的心!
是他吗?
贺云佳如石化般的身体轻轻颤了颤,眼珠子也艰难地动了动,手指上也似忽然有了知觉,抖了抖!
“云佳!”爸爸的声音在楼下喊她:“云佳,快下来,有人找你!”
贺云佳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脖子,骨节随即传来一阵咯咯的摩擦声!
是他来了!
贺云佳知道,是他来了!
傅珩!
不知怎的,她的眼泪瞬间就滑落了下来!
他真的来了!
就如他昨晚说过的那般,他说他会来,他就真的来了!
贺云佳想要立刻冲下楼,想要立即见到他,想要扑进那个温暖的怀抱!
但她仅仅是转动了一下脖子,还是站立在原地,没有动!
不是因为身体已经石化,也不是因为站立太久让脚步不能移动,更不是因为寒冷使得她僵硬!
“云佳!听见了吗?”爸爸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贺云佳只得开口嘶哑着声音说道:“爸,我睡了,你让他回去吧!”
楼下的人听到了她的回答,贺昌龙看向来人,歉意地笑了笑说道:“云佳她最近比较累,你不要介意,改日再来吧!”傅珩立即一笑,说道:“我知道,谢谢贺叔叔,那我改日再来!”说完之后便要转身告辞离开。刚走了两步,傅珩忽又转身看向贺昌龙,问道:“听说贺叔叔也当过兵?”
贺昌龙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微微一笑说道:“是的!十四军四十师一一八团!”
傅珩一听便是愣了一下,但在下一秒他就啪地一下立正敬了一个军礼大声喊道:“士兵傅珩,向老山主攻营英雄致敬!”
贺昌龙立即便大笑了起来,走到傅珩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小子,阅历不错嘛!”
“如雷贯耳!”傅珩仍然身姿笔挺地站着大声回答道。
“嗯!坐下聊聊?”贺昌龙笑着问道。
“坚决服从命令!”傅珩再次大声回答。
贺昌龙搭着他的肩膀把他拉了按在椅子上,自己则是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依然端端正正地坐着,上身笔直,抬头挺胸,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军姿标标准准,不禁轻声笑道:“稍息!”
傅珩立即便放松了身体笑道:“贺叔叔,对于你们一一八团的英雄事迹,直到现在军营里还在传颂呢!”
“是吗?”贺昌龙轻轻笑着:“可是,对越反击战时,我所在的二营只是补给营,负责运送战备物资,所以,我并不是什么战斗英雄!”
“能够参加战斗,即使是在补给营,也是经受了战火洗礼的,必须向英雄致敬!”说着傅珩又再次敬礼!
“好好好!”贺昌龙爽朗地笑了起来:“你小子有意思,我喜欢!”傅珩腼腆地低头笑了。
“傅珩是吧?”贺昌龙笑着问道。
“到!”傅珩立即起身答道。“坐下坐下!”贺昌龙急忙挥手让他坐下,笑道:“你给云佳写信,这个事我知道,哦,好多都还是我转交给云佳的呢!”
傅珩的眼神却是立即暗淡了下来,低下了头,语气也瞬间变得沉重起来!傅珩语气沉重地说道:“可是,所有的信,一封都没被打开过,今天她全部还给了我!”
说着,傅珩把手中提着的袋子放在桌子上,打开,露出了袋子里面装着的能令密集恐惧症患者发病的满满一大袋子信封来!
“啊?”贺昌龙啊一声叫出口,立即被眼前那些完完整整齐齐匝匝的信封给惊得腾一下子站了起来!“这是为什么?”贺昌龙着急地看着傅珩问道。
傅珩回想起在爷爷店里看到那些书那些信时的情景,那种被眼前所见惊愕到窒息的感觉至今尤在心头。
爷爷在他身旁老泪纵横地说道:“傅珩啊!你说,你说你,你会介意吗?一个那么小的姑娘,她说她,她说,她她她……”傅珩将目光从那些书信上移开,转身抓住爷爷的肩膀着急地大声叫道:“她说什么?她说她怎么了?”
爷爷被他的大力摇得眼镜都快掉下来了,便急忙说道:“她说,她说她,身子不清白了,配不上你,她说她,不敢亵渎你的挂念,不敢奢望你的感情!”
爷爷一番话说完,傅珩整个人就呆在了原地!
所以,这就是她一封信都没有看的原因!这就是她从来都不回信的原因!这就是四年来她把所有的信就这么小心翼翼地收着,不敢去触碰里面内容的原因!
傅珩呆呆地站着,爷爷的声音哽咽地说道:“她今天来找我,抱着这个箱子,本来是多坚强的一个人啊,却脆弱得跟张纸似的,一个劲地哭,也不告诉我为什么,我老头子是一点办法没有啊!那姑娘,得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坚持成这样啊!”
傅珩咬着牙,转头看向爷爷,问道:“爷爷,您说,我是那样心眼小的人吗?”
爷爷愣了愣,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傅珩又问:“爷爷,在您看来,这事很严重吗?”
爷爷又是一愣。傅珩又说:“云佳已经身受重创,饱受煎熬,能活成现在这个样子,本身就很了不起,我应该为她骄傲,更应该加倍对她好才是,我说的对吗爷爷!”
爷爷点头!一张老脸上不知是忧还是喜,只是一个劲地流着泪点头,抱住了自己那个引以为傲的孙子,哭得更大声了!
此时,当这些没被开封的信出现在贺昌龙面前时,贺昌龙的震撼绝不比傅珩那时的震撼少!
贺昌龙甚至不可置信地抓起了其中几个信封去检查上面封口的沾胶!沾胶是原封的!
“不可能啊!”贺昌龙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云佳她每次收到信之后都会非常的开心,而且她是数着日子的,她知道信什么时候会到,那她为什么不拆开看呢?”
“贺叔叔!”傅珩说道:“我也想知道原因,所以今天来,就是想当面问问云佳!”
贺昌龙愣了愣,随即说道:“对,问问,云佳她明明是那么期盼这些信的到来,这信一来她就着急上楼去看,太奇怪了!她光看信封算是怎么回事啊?”
“那,贺叔叔,您能允许我上楼吗?”傅珩小心地问道。
“哦,去吧,去吧,你好好问一下云佳,这太奇怪了!太奇怪了!”贺昌龙还是不能从惊诧中回过神来。
贺云佳一直听着楼下的动静,她知道傅珩还没有离开,她知道爸爸和他聊得很开心,但她不知道的是,傅珩他竟然会上楼来!
这是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脚步声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踏上木质楼板,贺云佳这才感觉到不对,因为,这不是家里任何人的脚步声!
异样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缓慢地犹豫着似是在寻找!
踏上楼板,傅珩看着楼上的四个房间,左边两个,右边两个,贺云佳会是在哪个房间里呢?
四个房间的门都是开着的,傅珩缓步走着看着,这个没人,那个也没人,突然,左边一个房间里人影闪动,人影快速地冲到门后将门用力就是一推!
傅珩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过去就挡住了即将关上的门!
“云佳!是我!”傅珩焦急的声音急忙叫道,同时也将手臂快速地塞进了门缝中!
门里的力气使劲地抵着门,毫不松动。忍住手臂被门夹住的疼痛,傅珩又焦急地说道:“云佳,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傅珩爱贺云佳,四年前爱,现在爱,以后一辈子都会爱,你要相信我!”
贺云佳一张脸已经哭成了个泪人,记不清楚了,为了这个人这是哭的第几次了!
脑子里都是他奔跑在雨中找寻自己的画面,是他坐在桌边给自己写信的画面,是他站立在寒风中等候自己的画面,是他在晨曦时紧紧抱住自己的画面!
这个人,倔犟而认真,霸气且执着,但自己何德何能,受他青睐垂怜?
门缝松了松!
傅珩趁机一侧身挤进去,一把就将门后那个人抱入了怀中!
贺云佳人在门后,门被傅珩侧身一挤推开,顿时就站立不稳,整个人就仰面朝后跌去!
但傅珩是何等的速度,从军四年的身手如何会让贺云佳在他面前摔了跤!电光火石之间,傅珩一跨步一矮身一伸手,便将贺云佳揽进了怀抱!
而贺云佳被门外之力一推之下便朝后仰倒,本以为会跌得很惨很难看,特别还是跌在他傅珩的面前,想想都觉得别活了死掉算了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却没料到,自己口中的惨叫声还没发出,下一秒便已经安全着陆,投进了那个熟悉的怀抱之中!
“云佳!”傅珩紧紧抱住她,恨不得把这个傻女人塞进自己胸膛里面去:“云佳,我爱你!请你一定要深信不疑,请你给我机会去证明,请你不要放弃我,请你一定不要质疑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好不好?好不好?”
贺云佳有些晕眩,这种被甜蜜包围的感觉使得她忘记了一切,也使得她绷紧的神经瞬间垮塌!
“云佳!答应我!答应我!”傅珩轻声说着,低下头去看贺云佳的脸。那张沾满了泪水的脸上,那双凄楚动人的大眼睛,那贴在脸颊上的发丝正在勾勒着此时流淌出的泪痕,那轻轻颤抖着的双唇,此时似有千言万语倾诉,却只是颤抖着,难表一字!
多美的人啊!别哭了好吗?
傅珩看着那张脸,心被锥扎般的疼!
“云佳!”傅珩低头,将贺云佳的脸按在了自己脸上,让她的泪水在自己脸上擦干。
当自己的唇经过她的面颊时,傅珩不禁多触碰了两下,这种美好就如梦中所见,异样的波动由心底而生,就如一股电流通过了脑海,令他心跳瞬间加速!
傅珩再次将唇滑过她的脸,下巴上的胡茬此时在那上面触碰出了电流的火花,更美好的感觉从心里开始升腾,开始燃烧,开始灼痛着他的想象!
“云佳!”傅珩痛苦地闭上眼,开始呢喃,张着唇开始四处寻找方向!
光滑的皮肤,咸咸的味道,她的鼻梁,她的眼眸,她光润的额头,她柔软的唇瓣!
到处都是电流,到处都是火花,到处都在燃烧,到处,都撩拨着他的渴望!直到,他噙住了那双柔软的唇,直到,他迫不及待地将那火苗塞进了她那冰冷滑腻的唇齿之中!
“啪!”
突然一声清脆的耳光!
贺云佳急退两步,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向那个被自己用力推开的一脸惊愕地捂着面颊的人!
再次低头看手,贺云佳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抬手打了他!哇的一声,贺云佳撕心裂肺地哭叫出声:“对不起!傅珩对不起!你走!你赶快走!你滚啊!”
傅珩完全懵了,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云佳!”傅珩想要上前一步,贺云佳却是突然瘫坐在地,抱着头使劲地叫道:“走啊!你滚啊!”
这时一阵快速上楼的脚步声响起,贺昌龙呼唤着云佳的名字跑上了楼,云佳的妈妈也是一脸惊愕地紧随其后,二人一看到眼前的场景,贺昌龙急忙上前蹲下一把搂住云佳就问道:“云佳,怎么啦这是?”
贺云佳一反手就抱住爸爸脖子将头埋进爸爸的怀里,歇斯底里地叫道:“爸!你快让他滚啊!快赶走他!我不要看到他!”
贺昌龙脸色阴沉,转头看向傅珩,眼睛里充满了敌意!
傅珩连忙手忙脚乱地解释道:“贺叔叔,你别误会,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滚吧!没听到吗?云佳叫你滚!”贺昌龙继续阴沉着脸,咬着牙说道。
“贺叔叔!”傅珩还想解释。
“滚!”贺昌龙却是猛地发出了一声怒吼!
傅珩向他压了压手,示意他息怒好的我会走,咬了咬牙,对贺云佳说道:“云佳,我会慢慢来,我会让你慢慢走出阴影,让你重新接受阳光,给我时间吧!”
说完,傅珩朝贺昌龙点了点头,便转身迅速下楼,走出贺家大门,一路撒开腿狂奔而去!
贺昌龙搂着女儿瑟瑟发抖的身体,听着傅珩一路跑远,这才问道:“云佳,跟爸爸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贺云佳悲痛地哭嚎着,她真的是在嚎啕大哭啊!自她懂事以来从没有任何时候如此的放声大哭过,从没有任何时候她能如此地尽情宣泄过!
搂着她蜷缩成一团的身体,听着她那悲痛的哭嚎,感受着她心里的绝望,贺昌龙一双眼睛瞪得血红,声音无比坚决地说道:“云佳,跟爸爸说,爸爸替你做主!”
一旁慌乱得手足无措的妈妈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那个伤心的女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担心,却听到了爸爸那句话之后,脸上浮现出了惧怕的表情!
贺云佳抬起了头,仰着一张令人一看之下就忍不住要心碎得滴血的脸庞。那脸上,泪眼婆娑,发丝凌乱,表情痛苦,面色苍白!“爸!妈!”贺云佳嘶哑着声音:“我喜欢他!但是,我不能去喜欢他!四年前,就在爸受伤住院的时候,在咱家刚砌起石墙就被人强拆掉的那一天,奶奶被气病了!”
贺云佳低下头,痛苦地捂住了胸口,她非常不愿意去回忆当时的情景,那心痛到令她窒息的一幕如今重现眼前,使得她心如刀割!
“当时家里就只有爷爷一个大人了,送不了奶奶去医院,我只好去找莫叔叔!”贺昌龙想起来了,那一天冯德柱去到医院里跟他说,村里进驻了工程队要开始修路,他顾不得有伤在身挣扎着就想要回来,但是第二天,莫合就用手推车把云佳奶奶送来了医院!
“就在我去找莫叔叔的路上,遇到了李有贵……”贺云佳已经泣不成声,再也无法说下去了!贺昌龙惊愕地抬头看向云佳妈妈,他不知道李有贵是谁,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妈妈急忙对他说道:“就是那个李大嘴的儿子!”贺昌龙想起来了,原来就是那个被云佳打了卡在自家墙壁缝隙里的那个人!
贺云佳缓了缓,继续说道:“他把我打晕,然后就……”
妈妈瞬间瞪大了眼睛,连忙捂住了嘴巴,惊叫起来:“天呐!”贺昌龙已经知道了,后面将会发生什么,他血红的眼睛里瞳孔瞬间收缩,咬着牙,吐出了几个字:“我杀了他!”
妈妈一听到这话,立即便扑到他面前哭道:“昌龙!你可不能干傻事啊!”贺云佳也是急忙抓住爸爸的手:“爸,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都已经忘记了,你就别再把自己陷进去了啊!”
贺昌龙不管不顾,站起身便快速地冲下了楼。贺云佳急忙叫道:“妈,你快拉住他啊!”妈妈已经被惊得失去了主张,呆愣了好几秒这才回过神来,立即大叫着贺昌龙的名字也跟着跌跌撞撞地跑了下去。
贺云佳也是大喊着爸爸也跑下了楼!堂屋里,贺昌龙被刚下楼的妈妈给抱住了腿,贺云佳也是抱住了另一边,妈妈对他哭喊道:“昌龙啊,你可是国家干部,可不能干这种知法犯法的事啊!云佳的事咱们再想想办法,总会有让他家付出代价的办法啊!”
贺云佳也是哭喊着:“是啊爸,家里全指望着你呢,你可不能出事啊,弟弟们都还在上学,你得给他们留好后路啊爸!”
贺昌龙顿住了!贺云佳说到了弟弟们的时候,他停住了那股想要立即出门去杀人的冲动!
是啊!如果孩子们有个杀人犯的父亲,那么,他们的成长过程能幸福吗?他们的学历档案能清白吗?还有这个家,一大家子人,失去了他的话,她们该怎么办?
贺昌龙颓废地将头磕在门沿上,发出了一声悲怆的呜咽:“云佳啊!你为什么现在才说啊?这么多年啊,你一个人忍了这么多年,我们都毫不知情!”
“昌龙!”妈妈跌跪在地上,仰着一双泪眼说道:“你可不能干傻事啊!这也关系到云佳的名声,事情要是闹大了,云佳的一辈子也就完了,你得想清楚啊!”
贺昌龙点头,是啊!是啊!不能毁了云佳的前程啊!
看着泪人般的女儿,贺昌龙蹲下身扶起云佳说道:“云佳,放心吧,没事的!让爸爸想想,该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