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乔他们，能逃出去么？”陆扬开口问道。
余芷想了一想，道：“他们两个并不显眼，一旦走出竹林，到了大路上混在行人里，便无妨了。这里毕竟是苏州。”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余芷摇头不语。
“既然乔乔他们能逃出去，庄主那边此时想来已经知道了吧。”
余芷抬起头看着他，冷冷地道：“不会有人来。”
“为何？”
“因为没有用。”余芷苦笑道，“余家已经没有几个好手了。”
“莫非有什么变故么？”
余芷不答，喃喃低语道：“他们敢对我动手，就一定会考虑到余家，贸然来援不过徒然损折人手。何况，我的行踪……”她忽然顿了一下，又道：“我们不该躲来这里的，走。”
“怎么了？”
余芷说一个走，立即便起身向外走去，仍旧不忘随手带上帷帽。陆扬忙不迭跟过去，却见她忽然又站住了，一只手握着腰间的短剑。
雨已经不怎么下了，洞外静得出奇，只听见树梢雨水滴答不住，远处山鸟婉转低鸣。在这一片静谧之中，对面撑着一柄大伞，那宇文堂主端坐在伞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笑道：“姑娘好自在，要去哪里呀？”
洞口已然被人团团围住，一色劲弩箭在弦上，指着二人。
余芷叹了口气：“堂主看来是不肯放过我了。”
宇文堂主道：“姑娘何必为难在下。”
“堂主苦苦相逼，这可怎么了局。”余芷言语款款温柔，一扬手，白绫骤然飞出，一舒一卷间，离洞口最近的一名弩手猝不及防一头栽倒。
余芷一击得手迅速退回洞中。敌人显然已被激怒，众弩齐发，短箭射入山洞，在石壁上叮叮当当响个不住。然而山洞入口甚小，二人躲在后面，毫发无伤。
弩箭无效，宇文堂主便令人进洞。余芷却躲在一旁，借着洞内昏暗，来人一时目不见物，一剑一个毫不手软。死去人的尸身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绊着后来人的脚，更给了她可乘之机。
一来二去，便无人敢再试图进洞。两边僵住了，外面人进不来，二人也出不去。
余芷高声道：“堂主好生淋雨，莫怪小女子招待不周。”
宇文堂主气得倒仰，却无可奈何。
陆扬回身抽掉干柴，压了压火堆，免得火光照出余芷的身影，一转身洞口已然安静下来。洞内朦朦胧胧的，只几块木炭红彤彤的隐约可见。
余芷走过来，一面留心外面，一面借火堆余温烘着衣服，道：“宇文焕下了血本，倾巢出动，真是看得起我。”
陆扬这才知道那人的名字，看了看洞外，道：“这样耗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轮着番的进来，只怕要糟。”
“放心，这人爱惜属下，不会让人一直平白送死——我看过了，明里暗里大概有五六十张弩，足够把人射成刺猬。”
陆扬脊背有些发凉，道：“只能这么耗着了。”
“不成的。若天色暗下来，这一招便不灵了。”
“须得想法子出去才是。”
余芷又道：“其余的杀手至少还有七十多人，都是顶尖的好手，即便没有弩箭也甚难缠，加上宇文焕自己又是个大号的麻烦。若只是我自己，绝无可能闯出去。但他们低估了你——你一直不曾使出使出本门武功，我没看错吧？”
陆扬尴尬地挠了挠头，道：“我只是觉得犯不上。”
“若你用全力的话，这七十多号人应该不在话下？”
“大概……差不多。可这么多张弩怎么办？如你所言，箭头都淬有剧毒，只怕不好办。”
余芷借着微弱的炭火，用树枝在地上画了半个圈子，道：“你看，这个洞口周围都是林子，只这三十步之内是灌木乱草，所以弩箭只在这三十步之内有用。而且若真到兵刃相接的时候，弩箭也是不能发的，他们人多，极易误伤自己。还有一条，弩机发出之后，再上弦便有个空当。若趁这时设法冲进林子，或者与他们缠斗，这几十张弩便差不多都成了摆设。”
陆扬精神为之一振，抚掌赞道：“妙啊。”
余芷摇头道：“说来容易。这么短的时间，这段路太长，万一宇文焕有所准备，所有人都躲开，只用弩箭招呼呢？”
陆扬望了一眼洞口，便知她所言不虚。
余芷低头思索，道：“这样不行……若……在晚上……目不能见，弩机便会比日间略慢那么一点，准头也极差，为了避免误伤，发箭会更为谨慎。对，咱们得等到天黑，今晚不会有月光，便有火把也不怎么看得清。宇文焕在等我出去，时间久了，是人都会懈怠。到时候我们设法引诱弩手放箭，再到这里，跟这些人混在一起佯做缠斗，一面向林子靠近。宇文焕不知你真实的功夫，会以为你我一时难以脱出重围，便不再另做布置。等甩开弩手，足够近的时候，便能脱身了。你看如何？”
陆扬自然毫无异议。
有了应对的法子，等待的时候，山洞不失为一个好去处，遮风避雨，外面的人一时又不敢进来，若不是与世隔绝饮食无着，待上一年半载也是无妨的。相形之下，宇文焕便有些凄凉，只能冒雨在外面守着。
中间又有人强攻了两次，都被余芷堵了回去。幸而这些人足够机警，不曾轻易深入，没有丧命在余芷的剑下。
天色渐渐暗下来，雨仍旧没有停。外面的人点起火把，映进洞来一片通红。洞里因为干柴有限，而两人衣服早已烘干，连炭火也熄了，一片昏暗。
余芷一直望着洞外，双眸炯炯映着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扬忽然道：“是什么声音？”
不知在何处，也说不出是什么响动，窸窸窣窣的。
余芷也听见了，心中犹疑不定，起身走去洞口看。陆扬随后跟过去。
走到一半，已然能望见严阵以待的弩手们，声音忽然停了。
余芷望着那些人，一种不祥之感蓦然涌上心头——这些人为什么退得那样远？全然不像守了大半日的样子，一个个神情紧张死死盯着洞口，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已经没有时间思索了。
猛然间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头顶炸开，大地在脚下颤了一颤，两人都是一个趔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硫磺气味。
面前的洞口开始崩坍，大小石块轰隆隆如雨点般纷纷滚落，尘土漫天飞扬封住了洞口，原本就昏暗的山洞中对面不见人。
“余姑娘！余姑娘！”陆扬大声喊着，却连自己都听不见。
碎石落在灰堆里，迸出几个火星。一瞬间，陆扬看见，余芷木然立在漫天泥尘中，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仿佛无知无觉。
“走啊！”陆扬大吼一声，拉起她便跑。
出去已经没有路了，两个人只得往山洞深处跑去。
所有的火光已然全部被土石掩埋，面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可也顾不得了，只能凭着隐约的感觉拼命狂奔。
最后的一声大震，两个人如秋叶般被掀了出去。
一切归于寂静。
“滴答、滴答……”冰冷的水珠滴在额头上，陆扬渐渐清醒过来，揉了一下额角——适才大约是撞到了石头上，虽有内力护体，也疼得不轻。
目不能见，若不是四周零星有碎石滚落的声音，几乎疑心又在梦里。头顶不断有水珠滴落，余芷不在身边。叫了几声，除了山洞回音，再无动静，安静得令人害怕。
陆扬摸索着站起身，却又一头撞在石壁上，眼前金星乱冒，只得俯下身子摸索。好在原本已经收拾停当，包袱还在身上，摸索半晌，终于找到了火折子，居然还没灭。
火光刺破了黑暗，照亮了劫后余生的洞穴，余芷就在不远的地方，靠着巨石，静静地坐着。
“你没事吧？”
余芷摇头。
陆扬松了口气。
环顾四周，这里是山洞的尽头，来路已然被堵死，三面石壁围成狭小的空间，高下才能站人，不过斗室大小，没有出路。洞中冷光微漾，一泓清水在那里潋滟不休。石壁上渗出的水珠汇聚成涓涓细流，纷纷跌落水中，形成一个一丈宽两丈长的小小水潭，却并不见流出。两人所处之处，便是在这水潭的边上。
陆扬试着去挖堵住来路的乱石堆，还没等怎样，顶上乱石已经滚了下来，把本来不大的山洞又填去了不少。
余芷苦笑道：“这样不过大家死得快一些。”
陆扬不甘心，绕着山洞转了一圈，却发现随处皆是极坚硬的石壁，拔剑砍上去不过一溜火光，掉些末子，仍旧纹风不动——这大概也是二人能活到现在的缘故。
余芷叹道：“不用找了，我们出不去了。”
陆扬颓然跌坐地上，四目相对，俱是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