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斯派尔没有理睬西格玛，他专注的看着门口，带着那副被缝合的笑脸，仿佛在静静的等待什么。
西格玛巴不得他不过来搭理，这个恶魔一看就是脑子不正常的。明显的表演型人格，不知道当自己是戏剧演员还是马戏团小丑，一举一动都宛如一个戏精。
这份忽视并没有给西格玛任何的心理压力，反而他感到放松多了。在这个熟悉的地方，西格玛觉得已经做好了面对任何情况的心理准备。
有人在靠近，脚步声没有丝毫的掩盖。一个清亮但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对方的精灵语顺畅到有些华丽，语调明显属于年轻人，年龄恐怕和伦纳德差不多，但遣词造句却给人一种严肃古板的感觉。
“因斯派尔，我顺着烟，找到了那俩孩子的营地。”
啧，果然是有计划的，这个木屋就是个陷阱。
西格玛想着，却没有做出任何表情，他现在异常的平静。
那个声音继续说着，还是用那种舒缓的语调，“他们丢下了很多行李，甚至连武器都没有带走，我追踪到了一些脚印，但很快就断掉了。我有点担心那俩孩子的安全。”
嗯？这来的是友军？但这明显不是德布罗意的语调，难道是伊思凯珀的那位医生？
西格玛把头转向门口，打起了一点精神。
逃向雪原是不可能的，但伊思凯珀呢？如果有一位友军协助……
可惜，他这个方向，看不到那位来客的样貌。
名为因斯派尔的恶魔头顶上的帽子再一次咧开锯齿形裂缝，那种抑扬顿挫的话又传出来了，这次的口吻里居然带着几分熟稔，让西格玛迅速的在“友军”俩字上画上问号。
“奇穆尼，猜猜我发现了什么？”因斯派尔用一种家里准备了小零食般的口气开口，“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哦！”
“什么？”那个被称为奇穆尼的人明显在靠近门口，首先露出的是一个俊秀的左脸，棕褐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看上去果然是个年轻人。
不过他穿着一套和因斯派尔一模一样的衣服，很明显，这个人也是自由真理出版社的。
他手上拎着佐恩的武器护理箱，还有佐恩的双刀，以及一包的罐头。
他用余光扫到了西格玛，有点意外的转过头来。
这下他和西格玛全愣住了。
奇穆尼的右脸上覆盖着一层光滑的金属蒙皮，一块梯形的金属片在颧骨附近和一块三角形的铆接在一起，让开了嘴和下巴的位置。但对方的右眼，是一个可以转动和放缩的金属圆球，在最前端，是一个玻璃镜头。
看上去很古老，就像是地球上的第一代照相机一样，但确实是一个镜头。
西格玛在北地从未见过摄影术，最接近的东西是油画和铅笔素描。还有一种法术让写实素描很廉价，西格玛一直以为这种代替品让这个世界没有产生摄影技术的。
但，看上去不是。或许这里没有照片，但用机械造物去生成影像，绝对有人尝试过。
西格玛注意到，金属球体的转动方向和奇穆尼的左眼完全匹配，甚至镜头后缩的幅度和对方因惊讶而收缩的瞳孔幅度都是一样的。西格玛甚至能感到对方左眼和“右眼”的视线聚焦在自己脸上，这种金属构件和生物的适配性让西格玛仿佛观仰了一种神迹。
或者说，那些神话里的神迹，给西格玛的震撼都没有此刻来的大。
奇穆尼的瞳孔短暂收缩后又很快复原，他多多少少的松了口气，但没有表露出多少。连最诧异的那一刻，他都克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这明显是一个内敛自制的人，或许受到过高等教育，因为他身上有一份理智多于情感的气质。
西格玛连恐惧都不记得了，他盯着奇穆尼的右脸，情不自禁的走上前去，伸出了手。
奇穆尼伸出手，冷淡的捉住了西格玛的手腕，制止了这位孩子想要摸一摸自己右脸的行为。他有些惊讶于西格玛的行为，因为自己这张脸，可是足够吓哭小孩子的。
西格玛现在的这个眼神和表情，让他想到了灰谷……
“多么完美的作品啊！”西格玛看着奇穆尼那只用精致都不足以形容的机械眼，喃喃着感叹。
他清楚眼睛是一个多么精致的器官，那些操纵聚焦的神经又是多么纤细的存在。他简直不敢想象这种近乎没有时差的，能够完成精准对焦的机械造物上浓缩了多么高级的科技。
这是如何和血肉之躯接合的？是如何感知到神经信号并近乎无时差的反馈动作的？是如何驱动的？使用什么能源？这么精细的产品又是如何生产的？
难以相信！这是人的作品啊！
“多么完美的作品啊！”西格玛再次感叹，他不顾手上的阻力，用力往上去够那块金属蒙皮，而奇穆尼也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去阻止西格玛。
但在西格玛的指尖搭在那块金属上的时候，西格玛反而迟疑了。他用最轻微的力道去触碰这块坚硬的金属，带着蜻蜓吻水的温柔，生怕指尖的力道碰坏了下面的某些细密构件。
他的常识告诉他这种东西的表层不会非常脆弱的，那些明显加固过的金属片或许拿石头砸都没有问题。但他的意识却在警告他，如果敢于损伤半点这件奇迹一般的作品，那他就是千古罪人！所犯下的罪行不下于那次航空器消毒不完全！足以被挂在耻辱柱上示众千百年！
这时，奇穆尼反而把手搭在了西格玛的手背上，他压着西格玛的手指划过那些光滑微凉的金属，又在西格玛未及回味那种感觉的时候就取下西格玛的手。这个人的实际性格大概比他的口吻要温和的多，或者是这个人比较能容忍小孩子？
“这是普润斯普的造物。”奇穆尼带着点儿骄傲的口吻，虽然他的表情还是一脸的郑重其事，西格玛猜测这种机械植入或许会影响面部肌肉移动，造成一定程度上的面瘫，“你很适合学机械。”
这一瞬间，西格玛真的是明白了什么是朝闻道夕可死，他觉得就是下一刻恶魔准备吃小孩都没关系了。
“我叔叔就是学机械的！”西格玛听见自己这样说，他难以掩盖自己的快乐和自豪。刚刚的所有恐惧，不安都不存在了，他甚至难以装出一副畏惧的样子，一种纯粹的开心充满了他，如同氦气充满了一个节日气球。
“哦？德布罗意说，你姓欧文。”奇穆尼不记得有姓欧文的机械师，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精灵的姓氏命名不是父系的。
唔，基尔伯特这个中间名倒确实像是机械师起的，至少是个喜欢数学物理的家伙才会给孩子起这种中间名。
“我叔叔叫莱布尼兹！如果他看见你，肯定会赞美你的右眼的！它简直是个奇迹！”西格玛毫不犹豫的开口。
这次是奇穆尼怔了怔，他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的开口，“那个白头发的？”如果是那个白头发的，那他确实在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赞美……实际上用词造句都是一样的，多么完美的作品啊。
“你认识我叔叔？”西格玛更开心了。
奇穆尼的眼睛温和的眨了眨，很可惜，这次他的右眼没有配合，机械镜头不需要湿润，也就没有眨眼的动作设计。“你不应该说你的叔叔叫莱布尼兹。”
“嗯？”西格玛不明白奇穆尼的意思。
“你应该说，你的叔叔是莱布尼兹。”奇穆尼微微弯腰，语调温和，对着西格玛伸出手，“介绍一下，我叫布瑞弗·维斯顿姆·奇穆尼，是普润斯普的遗民。”
莱布尼兹，一位优秀的机械师，一位绝佳的教授。
西格玛没有想到自己会受到这么正规的自我介绍，他赶忙也伸出手，正要自我介绍的时候，却听见对方继续询问。
“你最近在读什么书呢？”
“哈？”西格玛一时间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一串书名在他脑海里过去，其中百分之六十都是德布罗意自己的笔记，剩下的四十则是各种动植物图鉴。
不过对方应该不是单纯的询问书籍吧？这莫不是什么暗号？
“哈哈哈！”一旁的因斯派尔发出了一阵夸张的，乌鸦一般的大笑，“这么会儿功夫你们就成同类了，机械师真是，好玩极了！噢，孩子！别担心，他们普润斯普的老古板都是这么和人问好的！你只要报书名就好了，只要有他也看过的……哈哈哈！你们三分钟后就会是挚友啦！”因斯派尔转过头去，把帽子拿下来放在手里，拿帽子边沿去拍了拍奇穆尼的肩膀，保持着那种夸张而虚假的语气，“我嫉妒了哦！我们相处了五百年了，每次遇到机械师，我都觉得我才是外人唉！”
“事实上，是四百六十年。”奇穆尼看了因斯派尔一眼，一把扯下了对方的帽子，转手丢出窗外，一把关上了窗户。
西格玛听见那个帽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夸张的哀嚎。而因斯派尔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如果细看的话，还有点无奈？
因斯派尔伸出手打了个响指，随着一阵暗红色的烟雾，那个帽子又打着旋的落在了他的头顶，继续聒噪着反讽奇穆尼，“好吧，好吧，我保持高贵的沉默！普润斯普的绅士！”
“那个家伙是不是吓唬你了？”奇穆尼微微皱起左边的眉毛，虽然没有右边的眉毛配合，依旧表现了他的不爽，他抬头，扫了一眼因斯派尔，得到了半恶魔的一个夸张的挥手，随后这位机械人耐心的和西格玛解释起来，“是这样，因为某个妖精的预警系统坏了，这个带着深渊气息的家伙必须被短时间监管在这间木屋里，直到妖精过来把塔修好。本来的监护人是德布罗意，但偏偏……伊思凯珀的防护被这家伙大手大脚的触碰了。没困住我们，倒把那位召唤师锁里面了。”
“先生被困在伊思凯珀了？”西格玛带着担忧的开口，他想起了刚刚奇穆尼说的话，“德布罗意说你姓欧文”。
“对，他的定位系统也被防护罩隔绝了，他威胁了我们好久如果你俩怎么了就把我俩怎样怎样……我们到木屋后就开始找你们。”奇穆尼点点头，继续解释，“因为深渊生物的气息，附近的动物都在转移，恐怕你们连德布罗意召唤物的帮助都得不到。不过，看样子德布罗意把反追踪技术教的很好……或者，是那个孩子？”
西格玛的视线跟着奇穆尼，飘向了沙发上的佐恩，此刻佐恩又下意识蜷缩起来了，小伯劳也在佐恩边上团成一团，昏昏欲睡。这里熟悉的环境让小鸟放下了戒备，显得放松而安逸。
“嗯，是佐恩，他很擅长野外求生。”西格玛点头，却看见奇穆尼转过头去看因斯派尔，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全往躺在沙发上的人身上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