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来想去,觉得有件事蹊跷。那就是为什么每次有人发生意外,你总是能第二个出现在现场。”
“让我好好想想。”他说。而我看到他的眼球在左右晃动。“的确是。但有人出事了,我作为工人的负责人,当然要快些去看看了。”
“对正常人来说,他们会因为好奇或者着急而赶赴现场。但对于心怀不轨的人来说,那会是实施计划的好时机。放在本系列案件中就是,凶手可以破坏现场。”
“你是说我着急忙慌地赶赴现场的目的是为了故意破坏现场。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正是。只要有人去过现场,就会留下痕迹,想必你也清楚。你选择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扰乱后续的调查取证。在行为上,你可以踩乱脚印,移动现场物品或者转移物证;在意识上,你可以散布谎言,控制舆论。”
“你分析的很全面。”他抹了一把鼻子后笑了。
“这是应该做的。”我说,“好,让我们先来谈谈胖老头猝死事件。”
“且慢。他是猝死的,这可是经过专业医生检查尸体后证明的。他的死怎么会和我有关?”他露出了无辜的表情。
“当然有关了。”我说,“我先阐述一下个人观点。我认为只要某人因为有针对于他人的特定情绪,放任他人死亡的,即是谋杀。比如,A某知道B某经常做损害利益的事,当B某出现危险时,A某想起了他的恶劣行径,觉得他必须得到惩罚,故不施以援手。这种行为无异于谋杀了。”
“哦?你说了几个我讨厌的英文字母。搞得我大脑里一片乱麻。你换个说法吧。”
“常言道:‘日久见人心’”我说。我没有立刻回答他着急的问题,也不是故弄玄虚,只是想借用此话慢慢展开叙述。毕竟我也需要缓冲一下,以便在心里组织好要说的话。
“一个人总是会在熟悉人和事的一段时间后展露自己的本性,逐渐露出狐狸尾巴。”
“比方说我。”他特别加重了“我”这个字的音调。
“你也可以这么形容自己。不过我这回要说的不是你。”我停顿了一下说,“说出来有些丢人,我染上了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是那个阿姨和同期工人的对话。”
他的眉头上抬,似乎有些惊讶。
“她……她和此事有什么关系?”
我没作答,接着有条不紊地把我偷听到的事讲述给他听。
我相信我从阿姨那里听到的话不是对一个死人的污蔑,而是客观评价。某一天,她对同期的工人说起了关于胖老头人品的事:她曾亲眼看到胖老头抓取过一些蔬菜种子,揣在裤子口袋里带走;把用来给假山装饰的生姜偷偷藏在自己的黑色塑料袋里;几个双面胶套在手腕上直到收工后骑车回家;一把在他手里只用过几次就不翼而飞的的剪刀;电焊工放在作业区的改锥;更没少拿一些完好无损的零部件。他所做的都是明令禁止的。这一点工头强调过。因此她把偷盗事件告诉给了工头,希望他多留心。而工头说,再逮住他的时候绝不手下留情。
“你知道这件事吧?”我慢声细语地问。
他鼻子喷出大大的气息,爽快的回应了此事:“这一点说的不错,那个阿姨确实向我举报他有严重的偷窃行为。”
他又说:“那个阿姨真是个万事通呀。”
“不错,她待会儿还会登场的。”
“唔……真是期待呀。”
我不想错失叙述的连续性,匆匆的说:“而我刚刚说过,你看到了他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又考虑到这个老头做过损害利益的事,你一定不会伸出援手。反正你大可不必为他的死活担心。”
“但是我也不可能那么忍心,视他人的死于不顾。”他郑重其事地说,“我没必要那么记仇。况且,他只是曾经做过那种恬不知耻事。不是吗?。”
“这个时候阿姨可以登场了。”我就像一个主持人,介绍即将现身的选手。“就在我偷听的阿姨说过的那些话里藏有一条重要线索。她说:‘有件事我一直没说,在他死前不久,我用余光瞟见他鬼鬼祟祟的。仔细一看,他又把放在纸箱里的用作补充的生姜揣进裤子口袋里。讽刺的是,他再也带不走了。死的时候我走过去,发现他的裤子两侧的口袋都圆鼓鼓的。事后才知道另一侧里装得是一副手套。崭新的,有可能是某个工人人放在某处忘记拿走了被他看见了。因为他手上明显有一副。给他换衣服的人一定困扰极了。’其他人困惑,而你对此心知肚明吧。”
“我确实注意到他裤子口袋的异样。没想到他竟然偷藏了这么多的东西。”
“你还记得我用过的上一款手机吗?”我转变了话题。
看到他点头,我说,“昨天晚上我重新翻阅了一下转移到电脑上的图片,其中保存的一张全景照片和两张有幽默寓意的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看了下照片记录的时间,惊奇的发现正是胖老头猝死那天上午,而全景照片恰巧收录了整个假山。我记得自己应该是被眼前的庞然大物震惊到了,因此拿出手机,准备把景象以照片的形式记录下来。假山长而高,我认为适合拍摄全景照片,故将拍照模式调置成全景模式。当然,我要选择一个优越的位置,那时我站到了展馆内北侧。”
我接着说,“具体多远我不记得了,反正我拍下来的照片很清楚,很全面。足以送到宣传部用来刊登在今年宣发的新闻和广告上。既使那部手机濒临死亡,但拍摄照片的最终效果没让人失望。”
“一定很好看,是不是?”
我没理会他的赞美,继续掌握话语权,“我放大照片,仔细观察每一处。我移动定位光标,发现其中有一处不寻常。”
我故意把表情弄得严肃。
“在左下角,露出了一个人的上半身。我发现此人就是你了。从你面对的方向和目光的角度,可知你当时注视着地上某处。你的表情冷漠,仿佛看一幕司空见惯的情形。我记得当时拍摄结束后,我低头欣赏照片质量,双脚不自觉地朝竹木景观处走去。然后我饶有兴趣地观赏面前精巧别致的造型。大约过了五分钟,我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呼喊的声音,我转过头看到工人像受蛊惑一样向假山东侧涌动。我也疑惑地跟了过去。当我站在人群之后,透过缝隙看地面上的时候,胖老头已经不动弹了。倘若不细看,就会以为他是劳累过度睡到在地上。除了你在试探性地触碰胖老头的身体和不断重复他的名字外,所有人都在一旁傻傻地站着。然后经理也闻讯赶来,但为时已晚他无法实施急救措施。”
“所以我那么做了,尽管无力回天。”他说。
“哦,对对对。”我说,“那是你的想法,或者说是辩解。我要阐述事实。”
他一脸茫然。
“首先让我推测一下你在看到他倒在地上之前的心理状态,我认为是不错的。因为你拍摄了一些有寓意的照片,然后发在了微信朋友圈里。我看到了,觉得其中两张别有一番趣味,就保存了下来。就是我刚刚提到的两张。内容是木匠用边角料雕刻的一个身形妖娆的小木头人。心理学上有解释,每个人拍摄的照片,无论如何都能体现一个人的心情、处世态度、性格等。从你拍摄的照片来看,你当时的心情应该是非喜悦的。”
“我想起来了,好像还在手机里。”他拿出手机翻找相册里的照片。过了一会儿他说:“是的,果然还在,我拍得真好。那天当我看到这些场景时,我就忍不住将他们拍下来,然后上传到朋友圈里,我迫切希望他们都能看见。最好再点赞和评论。”
“心情的确不错嘛。”我说,“接着我们回忆一下,为什么你能最先看到胖老头倒地。你说过,那时你们在浇水。本来是他一个人的工作,你想快速完活儿。由于展馆里的灌溉系统老旧,出水龙头在遥远的北侧,需要把水引入位于假山处的大水桶里,再用水泵把桶中的水抽出来,浇在种植盆里。因此,你协助他一起浇水。你负责注意桶中的水位,他负责浇灌。这就是你能迅速看到尸体的原因。”
“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及时看到呢?你说自己在全神贯注地玩手机游戏,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胖老头倒地了。你有些不知所措,缓神后才迅速扑倒尸体旁,进行呼喊和施救。”
“不错。”
“你大概是忘了我的那张全景照片了。”我说,“我不是说过你冷漠的注视着什么吗?”
“对呀,我在看他发生了什么。”
“你再想想我说我做了什么:低头欣赏照片,漫步走向竹木景观区,观赏造型,时间大概流逝了五分钟。我估计你是在我观赏时叫喊的,但在此之前存在有很长的时间呀。你的大脑难道一直在缓冲?这对一个快要死的人来说,无疑太长了。我认为根本不是迟疑太久了,而是故意拖延时间。”
现场很安静,他没说话。
“你行走江湖多年,见识过大风大浪,体察过人情冷暖,再结合你当日的心理状态,你不会看到有人倒地后,还不立即伸出援手。”我说,“你撒谎说是在玩,实际上是想证明自己对他疾病发作毫不知情。不过,你应该在看到异常后,真的假装玩手机。”
“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开始讨厌我拍得那几张照片了。”他没好气地说,“包括你的那张全景照片。不过看到别人发生意外,救与不救,是个人意志决定的,所以不能算作谋杀呀。”
“法律不能依次定罪,但道德可以。”我用极其正义的口气指出他的错误,“你别忘了你说过的话,你是工人们的负责人,必须保证安全生产,保障工人的生命安全。还有那个老头是你的部下,你眼睁睁的看着他死,视生命于无物,说起来算是玩忽职守。你大可以忘掉他的过错,好好利用医学界常说的‘黄金十秒’。可是你故意停止行动,让时间流逝。站在道德的角度上看,你是有罪的。”
他不语,我马上说,“他是‘A展馆谋杀案’里的第一位死者。如果给这件事冠以标题,我想可以称为‘胖老头猝死于冷漠无情中’。”
伴随着冷笑,他微微点头。把手塞进上衣口袋里,掏出了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