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连年喊了辆出租车送姜瑶回福利院，大约是因为吃饭的时候周连年种种的“不凑巧”，以至出租车后座中两人的气氛格外尴尬。
“没想过要搬出来住吗？”
隔了好久，周连年终于找到了新的话题。
姜瑶两只手交叉着握了握，点了点头，“最近在打算……”
“哦对，”周连年一拍脑门儿，有些懊恼，“租房子还要身份证。”
姜瑶：“……”
周连年抿紧了嘴，不敢说话了。
他向来不大善于劝慰人，跟院长通完话后，大抵也明白了她不愿办身份证的原因，小姑娘敏感倔强，他能想出的唯一能够促使她迈过这个坎的办法就是搞事情。
搞事情的首要对象就是从硬件入手，周连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姜瑶的翻盖手机。
管他是因为舍不得换新的还是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先砸了再说。
至于新手机……
好吧，他原本是出来给靳郁杭买手机的，拿人手软，靳家小少爷毕竟依靠自己的出身给公司拉来了这么多钱，他怎么也不该砸人家的手机。单子搞黄了可以再谈，跟靳小少爷的关系破灭了背后可就没有金主爸爸了，于是在靳少爷红着眼睛一边打游戏一边骂娘的时候，周连年偷偷地跑出来给人家买手机了。
姜瑶的脸也就仅仅出现了一秒，留在脑子里的，反而是她那部糟糕的翻盖手机。
青春期的小孩子大都贪慕虚荣喜欢攀比，他不知道当着他的面，姜瑶是怎么一脸坦然地拿出自己的旧手机的。
也约莫她就是这种性格，清清丽丽，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
周连年于是换了主意。
他觉得当初碰瓷儿那小姑娘倔得很，他这么不告而别，小姑娘说不定会在医院等上半宿，于是忙选了部新款手机，揣兜里就打车来医院了。
更多的时候，周连年都觉得自己格外庆幸。
比如学业顺利，工作顺遂，身体健康，父母安好，哪怕是出了车祸，自己也仅仅是遭受了轻度撞击，同坐在长椅上吃冷饭的小姑娘相比，自己简直活在了天堂。
可为什么，当初的他，能说出那句“你命可真好”来？
“我的意思是……”周连年抓了抓脖子，有些无措地解释，“身份证这种东西……”
姜瑶双手交叠在一起，哪怕是坐在出租车上也坐得规规矩矩，身板挺得格外直，眼睛一眨不眨，随着车子前进的方向看周围的路况。
闻言，偏过头来打断周连年的话，又笑眯眯地补充。
“没关系，我都听你的。”
所有的担忧和羞耻在你面前都不值一提，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
姜瑶想。
这是……
同意了？
周连年有些错愕，他怔忡地看向姜瑶，似乎是想求证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女孩儿已经重新坐得笔直，他也就仅能看到那人修长的脖颈儿和瘦削的侧脸。
到了福利院门口，姜瑶犹豫了下，转头问周连年。
“你可以在这里等十分钟吗，我回宿舍拿个东西给你。”
周连年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又道，“不着急，我等你。”
姜瑶就说“好”，转过头跑得飞快，大约是不想让他等太久。
原本周连年以为姜瑶给他的是什么手工制作的小物件，或者是自己画的画，考试得的奖状等等，可当女孩儿甩着长腿飞快地跑回来的时候，拿在她手里的却是一个蓝底碎花的小布袋。
“这是……”
女孩儿额头上是细细密密的汗，脸颊微红，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些奔跑过后的喘息，一双眸子却又黑又亮。
“给你的。”
姜瑶把东西举到周连年面前。
这回周连年看清了。
蓝底碎花的布袋其实是个零钱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显然是装了钱，周连年接过来，打开看到里面整钱零钱有好几卷，又看了看姜瑶，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我自己攒的钱，快两千块了，我过几天还会发工资，我知道手机可能花了更多的钱，可是现在我只有那么多了，我现在工作了，你以后也别给我钱了，给钱我也花不了，都是其他小朋友用的……”
周连年有些无奈，他的想法很简单，之所以每年定期以资助姜瑶的名义给福利院捐款，就是希望院长以及院里其他的老师和领导明白姜瑶存在的价值，不至于因为她的年纪或性格而冷落她，或者任由旁人欺负她。
见周连年不说话，姜瑶又有些紧张，眼巴巴地看着他，又小心翼翼地道。
“我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周连年一下子就明白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把自己和姜瑶放到一个对等的位置看待，要么觉得她是个孩子，要么就是得他资助的一个附属品，哪怕是刚刚吃饭，他还在信誓旦旦地说要支持她，自以为是地擅作主张，但其实，她是不喜欢的吧。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周连年蹙了蹙眉。
“你没有身份证，没办法证明你成年了啊。”
“……”
周连年看着女孩儿有些恼火地咬了咬唇，这才噙着笑，伸出手摸了摸女孩儿毛茸茸的发顶。
“行了，就当我送你的礼物，你可以等我过生日的时候再回送我。”
姜瑶眼睛一亮。
“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明年五月。”
姜瑶：“……哦。”
“好了，”周连年把钱包的拉链拉好，拉过她的手把钱包放在她手里，这才抽回手插进口袋，“快回去吧，明天我带你去办身份证。”
“你的电话。”
姜瑶递给周连年纸笔，刚刚回去拿钱包，一路上她都在念叨着要电话，吃饭的时候他问她要手机输电话号码，没想到手机摔了，电话也没要。
周连年接过来，把手里的纸折了折，快速了写了一串数字，末了又龙飞凤舞地在后面加了自己的名字。
“给，有我的签名。”
姜瑶点点头，心里甜蜜地笑开了花，偏偏面上格外冷静，接过纸笔，又抓紧了手里的钱包。
“那我回去了。”
“小姑娘，”姜瑶走出几步远，周连年又在她身后喊了她一声，“我以前错怪你碰瓷儿，现在送你手机又请你吃饭，我们两清了。”
姜瑶顿了顿，没回答，待到周连年话音刚落，她才急急地跑走了。
清不了的，她想。
这恩怨盘根错节，永远都清不了的。
福利院建在城郊，这会儿都快十点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打到车，叫车软件半天没有人接单，周连年就揣着口袋，漫不经心地一边走一边踢路边的石子儿。
这一天天的都什么事儿啊。
周连年又想起了公司融资的事儿，一个亿，轻飘飘的，就没了，也许过不了半年，这公司就改名姓靳了，他不知道靳郁杭怎么考虑的，那人虽然看着不靠谱儿，可是关键时刻从来没有掉链子的时候，约莫是觉得背靠靳氏好乘凉，要么是为了别的。
公司业务扩展，想在影视界插一脚，少不了需要钱，周连年想给悦历的女CEO打个电话，可一想到那女人色气满满的样子，就又有些下不去手。
还是算了。
黄了就黄了，至少靳氏给了五千万呢，只是靳郁杭口味这么独特，他还真是没想到。
这么想着，手机铃声响了，靳郁杭打来的电话。
“说。”周连年的声音懒懒的。
“你是不是出去了，我刚赢了一局游戏，”靳郁杭的声音很高，能听出来格外开心，“这是迄今以来的第一次胜利，你回来的时候给我买几个冰淇淋，我家里没有了。”
周连年看了看眼前荒凉的，毛都没有的马路，低低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靳郁杭的耳朵可尖。
“你出来接我，我打不到车了。”
“这才几点你就打不到车？！”靳郁杭嚎了一嗓子，“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给你微信发定位，”周连年的声音压得很低很沉，竟无端听出些隐匿的可怜来，末了又朝那人道，“快点儿来，蚊子太多了。”
再想听靳郁杭回话的时候，那端已经挂了电话。
这哥们儿偶尔还挺像个人的。
周连年坐在马路牙子上被蚊子咬了半个小时，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靳公子。
六月的天饶是夜晚都没有一丝凉气，偏偏城郊荒凉的模样让人觉得一阵恶寒。
靳郁杭浑身上下裹得严丝合缝，面上黑超口罩，身上风衣加成，除了脚上趿拉着一双人字拖之外，无可挑剔。
“不热吗？”周连年问。
靳郁杭来势汹汹，下了车几步走到周连年面前，摘了墨镜和口罩，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说，跟谁的？”
周连年愣了愣，“什么？”
“禽兽！”靳郁杭跺了跺脚，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跟哪个女人生的野种给弄福利院来了？行啊你，枉我一直把你当成正人君子，你下流！无耻！流氓！禽兽……”
周连年站了起来，坐的时间太长，以至腿有些麻了，手脚活动了下，发出了咔咔的声响，这才转头问。
“你刚刚说什么？”
“我……”靳郁杭缩了缩脑袋，转头趿拉着拖鞋往车上跑，“我说赶紧回去吧，我家这么有钱，再被拍到上娱乐新闻咋整，我爷爷得打死我。”
戏精。
上了车，周连年约莫是累了，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是醒，靳郁杭被刚刚那一身行头逼出了一身汗，这会儿吹着冷风开着车，才觉得自己缓过劲儿来，抿着嘴朝旁边看了一眼，又瓮声瓮气地开口。
“不是我说你，你满打满算也就才三十岁，交女朋友不告诉我也就算了，还搞大人家的肚子，搞大人家肚子也就算了，生下孩子你不好好养，你说你把人孩子扔福利院了，你说你还是不是人啊。”
义愤填膺的模样颇像个正义的审判官。
“闭嘴。”周连年揉了揉眉心，又道，“好好开你的车！”
靳郁杭不敢吱声了，点了点脚用力踩了下油门，心想着自己早晚得把那个狐狸精找出来。
一直到了公寓，靳郁杭还是没憋住，跟着周连年上了楼，挡在他卧室门前，举手。
“周老师，我想问最后一个问题，你说……”
“你说，”周连年打断他，蹙着眉问，“托学校老师的关系能让小孩儿上学吗？”
周连年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一辈子的时间都花在了教育事业上，在学校里一直很受学生和校领导重视，托他们的关系，也不知道能不能送姜瑶进大学。
见靳郁杭傻瞪着眼睛不说话，周连年料他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手一挥把那人推到一边，靳郁杭还没反应过来，周连年已经反锁了门。
周连年出车祸前一个月都在外地出差，事情办完回来正赶上暴雨，没想到就出了车祸。
他的父母都住大学公寓，周连年一个月回不了一趟家，打电话的次数也少得可怜，这次受伤没想到会被那小姑娘救了，还死心塌地地陪着他整整一晚上，他也就放弃了给父母打电话的想法。
至于靳郁杭，更不靠谱儿了。
只是他一个月没回自己住的公寓，里面卫生没有打扫，也难免觉得冷清，每次出差回来他都会在靳郁杭这里住两天。
更多的时候，那人会拉着自己打上半宿游戏。
靳郁杭热爱游戏，偏生自己是个坑货，每次身边都得有个MVP保护他，周连年就扮演了这个角色，所以与其说靳郁杭欢迎他，不如说是欢迎自己的保护伞。
什么啊……
靳郁杭这才回过神来，抬起手把周连年的卧室门敲得咚咚地响。
“不是，你真有孩子了啊？还上学了？幼儿园还是小学啊？跟哪个狐狸精生的啊你告诉我？你接回来我给你养啊。保证给你养的白白胖胖的，给孩子最高级别的待遇。让他有俩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