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影儿杵着腮帮子看娄玉宸做作业,心里不止一次暗叹这小娃娃长得真是好看,说是造物者的光荣一点儿都不过分……她以后的儿子要能有他一半好看她就知足了。
忍不住慈爱地揉揉面前毛茸茸的那颗脑袋:“我觉得你逻辑能力很不错,数学应该不会差,我刚才出给你的题你也做对了,你是故意考那么差的吧?”
娄玉宸闻言放下笔,恶声恶气地吼:“我就是故意的,你告诉我妈去啊!我和我妈说你无能,让她叫你滚蛋。”
钱影儿啧一声,这小子,不说话的时候人见人爱,说话的时候就一言难尽了。
她拾起笔轻轻塞进他手中,强迫他看她眼睛,那黑葡萄似的眸子写满真诚:“玉宸,咱们可以少说点话,多花点时间在课外延伸,我没有要找你妈告状,我只是想说,你很聪明。”
“我……很聪明?”娄玉宸不可置信地重复道,这是除了大哥以外,第一次有人夸他。
她还是一个外人!
太奇怪了。
但又感觉……挺不赖的。
“你妈妈没有和你说过吗?”钱影儿很奇怪,一个母亲夸奖自己孩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娄玉宸落寞地垂下眸子,只片刻复又挂满笑容乐呵呵地转着手中的笔:“我妈只会夸我大哥,从来不夸我,我可能是捡来的。”
捡来的?钱影儿仔细观察他容貌,发现他和母亲翟欣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同样是自己的孩子,妈妈只夸另一个,这种感觉没人比她更能感同身受。
自小,她就像一个多余的人,爸爸爱理不理,后妈只关心自己和她亲闺女好不好过,甚至有时到饭点,他们都会忘了家里还有另一个孩子,她是有家的人,可是她在那个家里,从未有过归属感。
孤独是什么?问她就对了。
钱影儿突然很难过,遇到同类没有让她感到欣喜反而更加的哀伤,她独自生长了多少个日夜?这孩子才这么小,他往后或许会如她一般痛苦煎熬。
这个认知让她对娄玉宸由内而发地涌出心疼与不忍,她的人生太痛苦了,她不想有人跟她一样。
什么都可以,只求没有人痛她所痛。
“我是你老师,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有人欺负你,跟我说,姐罩你。”
钱影儿凹了个造型,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撩一把头发迎风而立,帅到天理难容,电影里的大侠可都是这么演的。
“多管闲事,”娄玉宸破涕为笑,忽又觉得自己不应该笑,别扭地拧过头故作硬气地舞了舞拳头,“谁敢欺负我我就要他好看!”
镜子里照出的小男孩双目通红,眼眶氤氲,他咬着唇,显然是怕被人笑话。
言不由衷的小子,嘿嘿。
钱影儿正想取笑他,突然感觉身下有点儿不对劲儿。
“咦?!我怎么感觉……”
她没好意思说出来,屁股上湿湿黏黏的,可能大姨妈造访,这次怎么提前这么长时间,她记得十多天前刚来过啊,难道是作息不正常内分泌紊乱了?
“我去一下洗手间。”
不一会儿,客厅传来林嫂翻了几个分贝的声音。
“闺女,你咋一个人躲在洗手间里哭啊?”
翟欣闻言捏着玻璃棒和烧杯冲出来,一看,大怒:“是玉宸那小子又整你了?”
她还挺了解自个儿子,钱影儿心里暗戳戳地想。
但想到娄玉宸之前遭受过的,心里隐约意识到,今天如果把他干的那些事说出去,他少不了挨家人一顿训,而她刚和娄玉宸建立起来的信任和好感,也终将成为一个出了事故的豆腐渣工程,永远也别想翻身扶起来,而这孩子,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段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的孤独旅程。
她曾走过的旅程。
钱影儿终是选择瞒过去,她努力扯出一抹笑容证明自己没事,手上一下一下的抹掉裤子上的番茄酱:“玉宸他写了一个特别感人的故事,我……我挺感动,真的……特别好。”
“真的?!我看看。”翟欣将信将疑,自家儿子什么德行她心里有底,要说他恶作剧把人整哭还靠谱些,写故事感人?别说她不是亲妈,她真不信。
儿子太作,当妈的头疼,有时候道理说不通,你不收拾他,他给你蹬鼻子上脸,你收拾他,你比他还疼。
钱影儿急忙拽住拾起鸡毛掸的楼太太,再三拍胸脯保证道:“真的,您不信玉宸您还不信我啊?我以我家教的名头和我的人格担保,他没干坏事,他很乖又聪明,您就别管我怎么教了,等着接收成果就行,再说这么感人肺腑的东西,您不是有高血压吗?一会儿忽上忽下宛如坐过山车,您受得住吗?”
翟欣终于舒了口气,玻璃棒敲在桌子上应声而断:“那好吧,倘若那小子再作,你告诉我,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钱影儿眉头微微皱起,这位母亲的教育方式她是不太赞同的,孩子正处在树立自信心的阶段,父母要正确地引导他如何建立自信心,而不是孩子熊,就一味的否定他、打压他。
“以为拍我马屁我就会放过你了?”娄玉宸偷偷躲在墙角,不情不愿地努努嘴,“哼!假圣母,谁稀罕你包庇我。”
说罢,把抹了风油精的钢笔扔进垃圾桶里。
……
夜黑风高夜,杀人不眨眼,咳咳,当然没有杀人,静谧的楼道传来时断时续的钢琴声。
年轻的男子坐在漆黑的屋子里,月光透过窗帘洒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他单手抚琴,修长如玉的指节轻轻敲出一个个音符。
他喜欢将自己关在小黑屋里,那样会使他的思维更加清晰,观感更加敏锐。
除此之外,罪恶似乎更能得到黑夜的眷顾。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娄斯年浑身一僵,又来了!
这是第几天了?
对方直接越过门铃,在他的家门口,敲起一串有节奏的敲门声。
3224.
他的手机尾号。
无所遁形的恶心与恐惧令他几近崩溃,他猛地推开门,只见一个白色的熊娃娃静静地端坐在门口,黑溜溜的眼睛毫无生气地盯着他。
鸡皮疙瘩难以抑制地爬满全身,他举目四望,空荡荡的楼道不见一丝人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假象。
“出来!我知道你在。”
没有人应声。
娄斯年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熊娃娃,他知道TA一定就在某个角落,偷偷地观察着他,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他拎着娃娃进屋,熟练地拆出眼睛里藏着的摄像头和尾巴里的窃听器,销毁后,麻木地拿去扔掉。
刚出道那会儿,晒在阳台上的贴身衣物会无故失踪。
走到路上被无故摸腰,一回身看谁都正常。
无处不在的摄像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窃听器监听,担心行程泄露被接机、被围拍,更怕有粉丝雇车尾随……
他只想用音乐维系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奈何牺牲的连带东西远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那种感觉就像将他整个人剥光,暴露在日光下,任众人全方位观赏,嘲笑、谩骂,或是……膜拜。
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被放大暴露在镜头前,毫无隐私可言。
这一切的一切让他感到恐惧。
月影朦胧,角落里的玻璃柜静静地躺着一辆破损的遥控小汽车,残破的零件是怎么修也修不好的记忆,它不顾他的意愿,总在不经意间挖掘他尘封久远的痛楚。
那些,猩红的过往。
“打他,打他,打他。”
“叫你装,叫你装,不给你点苦头吃真以为我们是土包子?”
“破车,谁稀罕!”领头的人将玩具车高举过头顶,砰一声摔在地上,零件四散。
狂风长啸,暴雨肆虐,倒在地上的男孩蜷缩成一团,他将滚落到自己跟前的齿轮握在手中,尖尖的棱角刺破他掌心,很疼,却远不及那小小的拳头一下接一下地落在他身上。
痛。
真的好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