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成洲在更衣室玩着手机游戏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慕景非的身影出现,不由深觉等人无聊又消磨耐心,想了想左右自己无事,便起身慢慢寻过去找人了。
他是在更衣室外的长廊尽头处发现的慕景非。彼时,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老友慕景非同学,正趴在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前的扶栏上眺望前方沉思。落地窗外橘色的路灯灯光倒映在他深邃的轮廓上,精致的五官与夜色融为一体,与平日里清冷的模样相比,多了几分柔美。
夜色美男图的画面很美,颇有一种“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情感。
对于杜成洲来说,慕景非此人天生与众不同,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冷峻模样才是他该有的,这种带着愁绪深思的忧郁真的是不适合他,就好像看透了红尘的人,突然有一天怕死起来,嗯,有点瘆人。
咳咳,杜成洲呸了一声,为自己这十分没有营养且万分不恰当的比喻而感到惭愧。他想起就在半个小时前,温晴底气十足地形容慕景非“耀眼的不像话”、“魅力无限”的场景,惭愧之情迅速演变成羞愧,他不得不感叹,比起中文专业出身的温晴,他真的自愧不如啊。
专心沉思的慕景非是没有心思去理会身后正在走近的人内心已经起起伏伏了好几遍的情绪的。可他听出来了起伏的脚步声源自杜成洲无疑。
人与人之间的默契就在于,他明明不曾眼见,却只需凭脚步的声音与频率一下子就分辨出走在身后的人是谁。
是有人说过,世界上的芸芸众生是有各自独特的气味存在的,哪怕这种气味不同于传统意义上需要通过嗅觉才能辨认出来,没有特点,但就是能让人一听就知道所出何人。
有界分,才显得独一无二。
然而此间默契,三言两语,一朝一夕都不能练成,那是经久相处中,百看不厌才能成就的。
所以从不迷信的慕景非,就是相信杜成洲是他这辈子都不会走散的人。
杜成洲来到慕景非身边,与他保持同一姿势趴在扶栏上的时候,慕景非连一个眼神也不给他。
“啧,”前者不满地侧过头去看身旁的人,“我说,你好歹也给我一点见到我的惊喜之色行么?”
闻言,后者唇角勾了勾,以一贯的高冷的语气回答:“我并不觉得见到你很惊喜。”
杜成洲顿时就翻了个白眼,“跟某些人一个德行。”
某些人,不是泛指,而是特指——项露渝。
“但是,”慕景非转头,眉梢微微上扬,“有谁见到另一个自己的时候会觉得惊喜呢。”
话落,说话的人眼神变得莫名深情起来,杜成洲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嘴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气氛一下就沉默下来。
还是沉默。在慕景非略带轻佻的眼神中,杜成洲憋了半天,最后见鬼似的地爆了粗口:“我靠,慕景非你他妈的演耽美言情呢。”
如果他不自然的神情以及脸上可疑的粉红色不被忽略的话,杜成洲其人还是很可爱的。
谁知,慕景非这厢仿佛戏瘾犯了一样,在陆陆续续有篮球协会的人开始往更衣室走来的时候,伸手搭上了杜成洲的肩膀,深情地望着他问道:“那你记得有多久没有说过我爱你了么?”
走过的人们闻言,不由地纷纷都定住了脚步,被汗水浸染了的眼里闪烁着八卦的亮光。
“慕景非,你他妈的变态啊。”杜成洲吞了吞口水,再也不能忍受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死党对着自己意淫,推开人之后转身就跟后面看好戏的人解释:“你们别误会,我哥们儿闹着玩的。”
然而,在这个基佬盛行的时代里,解释如果有用的话,哪里还有茶余饭后的谈资呢?
——吃瓜群众们更喜欢以讹传讹。
以秦羽涵为首的几个人一副“别解释,我们都懂”的表情,促狭地望了他们一眼后就进了更衣室。
“洲洲,加油哦,虽然你看起来不像小兽,但是我跟叶柯都知道,景非才是攻。”走在最后的刘烁琛一脚迈进了更衣室后,又兴奋地探出个头来,言语之间仿佛已经认定了某些不争的事实。
“去你大爷,老子才不是受!”杜成洲一怒之下就要冲上前去理论,刘烁琛眼疾手快“砰”地一声将门甩上并第一时间反锁。
杜成洲大力拍门,一边喊着“你他妈有种给老子出来,关上门算什么英雄”,回应他的是更衣室里传来的一阵高过一阵的哄笑声。
“行了,时间不早了。”慕景非慢慢悠悠地走上前来息事宁人。
杜成洲此刻难得露出一副天塌下来的神情,他万般绝望地凝视着始作俑者,悲愤道:“慕景非,老子的名声早晚要被你丫给毁掉。”
后者耸耸肩,眼角神采飞扬,语气却是格外无辜:“难道以前你跟项露渝表白前不是这么预演的么?”
是,高中那会儿杜成洲喜欢项露渝是众所周知的事,但是奈何他的表白从来没有成功过,项露渝总是在他说出“我喜欢你”这句话后,冷冷淡淡地拒绝说“我有什么好喜欢的,你换个喜欢的对象吧”。
后来班上有个热情的同学知晓了这件事,迫不及待地就要替杜成洲出谋划策,后者想着此同学毕竟是一个恋爱谈得风生水起的高手,想必出的主意都是经验之谈,就一点都不忸怩地与此人狼狈为奸了。
“女孩子都喜欢听甜言蜜语,但是‘我喜欢你’的分量远远比不上‘我爱你’,我每次跟女朋友吵架,只要说‘我爱你’,就一定可以和好如初,所以,你取胜的关键之处,在于你要如何在铺垫之后,深情脉脉地说出‘我爱你’三个字。”
以上,是热情同学的原话。
杜成洲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他竟然觉得这番话如醍醐灌顶。
然后,为了保证表白成功,他多次拉着好友陪伴预演表白,没错,慕景非成了他预演的对象。
试想一下,当初人生正处在黑暗阶段的慕景非,在多次听到杜成洲“我爱你”的宣言之后,他有多想把这个人当做骗子送进警察局,但是他没有那样做,因为有哪个正常人会跟一个疯子计较呢?
在知道出这个馊主意的人是谁之后,慕景非意外地没有嗤之以鼻,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评价了一句:“哦,难怪像个江湖术士。”
出馊主意的这个人叫沈飞舟,一班的班长,对,就是慕景非曾经主动替他值日的那个班长。
像是被戳到某根神经一样,杜成洲在听到项露渝的名字之后,整个人瞬间安静下来,先前上火的模样轻而易举地被一种叫做死水微澜的情绪替代。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慕景非比谁都要清楚,杜成洲时不时翘课消失,其实都是去见项露渝。她是唯一一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杜成洲折磨地狼狈不堪的人。
“还不死心么?”慕景非收敛起脸上的嬉笑,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垂着眼的杜成洲,问话的语气里透着一种莫名的压迫。
死亡一般的安静。
许久,他终于掀开了眼正视起慕景非,语气轻的如同一缕青烟:“景非,我打算放弃了。”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仿佛泄了气的气球一般,刹那间就瘪了下去。
慕景非似乎是不意外会听到他这样的话。
“你不必跟我说这些话,如果你只是想通过我的解读来为自己找一些或坚持或放弃的理由,那么我会告诉你,从我知道她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后,就不再支持你为此义无反顾。”他停了几秒钟,插在卫衣衣袋里的手伸出来再次搭上杜成洲的肩膀,“阿洲,我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你,项露渝的眼里没有你的影子,这是无论你付出多少都改变不了的事实。但凡她对你表现出一点恻隐之心,我都不会阻拦你继续追着她跑。可她没有。”
“对啊,她没有,”杜成洲突然苦涩地笑了起来,“以前我总是笑温晴死心眼,看上你之后谁都入不了她的眼。你刚刚也听到了,你在她的心里就是耀眼的不像话的存在。如果,如果项露渝看我的眼神有哪怕一丝的光芒,我都不会说出放弃的话来。”
下一秒,他的话锋陡然一转:“温晴跟项露渝是一类型的人,只认死理,一旦喜欢上了一个人,就很难再看到别人。所以我嫉妒那个被项露渝喜欢上的人,同时也羡慕你,因为你遇到了温晴。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当初我喜欢的是温晴而不是项露渝,现在的结局是不是会不同?”
“不会。”
几乎是杜成洲的话刚刚落下,慕景非就已经给出答案。
“很自信嘛。”他挑眉斜睨眼前镇定自若的人,调笑道:“论相识的时间,我们俩可是同一天认识温晴的,而且你别忘了当时是我替她挡住的球。”
诚然,杜成洲的话是不争的事实,然而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让温晴一见钟情的人,是他,慕景非。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聊起彼此感情的事,没有遮掩,没有试探,没有铺垫,就那么单刀直入。
是分享,更是两个不懂爱情的人相互摸索前进的学习。
慕景非第一次毫不避讳地接纳了温晴成为他人生中的后缀。
他想起去年冬天有一次温晴跑到他们院里蹭课在课堂上睡着的一幕。他在她压在手臂下的散文集里看到了一行清秀的字迹:与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意中人上课,满足。
是的,他们的生日就那么神奇地在同一天,他出生在清晨,她出生在黄昏。
思及此,慕景非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在杜成洲似笑非笑的注视下,他甩下一句“没有如果”后,就帅气地转身走开了。
杜成洲也笑了,他知道,在温晴与慕景非之间,已经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而这种变化,将会势如破竹一般,无人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