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凌晨依旧浸满寒意,夜空像是被浓墨反复涂染了好几遍似的,一丝光亮也无,连带着底下的这片大地也陷入到了彻底的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里,隐隐的淅淅沥沥声正柔和地飘荡着,时不时的还传来一两声清脆的滴答声,那是檐角叶尖凝聚了许久的水珠终于滴落了。
“吧嗒”,一道开关拉动声突然出现在了这雨声中,紧接着,一道小小的橘黄色光芒温柔亮起,给这无边的黑夜带来了一点光明。
这光芒是从胡同边的一扇小窗户里透出来的,穿过窗户,还能看到一个忙碌的瘦小身影。
这是一个女孩,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此时,她正吃力地提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桶,小心翼翼地沿着一架矮梯往上爬。
这桶对她来说真的很大,足有她半个身子高了,而且里面还装着小半桶水,每往上移动一格,她都要停一下,等晃动的水桶平稳下来了再接着爬下一格。
这小半桶水对一个成年人来说或许不值一提,但对她来讲已经是极限了。
好不容易爬到了梯子的顶端后,她停了下来,待到那急促的呼吸稍微平缓,就牙一咬,双手一用力将那水桶提到了身前,随后努力地举起它,将里面不多的水倒进了旁边那个足有一人高的巨大锅炉里。
等到水倒完以后,她马上拎着空水桶爬下来,快步走到窗户边的两个大水缸前,用水瓢往水桶里舀了小半桶水,接着再次爬到梯子上,将水倒进锅炉里。
如此周而复始了将近半小时,她才将那锅炉装满了大半。
探头看了一下锅炉里的情况,女孩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一手扶着梯子一手拿着空水桶开始快速往下爬。
水倒好了后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要抓紧时间,不然等会街坊们来打水的时候水还没烧开那就糟了。
可是急切的女孩忘记了此刻的她已经是精疲力竭,在踩到梯子最后一格的时候,她突然双腿一软,整个身子竟直接向后栽去!
“啊!”一声惊呼骤然从女孩的口中发出,慌乱中她伸出手想要再次抓住梯子,只是浑身乏力的她却是连这点也做不到了。
指尖在轻触了一下梯子的扶手后便无力地滑落,最终她整个人连同手中的水桶一起,重重地砸落在了地上!
“砰!”
一声重响中,路远猛地坐起身子,可紧随而至的脑袋里的晕眩感以及身体上的空虚感让他的嘴角挂上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这具身体可真是弱得可以。
不过虽然身体上的阵阵不适感让他很想再次躺下,但是隔壁锅炉房内传来的惊呼和响动还是让他强忍着不适快速爬了起来。
听这巨大的动静,肯定是自己那个便宜妹妹出事了。
赤脚快走几步,路远一把推开那扇连锁扣都没有的破旧木门,随后就看到锅炉房那湿漉漉的黄泥地面上,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努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她仰躺着,身上满是泥渍,小小的脑袋翘起,瘦得仅剩皮包骨的右手费劲地撑在地上,不停地往上用力,想要将自己的上半身抬起,然而努力了好几次,都只是抬起一半就颓然倒下。
而她那麻杆般细小的左手臂则无力地瘫在地上,手肘部位的衣服上,一抹触目惊心的血红正缓缓晕开!
在她的脚边,一个红色的塑料桶还在不停地来回滚动着。
“小雨!”急切的呼声中,路远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随后一手揽住女孩的背部,一手抄着她的膝盖弯将她抱了起来
女孩极轻,至多不过四十斤,但就是这样的重量却让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在他意志坚定,在发觉身子前倾后,右脚猛地往前踏上一步,同时身子极力后仰,手臂收紧,强忍着那突然出现的,遍布全身的酸痛,硬生生地将自己从摔倒边缘拉了回来,重新站定。
咬牙忍受着种种难受的滋味,路远把已经因为疼痛而将小脸皱成一团的女孩放在了锅炉前的一把破旧小竹椅上,随后快速地回到卧室里。
等他再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条近一米长,十厘米宽的白布,看那样子似乎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
随后他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瓢水,再快步来到房间角落里的一个小小的灶台上,拿起一小撮盐放进了水瓢中,接着一边快速摇晃着一边朝女孩走去。
等他来到女孩身前时,水里的盐已经完全化开了,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卷起女孩左手臂上的袖子,用水瓢上的盐水将那伤口冲洗干净。
片刻后,路远看着那洗净的伤口松了一口气,还好摔得并不严重,只是擦伤了表皮而已。
将水渍和血迹擦干后,路远撕下小半截布条,将它折叠成一小块按在了女孩左臂的手肘上,随后很熟练地用剩下的布条对伤口进行了八字包扎。
而等到他将剩余的布头轻轻地塞好后,这期间一直瑟瑟发抖,一句话也没说的女孩终于从惊慌中缓过神来,此时正一脸惊讶地看着他,那双婆娑泪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哥,你好厉害!”女孩惊叹着,声音十分悦耳,恰似黄莺初啼,“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伤口处理啊?我以前都不知道。”
“好了,不要在意这些小事,我不是跟你说过早上要喊我起来一起干活么,你怎么又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自己来了?”路远摸了摸女孩的小脑袋,温和地说道,只是那语气中隐隐透露着的一股严肃却是让女孩莫名地紧张起来。
“哥哥在这次受伤后变了好多,变得......变得跟爸爸一样,会照顾人了。”女孩单纯的内心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变化,只是觉得此刻哥哥的身影和爸爸的身影是那么的相似,“要是爸爸妈妈还在的话,看到哥哥变成这样了,肯定会很开心的吧。”
心里这样想着,女孩嘴里却是弱弱地答道:“医生说你的伤才刚好,一定要多休息,我......我想让你多睡一会嘛。”
听了女孩的话,路远不由得心中一暖,随后再次摸了摸女孩的小脑袋,颇为无奈地叹道:“傻丫头。”
“呀!”女孩突然喊了起来,“身上好脏!”
随后她不顾身上的酸痛,挣扎着站起身来朝卧室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哥哥,我去换件衣服就出来,天马上就要亮了,我们要赶紧把水烧好,不然今天的生意就做不成了!”
“去吧,换的时候小心伤口。”知道女孩没有大碍的路远朝她挥挥手,叮嘱道。
这几天的相处让他知道自己的这妹妹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看这两个房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整理得井井有条的样子就知道了。
穿着一件满是泥水的脏衣服干活这种事情,她肯定是受不了的。
看着那瘦小的身影消失在木门后,路远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随后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他的脸色逐渐变得肃然起来。
他并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在几天前他还只是一个生活在地球华国的乡镇卫生院里的外科医生,三十几岁的年纪单身大龄青年。
作为一名医生,他的一手医术虽然称不上精湛,但当个乡镇医生还是绰绰有余的。
开颅取瘤,破膛换心的这样的手术他没做过,也轮不到他做,而一些缝补伤口,矫骨接骨的事情倒是经常干,毕竟能到乡镇医院来的,这样的病情已经是极限,再严重的人家早就送到大医院去了。
有时候偶尔还会进行一些急救,比如附近出了车祸来不及送去大医院的人,就会先载到他们这里来,让他们帮忙先保住命再说。
这些年下来,他也从一个见到伤口就会莫名紧张的菜鸟医师成长为了一个看着一地断臂残肢而面不改色的老油条医师了。
而乡镇医生这种相对来说还算清闲的工作,对他这个胸无大志的人来说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每天就是上上班,然后下了班玩玩游戏,看看小说,小日子过得是相当惬意。
只是不知怎么搞的,就在前几天,他一觉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破旧的小床上,而且变成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脑子里多了一段短暂而单调的记忆,另外还附赠了一个妹妹。
也幸亏多年的从医经历练就了他强大的心理素质,让他得以从一开始的惊惶无措中快速镇定下来,然后慢慢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事必有因,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是睡一觉就到了这里,但这中间必定发生了某件极其神异的事情。
“或许,这跟你有关吧。”喃喃自语中,路远将目光投向了浮现在他眼前的一个半透明的方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