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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带我走,或者留下来

1

格旦有很多清真寺,大小不一,而这座清真寺没有宣礼塔,只有两个尖塔,算是规格比较小的寺。两人各自从包里拿出头巾戴上,进入礼拜大殿,发现不大的殿内竟容纳了很多人。

大家都盘腿而坐着,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附近涌过来的难民。

为了不引人注意,乔雯拉着露易丝找空位坐下。不远处有穿着白色大褂的阿訇,对难民一个一个进行安抚。露易丝发愁地问乔雯:“我们今天晚上要在这里过夜吗?”

乔雯压低声音,顺便把她的红色头发往头巾里塞了塞:“这里管吃管住,如果够幸运的话,我们可以在这里过夜。”

“够幸运……”露易丝狐疑地重复这三个字,随后咬唇,想来乔雯的话中之意大概指的是阿罕麦德派来的士兵,他们很可能会找到这里来。

不一会儿,大家纷纷站起来,开始绕着圈地往里面有秩序地移动。

乔雯看了下手表,猜测应该是到了吃饭时间。她和露易丝挤在队伍中往里面走,突然队伍后方传来骚动,露易丝最先回头,吓得赶紧捂住嘴。

乔雯刚要回头,便听到露易丝低喝道:“别回头,是他们!”说着,她稍稍侧过脸,看到士兵的土黄色军服在后面攒动。露易丝怕到紧贴着她止不住地发抖,低头不停地小声问她怎么办。

“冷静点。在寺内他们不能用枪,我们先别自己乱了阵脚。”乔雯皱眉握紧露易丝的手。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乔雯看到他们在一个一个地辨认长相。难民里也有女人,但她的亚洲面孔以及露易丝的混血长相太扎眼,一下子就能看出。眼见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乔雯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钱往一旁的地上丢去,指着钱用阿拉伯语大叫:“这是谁的钱?”

一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一块儿,队伍开始变形,士兵们前进的方向被混乱的难民们拦截了,乔雯拉着露易丝趁乱往前走。

两人来到饭堂,露易丝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不直接离开,便问道:“如果他们追到饭堂里来怎么办?”

“我们现在身无分文,离开这里,晚上的格旦并不比这里来得安全。”乔雯带露易丝重新隐进盛饭的队伍里,端着空盘子盛好食物,观看周围,就在这时,乔雯目光一震。

露易丝见她神情有异:“乔雯?”

“我好像看到了……”那个迅速低头的男人腾地站起来要跑,真的是Sami!居然在这里碰到了他!乔雯欣喜若狂,把饭盘丢给露易丝,反应敏捷地追了过去。

露易丝瞪大眼睛,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给怔住了。

饭堂是个露天院子,大家都是在走廊上就地用餐。Sami要往连接大殿的门口跑去,乔雯抓到他时,正好和那些士兵迎面撞上!清真寺出现士兵,不知情的Sami又被吓到,乔雯尽量自然地低头,面无表情,可内心汹涌。如果这时Sami大叫,或者有动作,那么她和Sami就都危险了。她掏出手机抵在Sami的腰间,和他自然贴近。

Sami脸色一变,意识到什么,张大的嘴巴慢慢合上,侧过身挡在士兵和乔雯的中间,士兵看了他一眼,随后擦身而过。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那天是我让你逃脱的,你忘了吗?”看着士兵走过去,乔雯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低声在Sami耳边说道。

Sami小心翼翼地侧过身,看到乔雯手里拿着的不是手枪而是手机时,紧张的脸色稍稍缓和些,他警惕地看向乔雯,“你是谁,为什么要找我?”

“我是乔雯,是金文彬记者把你托付给我。”提到金文彬,Sami的眼神亮了。

很显然现在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乔雯确定Sami能够相信自己后,表示希望他能帮她和露易丝躲开这些士兵。Sami领着她和露易丝折返大殿,找到阿訇秘密地说了什么,很快阿訇眼神哀怨地盯着她们一会儿,最后点头转身引路。

只见阿訇把他们引到门口一辆装满水果和食物的卡车旁,对乔雯说:他们可以坐这辆车离开这里去到战区。

乔雯和露易丝面面相觑,待阿訇走后,Sami一边让她们上后车厢一边解释道:“这辆运输车是唯一可以出封锁线的交通工具,我刚刚和阿訇说你们执意要去战区看望受伤的丈夫,他才允许司机载我们。”

刚才他一定还说了别的什么,但这不重要了,先安全离开才是上策。

司机很快启动车子,车门一关,漆黑的空间里什么都看不到。露易丝从包包里拿出手电筒打开,才依稀看清乔雯和Sami。

露易丝盯着Sami问乔雯:“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乔雯望向坐在对面的Sami,内心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激动——眼下线索全断,她却是比傅靳然先一步找到了他。

汽车颠簸,乔雯忍不住想此时此刻傅靳然带着丽莎去了哪里,他会怎么处置丽莎?

“我看到你让丽莎转交的信,那天我等了很久你都没来。”Sami的问话拉回出神的乔雯,“你见到丽莎了吗?她没事吧?到了约定的送饭时间,她没有出现。”

说到丽莎,乔雯不留痕迹地点头:“没事,只是出了一点小状况,她现在很安全。现在,和我说说吧,你是怎么和金文彬认识的?A21号事件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说到这个,Sami叹了口气,在手电筒的白色灯光下脸色愈发凝重,他不愿回想起那个残忍血腥的晚上——

Sami是个逃兵,曾服役于执政党的71-4部队。因为服役期间执行任务失败,他害怕回去后要接受制裁,所以从部队里逃了出来,逃兵一旦被抓必然是死刑。他为看望母亲还是被部队抓了回去。当时Sami以为自己死定了,可上司给了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去莫林村看守政府的军火库。

莫林村居民有一百多人,他们是政府亲自划地迁过来的。执政党秘密从美国买进来的一批特殊武器放在这个村子里,只有军方少数几个高层知道。为保证这批武器的安全,Sami和其他犯错士兵一样,从军方名单中除名,化身为村民出现在村子里。可谁也没想到就在接到命令的当晚,一群开着战车的武装分子就进村扫射。

“他们见到人就杀,连小孩、牲畜都不放过。我们看到玛格党的军旗,以为他们是来抢夺武器的,一边联系部队请求支援,一边拼死反抗。结果……”Sami说到这里时痛苦地闭上眼睛,这是人在碰到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时本能的隔离反应,“结果怎么都联系不到部队,在反抗中,我看到带头的人竟是我认识的人。他们根本就不是玛格党的……我眼看着周围的战友一个一个倒下了……我被射中右肩后设法逃离,遇到驱车经过的记者金文彬,是他救了我。”

“这是执政党的一个局呀。”露易丝听罢,皱眉道,“那些武器也是假的吧。”

“恐怕不只是执政党。”乔雯缓缓摇头,“事后A21号事件之所以成了玛格党赖不掉的铁板钉钉,就是因为尸体中真的找到了他们那边的人。这个局,应该是执政党和玛格党内部的一些人一起设的。”

Sami点头:“他们把整个村子的人都杀了,故意留下了一两个活口当成目击证人,有村民的证词,整件事才像那么一回事。而我们……”

“故意让你们这些有罪的幽灵士兵去那里,就是为了事情完成之后不必麻烦,因为你们根本就不存在啊。”露易丝说话太直,乔雯斜她一眼。

乔雯想起在Sami的屋子里找到的那张照片:“你认识的人,还有派你去莫林村的上司,都是你的故友,对不对?”

Sami垂眸。

“我看到你放在抽屉里的照片。”那照片泛黄的色泽,以及揉捏过的痕迹。只有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过,才会有那种又恨又放不下的情感,乔雯感同身受。

政治永远都是丑陋的,勇士袭击政府大楼,自导自演的屠村,这样的手段并不新奇,但真切地从亲身经历者嘴里听到,还是会被身临其境的沉痛所震慑。

乔雯意识到,如果把这些公之于众,犹如把巨石扔进小溪。

露易丝倒吸了一口冷气,异常冷静地说:“可是你没有证据,只凭你的片面之词,也不能撬动这样大的庄家呀。”

“我有,”Sami目光灼灼,看向乔雯,“当晚屠村的视频。”

2

露易丝和乔雯不约而同地伸直了脖子。突然车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随后急刹车。

露易丝惊恐地抱住乔雯的手臂,“又怎么了?是他们追来了吗?”

乔雯侧耳去听,感觉是司机下了车,好像在和人交谈。

砰——

突然一声枪响,将露易丝吓得猛地捂嘴往后退:“是枪声!是枪声!”

Sami也紧张起来,他看向乔雯:“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后车厢内食物都搬空了,虽然对方到底是几个人还不清楚,不过堆积的空箱子可以把人挡一挡。乔雯把箱子往里边推了推,示意他们先躲进去,她自己则隐蔽在外边的箱子后边。

乔雯回头对露易丝嘱咐:“如果我有什么事,你得答应我,带Sami去塞漠港。”

“不,我不行,我……”话未说完,只见门倏地被打开。

外面传来很多女人的啜泣声,乔雯透过箱子的缝隙看到很多围着头巾的女人被几个络腮胡的男人用枪驱赶着,而站在车门边的男人正扫视后车厢,不耐烦地呵斥女人们动作快一点。女人们的神情惊恐,不敢反抗。

最先上车的女人踢到箱子,看到猫着身子的乔雯,正要惊呼出声,乔雯急忙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女人迅速扫了一眼门口,径直在她身上坐下来。

很快,原先空空荡荡的空间被这十几个女人们黑压压地占据。

车门重新关上,车子重新上路。不过是眨眼的工夫,车就换了主人,换了功用。

乔雯和露易丝还有Sami相继出来,借着露易丝手里的亮光,看见乔雯正在对为她打掩护的女人道谢:“你们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哪儿?”

每个年轻女人脸上写着满满的绝望,听到乔雯的问话,她们抱紧自己的膝盖,保持缄默。

她们都来自不同的地方,彼此之间并不认识,颠簸这么一路,都是要被送去市中心的红灯区。那些凶神恶煞的络腮胡是人贩子。

露易丝傻眼,看向乔雯担忧起来:“那我们不也要……”

到了目的地,他们一行人一定会暴露的,她和露易丝被发现倒不怕,落在人贩子眼里不过是多了两个值钱的货物,但Sami……

大约又是二十分钟的车程,车终于停了下来。车门再次被打开,女人们依序下车,乔雯和露易丝缩靠在箱子旁没有动。

人都下得差不多了,站在车门边的络腮胡自然注意到她们两个,皱眉大喝:“你们在磨蹭什么!还不下来?!”

乔雯紧握住露易丝的手,余光注意角落:“别怕,他们不会轻易对我们开枪的。”

露易丝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按照乔雯说的去做,硬撑着不下车。

络腮胡催促了两次,见两人还是没反应,骂咧咧地跳上车拿过枪杆子朝她们身上打。乔雯护在露易丝身上,咬着牙受着,与此同时抬眸看到,其他人贩子的目光也被她们吸引过来了,那些女人趁机逃跑,几个人贩子一惊,拿枪对空中“啪啪”就是两枪。

这么一来,躲在角落的Sami成功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跑下车。

而带头逃跑的女人,也就是帮乔雯掩护的那个人,已经被人贩子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顿,此时她怨愤地瞪向被赶下车的乔雯。

没错,是乔雯鼓动她跑的。

乔雯当然知道她和那些女人都是跑不掉的,为了Sami的安全,不得已利用了她。

撩拨起她的一丝希望,却又让她更加绝望。

或许她现在满心后悔,当时帮了自己吧。乔雯心里涌过一丝酸楚,她浑身吃痛地靠着露易丝,被安排在队伍最前面的位置,以免再惹事端。

抬眼望去,她们一群人身处一个废弃的停车场,人贩子正驱赶着她们往里走,没多久就见那个打她的络腮胡把一块硕大的黑色遮雨布掀了起来,而后一个平地凸起的小门赫然出现在眼前。

门打开,里面黑漆漆的,能看到窄长的楼梯直通进去。络腮胡瞪着眼,把乔雯推了进去。

这四周都是他们的人,他们身上还有枪,乔雯不能硬来,只能按照他说的,进门下楼梯。

潮湿的空气伴随着难闻的气味不断从里面涌出,一步步踩下楼梯,远处隐约可见微弱的灯光。跟在乔雯身后的露易丝哑着嗓子问:“Sami会乖乖地在你说的地方等着吗?他万一跑了怎么办?”

万一跑了,那她们不是白遭这些罪了!

乔雯笃定地摇头,“不会,他现在不管跑去哪里都是不安全的。相比相信别人……他会选择相信我的。”她说这话虽是有七分自信,但任何人任何事都有意外的可能性,更何况是现在这么复杂的局势。

站在门口没有下来的人贩子指示她们一直往前走,说完就啪地把门关上,斩断的光亮像开启了地狱之门。

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露易丝整个人几乎要挂在乔雯身上了,她艰难地跟着移动,有些绝望地哀叹:“我们会不会就被关在这里,再也出不去了?”

乔雯一步步往前,在狭长的石道中行进了大概一百米左右,一个较大的平台出现在众人眼前。此时,一个褐色长发约莫四十岁的女人正穿着暴露的黑色抹胸裙,踩着黑色的高跟鞋,双手抱胸站在台阶下。她眼神锐利,狐疑地看了一眼乔雯,随后招手,让她们面对面站成左右两排。

酒红色的木地板踩上去有日久失修的吱呀声,两旁灰色墙壁上挂满了衣着暴露、姿势妩媚的美女油画,仿古式壁灯散发出的暗黄色灯光映照着这神秘的地下室每一寸的诡谲。

女人扯着一把烟嗓,自我介绍着。她叫Rose,这里就是她们以后生活的地方,说完她又扫视了一眼众人,冷眼说:“你们来到这里的这一刻开始,过去和你们就没什么关系了,你们拥有的只是自己的身体,和新的名字。”

乔雯站在一旁低着头,尽量不想引起注意。尽管她如此低调了,但头上的头巾还是在刹那间被抽走了。她乌黑亮丽的长发散落于肩,清丽出众的面容跃然眼前。乔雯抬头,对上Rose犀利的眼睛。

“你听得懂我讲话吗?”Rose先是用阿拉伯语,随后又用英文问了一遍。

装聋作哑并不能规避麻烦,乔雯索性开口:“听得懂。”

Rose似乎很满意她的不哭不闹,绕着乔雯走了两圈,目光里丝毫不掩饰对她的欣赏,站定时扳起她的下巴:“今晚,正好需要你这样的一张亚洲面孔。”

听到这话,露易丝把自己的头低得更低了。

乔雯蹙眉,反感她此时阴森的笑容,推开了她的手。Rose伸手打响指,两个身形强壮的女人出现,径直朝乔雯走过来。

乔雯被带走。

3

半个小时后,穿着白色凤尾花旗袍的乔雯出现在后台,准备上台。

透过黑色幕布,乔雯看到酒吧的全貌:震耳欲聋的音浪包围着密集的客人,晶莹的玻璃杯握在每个人手中,里面盛满了各色各样的酒。三点钟方向的舞池上,还有白皙晃动的身躯和男人淫荡的笑容交错成一幅强烈撞击眼球的画。而她,就在下一秒,将被迫去到那里,被一群男人紧紧地围住。

“该你上场了。”身后的女人粗暴地推了一把乔雯。

这时台上的主持人开始介绍,音乐瞬间转换成悠扬的《茉莉花》,乔雯踩上舞台,走到台前,引得底下的男人们阵阵尖叫。

“她是来自亚洲的茉莉,今晚最最让大家期待的头牌——好,大家开始竞价——”主持人握着话筒,用各种渲染的词尽可能地调动气氛,并向乔雯使眼色。

乔雯垂眸走到一旁的表演区,靠着钢管开始跳舞。上台前她就被警告过,如果不按指示做,不听话,下台后有她苦头吃的。

说是跳舞,不过是各种搔首弄姿罢了。乔雯挥臂抬腿间,台下的男人淫笑着吹口哨,愉悦地拿着钞票朝她身上扔去,一边扔一边高喊报价。

在这里,女人就是男人的玩物。乔雯面无表情,内心压着怒火,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悄无声息地把自己和露易丝带出这里。

“我出一万块。”一个不大的声音在杂乱的竞价中显得格外突兀,众人纷纷回头,因为这个男人在喊到一千萨币的时候,就直接喊了这个价格。

乔雯循声望去——

只见那灯光下,其他的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暗淡无光。仿佛只剩下她和他,台上和台下的四目相对。

十七小时又四十分钟,他们再次相遇。

她是今晚的头牌,傅靳然是成功拍下她一个晚上的客人。

当乔雯在包厢里和傅靳然单独相处时,她看着文质彬彬的他,爽快的报复感油然而生,那句“我们不要再见了”此时结结实实地成了笑话。

她突然很想当一个称职的陪酒女。

乔雯特意被涂上红色指甲油的纤纤手指从推车上拿过了一瓶红酒,为他倒酒的动作,落在傅靳然的余光里是那般风情万种。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阴沉的脸色下心潮汹涌。

看到她出现在舞台上的那一刻,傅靳然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度告诉自己看错了,只是和乔雯相像的女人而已。

可是,用木簪绾起的乌黑长发,那可英气可妩媚的眉眼,举手投足间的气息,是刻于骨的熟悉,是不同于其他女人的特别。

怒火、诧异、不解,就在那些男人肮脏的目光和侮辱的钞票中,烈焰燃烧。他无法容忍乔雯最后和别的男人走进包厢里去!

乔雯走过来靠坐在他身上,以撩拨的姿态俯身递酒:“这位大方的客人,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帅?”

傅靳然缓缓转头,眯着眼眸打量她,打定主意玩弄一下,拿过她的酒一饮而尽。将酒杯拍在茶几,一把搂过她的腰:“有啊,我女朋友。”

乔雯手指轻划过他的脸庞,顺从地紧贴他的身体:“是吗,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她叫江樱。”傅靳然轻轻吐出两个字,感觉着旗袍下她柔软温热的身体。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被空气里放纵的气息所牵引。

乔雯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抬眸间红唇上扬:“有女朋友的人了还来这种地方,可见不是什么好男人。”

傅靳然被她轻佻的语气刺激到,将其下巴抬起,逼她对上自己的眼睛:“我不是好男人,你也不是好女人。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似攒了劲地放低,听得人心痒难耐。他的唇挨着她的脸,一双招魂眼痞痞地眯起,举手投足间犹如调情高手的样子。

天生一对?哼。

如果不是之前就认识他,乔雯真的会以为傅靳然是一个混迹夜店的情场高手。

可看着此刻的他,乔雯想起在巴黎时,最乖张的地铁酒吧,一群美女围绕着傅靳然想要认识他,傅靳然绷着脸恨不得下一秒掏枪进行自由扫射式的神情就这样晃过眼前。

时间真是可怕,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别人也好,自己也罢。

傅靳然的唇缓缓压过来,在亲上的那一刻,乔雯再也装不下去了,她皱眉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紧紧箍在怀里:“怎么不继续了?”

乔雯恢复冷脸,双手撑在他胸口:“再让你亲,再被你骗?”

傅靳然被她自嘲的反问弄得失笑扬唇,心里憋的火竟去了大半:“我说过,各凭本事。”

乔雯盯着他突然恶作剧地笑了笑:“你就不怕我刚才在酒里下药,像你对我一样?”

“你不会,你不会玩我玩剩下的。”傅靳然很有自信地挑眉。

都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无非是两种:一种是爱人,一种是敌人。

傅靳然,你到底是哪一种呢?

乔雯好整以暇地点头:“那你凭着自己的本事找到Sami了吗?”

傅靳然听出了端倪:“看来你已经找到他了。他在哪里?”

乔雯推开他,倒上两杯酒,顿了顿说:“你想办法把我和露易丝从这里带走,我就告诉你Sami在哪里。”

“露易丝?”

“我的同事。”提及此,乔雯有些心焦,也不知道露易丝现在怎么样了,老鸨是否已急不可耐地要她接客,乔雯抬眸盯着他,“怎么样,这个交易对你来说,应该很划算。”

傅靳然往沙发上靠,接过她的酒没有喝,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红色的液体说:“我只能救一个。”

一年前,在巴黎,你选择了公主,而不是我。

现在,我依然给你这个选择。

是要跟我走,还是……

4

傅靳然黑眸闪动,压制着连他自己都不肯承认的期待。

而乔雯细眉微耸,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了露易丝的名字。她没留意他脸上一闪即逝的失落和愠怒,绾着长发的簪子倏地被抽走,下一秒被他按过头,瞳孔里映着这张朝思暮想、爱恨交织的脸倾轧下来。

炽烈的吻,铺天盖地。

傅靳然把她压在身下,掀起她的裙摆,动作急切而粗暴地要去解开她胸口侧挂式的盘扣,又是一阵强吻和揉捏。直到乔雯妆容凌乱,旗袍整个走形,脸颊满是红晕地阻挡他最后的进攻。傅靳然才喘着粗气,从她身上下来,然后挥手就将酒杯狠狠甩向墙角。

剧烈的响声,引得外面的服务生敲门进来,傅靳然指着缩到角落的乔雯大发雷霆。服务生很快找来负责人Rose,傅靳然出手阔绰,可是大客户。

Rose听他说对乔雯不满意,立刻表示可以找来新的姑娘来替补。傅靳然就在一众姑娘里,根据乔雯的眼神示意,选中了露易丝。

露易丝瞪大眼睛看着乔雯被Rose挥手带走,她有看到乔雯的眼色,可她还没领会其中深意,门就被关上了。她拼命地大叫乔雯,可无人回应。

乔雯被拎到小黑屋,她第一次接客就得罪了客人,下场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受了一顿猛踹又泼了冷水后,最后被扔在了一张一米宽的小床上。

几个也遭受虐待的姑娘,等凶巴巴的打手走了以后,才敢怯生生地凑过来给她递吃的以及安慰几句。

在美国训练的时候,每天泡在粪便池里和学员格斗七八个小时,坚强是流淌进血液里的精神,这样被打几下,乔雯根本没放在心上。单薄的白色睡裙时不时摩擦着乔雯身上的淤青,还有残留着被傅靳然拥抱过的体温、吻过的齿痕。

乔雯想不明白,他眼底熄灭又燃烧的痛恨到底是什么。

而自己,忘了问丽莎的下落,忘了问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只是贪恋着他那捉摸不透的温暖气息,甘愿丢盔卸甲。

乔雯闭上眼睛,思索该怎么让自己尽快离开这里。

地下室和对外营业的酒吧是相连的,但同时也是各自封闭的。白天姑娘们都被牢牢看管在没有窗的地下室,各自休息。到了晚上,才会一个个打扮漂亮送到酒吧里开工。也就是说相对自由的活动范围,只有在酒吧。

第二天上午,在大厅里集体用餐的姑娘们得知了一个消息:昨天来这里的红发混血儿,被人给救走了。

带来这个消息的是在这里待得最久的姑娘,她叫可可,因为最听话最得Rose的欢心,因此可以在酒吧和地下室来回走动。

因为这个消息,本来沉默吃饭的姑娘们都躁动了起来,乔雯默默地听着她说着露易丝如何受到公子哥青睐、如何被指明送到某酒店上门服务、Rose如何以为是赚了一大笔后又是如何发现被骗、默默跟踪着的打手们又是如何被甩的过程,不自觉地上扬嘴角。

这时,一道阴冷的目光突然扫过来。乔雯侧目,是之前无奈被她利用的罗亚。罗亚对上她的视线后,缓缓收回目光,安静地吃饭。

乔雯心下一沉,她能感觉到暴风雨来临前故意伪装的平静。她知道,她必须得尽快离开这里。

随着露易丝被救走,Rose加强了对所有姑娘的安保措施,连客人提出要带满意的姑娘出去的要求都被婉拒了。不过乔雯还是发现,从来时的路出去,是最容易的。

通往停车场的狭长石道虽有两个络腮胡二十四小时看守,但尽头的那扇铁门却是不上锁的,只要突围他们,就可以直接爬上楼梯,推开门出去。那些姑娘不可能干掉络腮胡,所以rose根本没想到这边需要加强什么人手。

半夜的时候,趁着两个人肉盾牌交班,乔雯偷偷地摸上台阶,推开过道门。此时那两个络腮胡已经困意来袭,乔雯清楚地看见靠墙站立的二人眼皮已经在打架了。

乔雯顺利偷袭,快速地跑过狭长的过道,脚步放轻踩上楼梯,生门就在眼前,可此时,Rose的声音却幽幽地从身后响起:“你是跑不掉的。”

乔雯转头,便见罗亚站在Rose身后,一脸看好戏的神情。她早该知道白天的那个眼神是个警告,可还是不甘心地用力推了推铁门。

门锁了。

乔雯被Rose带来的人抓住,抬到酒吧门口绑跪在地上。没有跟之前一样被关在小黑屋的惩罚,也没有任何审讯或者逼问,乔雯明白,Rose看出了带走露易丝的人的身份,她是要把她当诱饵,引傅靳然现身。

Rose笃定傅靳然一定还会出现,故此拿她的命来逼迫他把露易丝乖乖送回来。

萨塔的日夜温差很大,晚上的凉意能一点一点钻进人的骨子里狰狞,而白日太阳是很猛的,柏油路面更像个蒸笼,在阳光下几乎可以把人烤干。乔雯的膝盖就这样被冷热连番折磨着,感觉下一秒就要碎了。

连续十个小时没有水、没有食物,还要被鞭子时不时地提醒要跪好,乔雯的体力在一点点地耗尽,她盯着自己的影子,觉得可笑极了,她在参与到这件事的时候,竟也没想过要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死去。

就在乔雯觉得自己要晕过去时,一颗子弹“嗖”地从她耳边划过,她猛地清醒,一回头,便看见身后盯着她的男人当场倒地。

枪虽然装了消音设备,但男人倒地的声响还是引来酒吧里面的人的察觉。此时,傅靳然从对面跑过来,刚用匕首割断绑着乔雯手脚的绳子,下一秒就和冲出来的打手打了起来。乔雯咬唇想要站起来,可努力了好几次,膝盖以下根本不听使唤。她低吟出声,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胳膊。

与此同时,一辆车突然驶来,在乔雯面前急刹车。

开车的人是露易丝,她打开车门冲乔雯大喊:“乔雯,快上车!”

乔雯感觉自己脚下一轻,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推向车里。她倒在车座上,回头看到傅靳然已被那些打手包围住,无法脱身!这时露易丝却猛踩了油门。

“停车,停车!”乔雯瞪眼,张大嘴喊道。可发出的声音却只有自己能听到。

“不行啊,不能停车!”露易丝惊慌失措地看着前方,死死地握着方向盘,整个人都弓起来,像只随时准备作战的猫。

“傅靳然还没有上车!他!”乔雯虚弱的喊着,拼尽了全力扑过去,试图要把方向盘夺过来。

露易丝情急之下一把推开她,急道:“他有办法逃走的!哎,你……”

乔雯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丢下他不管。

车出现几秒的失控,差点撞到一旁的栏杆。乔雯眼看后视镜里的傅靳然离自己越来越远,她打开车门,一跃而出。

露易丝尖叫刹车,回头一看,发现乔雯正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地往回走。她看着傅靳然终于从那些打手的包围里跑出来,赶来和乔雯汇合。而乔雯也看见他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直到来到面前。

乔雯发丝凌乱,嘴巴干裂,漂亮的眼睛此时布满血丝,她抬眸看着额头流血的傅靳然,喉咙撕裂地疼,只能扬唇微笑。

“乔雯,你是不是疯了!”傅靳然很生气。

重逢以来,他好像一直对她很生气。

但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她现在的名字。

他好像还说了什么,可是乔雯已经听不见了,她瘫软在他的怀抱里,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听到他一下一下的心跳声。

跑出来的一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是都逃不出来,两个人死在一起,也算是个完满结局了吧。

5

等到乔雯再次醒来的时候,便见露易丝正托着腮帮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打瞌睡。只见她一个激灵,揉着眼看了过来:“你醒了?”

乔雯下意识地去寻找傅靳然的身影,露易丝走过来扶她坐起,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把滴管放到一旁:“再喝点水吧,虽然我用滴管给你喂了一些,但你肯定还是口渴的。”

乔雯喝水间听到露易丝说他们现在住在一家私人旅店里:“你浑身都是伤,给你找来医生看过,上了药……你是不是疯了,从车上跳下来,你真的是不要命了!”

看到她先救自己出来,又受了伤,在卡车上还替自己挨了打,露易丝本来是不想讲的,可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恼火。

乔雯放下水杯,见露易丝一直没说到傅靳然,皱眉问出口:“他呢。”

“他,谁?”露易丝斜眼,故意问道。

“……”

“傅靳然?”露易丝不管乔雯脸色如何千变,继续不怕死地说,“一个你想忘记的人?”

“……”

“哦——明明想要忘记,却不顾自己的安危,跳下车去找他,死也要死在一起的轰轰烈烈的爱情,我以为现在再也不会有过时的琼瑶戏码出现了呢。”

“……”

眼看某人要从床上跳起来打人了,露易丝见好就收地吸吸鼻子:“他受伤了,在隔壁房间躺着呢。”

乔雯回想起自己晕过去前确实看到他的头流血了。

“怎么的,你想下床去看他啊?”露易丝按住乔雯的手,“拜托,你自己都站不稳了。”

“我得去看看他。”乔雯顿了顿又补充道,“毕竟,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露易丝瞟了一眼门口,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清清嗓子,说道:“是啊,感情到了生死相托的境界,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我忽然有点喜欢这里的战乱了……”

说话间,傅靳然已经现身于门口,露易丝识趣地离开。

乔雯见他头上缠着纱布,走到床尾这两步身形也没有踉跄,估摸着他的伤势应该不严重,提着的心顿时放下不少。傅靳然在医生检查后对她进行二次检查,也知道她是一些皮肉伤没有大碍。所以,彼此都没有开口问那一句“你怎么样了”。

少了露易丝这个口无遮拦的话痨,房间里一时安静得有些局促。

“……为什么要跳下车,你知不知道那样很危险。”傅靳然闷声绷脸。

“那你呢,为什么又要回来救我?你说过只救一个人的。”乔雯望着他。

“不救你,你怎么告诉我Sami的下落。”傅靳然看向她,“你明知道我会回来救你,你没有把地址告诉露易丝。”

乔雯认真地看着他,目光泛起一丝闪烁的涟漪:“如果你知道了Sami的下落,还会来救我吗?”

将露易丝救出去之后,傅靳然问了她很多问题,但都是关于乔雯的。她们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会出现在格旦的红灯区,又是怎么和Sami遇上的。

关于乔雯的一切,傅靳然都想知道。唯独没有问露易丝Sami的下落。

露易丝生怕他会因为Sami不救乔雯,不停发誓她真的不知道,乔雯没有把地址告诉她。可是,他从没想过真的不救她。

爱恨从来都不是最挠心的,放不下,才最折磨人。

“没有如果。”傅靳然回神,冷冷地把视线投向一旁。

两人都想从对方嘴里听到想要的答案,但都吝啬于心。

乔雯望着他苦笑,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傅靳然,承认你还在乎我,真的有那么难吗?”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般的安静。

傅靳然被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他仿佛又看到战友为了保护他不被击中,将他推出窗口后牺牲的画面,那一幕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是他不能在乎她的理由。

他暗自握拳:“我们都回不去了。”

一块石头堵在心里,搬不走挪不动。她以为他们终于勉强地走近了一点,可这七个字又生生地将她推远了些。

乔雯深吸一口气,和他说回正事:“丽莎呢?”

“她死了。”

“你说什么?”乔雯瞪大眼睛,“……你杀死了丽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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