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玛拎着给伊林的饮料出现在宿舍的时候，已经六点半了，他们在纪念碑公园绕了远路，为了去欣赏一块哲人碑。
伊林八点准时上床，在那之前剩下的时间还够他从容的洗个澡，然后趴在床上看一看自己拜托伊林借的书。
《北地植物图鉴》，一本博物学的教材，不过他们现在是基础博物学，还不给发课本。
“那本《北地地理志》，作者艾玛的那版，图书馆说那版是库本，需要特殊资格才能借阅，算是半本军用书了。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个名字的？图书管理员对我知道这本书感到很诧异。”伊林喝着西格玛带回来的饮料，懒洋洋的对西格玛说。
“我父亲之前说那是最好的地理教材，小叔叔也这样说。或许是他们那个年代这本书还没被限制吧。”西格玛摇头，擦拭着自己还在滴水的头发。
他小叔叔和父亲，二十年前都和军队打过交道。其实他怀疑伦纳德至今仍是军人，因为家里的各种作风太军事化了
“好吧。”伊林低头，继续翻着自己的那本书，西格玛看了眼封皮，《元素概论》。
“你现在就看这么复杂的东西？”西格玛侧目，这本书很知名，也比较复杂。
“这都不难理解，我毕竟从小学起。给你看个东西，别惊讶，我今天上午学会的。”伊林合上书，明显想卖弄一下，他把一根手指竖起，在空中微微摇摆了两下。
一颗圆形的，晶莹剔透的水珠出现在了他的手指上面，隔着一厘米左右的距离悬空着。
“哇呜！”西格玛惊叹，他甚至可以看见一些细碎的水雾从他的头发上飞起，扑向伊林手指上方。
“这还没完呢。”伊林带着得意和炫耀，他把那水珠慢慢增大到乒乓球大小，这时水体已经不稳定的波动了起来。
缓慢的，那团水扭曲着流动起来，接着仿佛一条绳子一样，被伊林控制着开始绕着他的手臂转圈。
“奥秘在上！你怎么做到的？”西格玛看着这奇妙的一幕感叹。
“哈，因为元素眷顾着我！”伊林很骄傲的挺起胸膛，“全班，只有我能在第一节课上就同时掌握元素的变形和移动！哈，那帮学元素的懂什么？只有幻术师才能做到这么精致的操控和微调，毕竟我们可是控制着这些微小的东西去干扰别人的头脑的啊！”伊林开心的挥舞起手臂，于是那团水落在了他的胳膊上，沿着小臂打湿了他的袖口，“哦，糟糕。”
“翻车了？”西格玛调侃着，递过去一块手帕。
“嗯，还是不熟练。”伊林接过手帕，特别坦诚的回答，“我平日里用幻术都是近乎本能的，班里面别的孩子也是这样，都是提前觉醒的，对于系统的训练也都不太习惯。”
“好吧，今天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吗？”西格玛放开毛巾，他的头发已经干的差不多了。
“在大图书馆远远地看见一位海妖，这个算吗？”伊林想了想。
“那种人身鱼尾的，特别漂亮的海妖？”西格玛非常惊讶。
北地是很封闭的，除了林边区作为经济特区对外开放，也就只能在学院看见异族的留学生了。因为学院南部是伊内丝小径，被夹在艾玛巨岩和艾米巨岩之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自从精灵占据这里后就未曾失守，但北地还是设了三道关隘和重重关卡，在精灵的标准里才勉强算是安全。
“对，他泡在一团悬浮的水里面，手里拿着海妖的海带书和铁笔，应该是在翻译文献。”伊林回忆着，“他那根大尾巴可真漂亮！就是指甲有点吓人，听说海妖是能徒手洞穿钢铁的。”
“哇！不知道他明天还会不会去图书馆。”西格玛十分期待。“我还没见过海妖呢。”
“你叔叔不是教授吗？没带你去过白泉？”伊林有些惊讶的问。
白泉是学院的一个湖泊，海妖的留学生被单独安排在那里。实际上只有海妖和妖精不住在单独的留学生区，因为这两族和精灵的关系比较好。其他种族都被隔离在留学生区，如果夜不归宿又没有提前申请是要被驱逐出北地的。
“没有，白泉太远了，靠近艺术系和你们幻术系，但从机械系过去，最少需要换乘两次马车！”西格玛抱怨道。
这里把学校集中起来的做法直接导致了学院区十分庞大，近乎全北地的孩子都得在这里度过二十年。哪怕只是机械系一个系，也不是饭后散步就能绕一圈的。
“好吧，毕竟我之前也没来过学院，我以为你应该算是这里的常客。”伊林把书放在了桌上，“毕竟你叔叔溺爱你的程度肉眼都看得出来，我在三年前就不需要大人抱着了。”
“嗨！”西格玛抱怨，他不太愿意承认自己被莱布尼兹和伦纳德溺爱了。
感知课非常有趣，首先教室就很有神秘风格。
拉着窗帘的室内还裹了厚重的帷幕，同学大多少言寡语，还有的带着耳罩口罩。当然，这里的学生们都很敏感，弄得西格玛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他们多少有些好奇新同学，但没有人直白的上来交谈。而是小声的私语着，最后推举出来了一位代表谨慎的上前。
“数学系的西格玛，你是和伊林一个宿舍的，不过你感觉起来比他温和的多。”那孩子不太会和人相处，上来就揭了西格玛的老底，却忘记了自我介绍。明显是害羞的有些慌张了，但他已经比其他的孩子要好很多了。
“对，我现在来感知班了。我有点天赋但没你们那么厉害，当我是混日子的就好。”西格玛也没多解释。
感知班里面的孩子因为天赋问题，比较纤细敏感，他不太擅长和这种孩子打交道。
“明白了，你是哪方面的感知？”对方指了指自己的嘴，“我是味觉敏感，基本上依靠白面包和水过活。”
看得出来，孩子你比我都瘦弱，这都快营养不良了。
西格玛点点头，“我听力比较好，但也在一般水平线上，不需要像他们一样带耳罩。”西格玛指了指远处的两个孩子，又指了指边上一个带黑面纱的孩子，“他这样看得见吗？”
“没问题的。还有，我是姑娘。”面纱小姐转过头来，语调冷冰冰的带着几分嫌弃，她看了西格玛一眼，口气突然温和了下来，“不用紧张，我只是眼睛对光线比较敏感。”
“艾丽弗和他说话了哎！”后面传来一些窃窃私语。
“不好意思，冒犯了。”西格玛立刻鞠躬。
北地因为女士太少，不讲什么绅士风范，但西格玛还是习惯比较礼貌的对待姑娘。
“昨天的课是讲如何让自己平静下来，看起来你没有那种困扰。”艾丽弗对西格玛说，她语速略快，声音不是很大，“你不需要耳塞耳罩，面纱或者口罩，也没有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厌恶一切触碰。”
“因为我天赋不够。”西格玛挠挠头。
“我没有在表扬你。”艾丽弗冷冷的说，吐字清晰。
西格玛尴尬的僵住了，隔着面纱他都能感觉到艾丽弗那带着讽刺的目光。
“给你介绍一下规矩。”艾丽弗把头微微扬起，毫不在乎西格玛的尴尬，“带着耳罩的是听力敏感的，说话记得保持好适当音量。带着面纱或者眼镜的，不要突然拉开窗帘，打开灯或者类似的行为。带口罩的家伙大多是嗅觉，不要靠太近。戴着手套或者穿的特别严实的，触觉。总之，管好自己的行为，不要大呼小叫，不要随便追跑打闹。懂？”
“嗯，我明白了。”西格玛看着艾丽弗，莫名的感到了一股大姐头的气场。
“很好，看得出来你是个稳重的，我们的课程有的会有些特殊课堂道具，从帷幕，富含元素力的矿石到小动物。”艾丽弗把头转过去，“如果你害怕动物，或者对某个课件感到不舒服，坐在后排。拿我们当保护罩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座次是个重要的东西。”
她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隔着面纱，让每一个人都注意到了她宛如实质的视线。扫视全场并成功让所有人都看过来后，艾丽弗开口，带着一种仿佛是权威一样的命令口吻，“这位是西格玛，数学系过来的，应该是我们中最小的。重点照顾一下，各位。”
西格玛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融入了新班级。
虽然育英学员单个来看都是怪客，但感知班里聚集的也是怪客里格外奇怪的那些人。
艾丽弗闭上眼睛也能看见东西，任何比较薄的东西都挡不住她的视线。她无法阅读普通的纸质书籍，因为正面和背面，乃至第二页第三页的字符都会叠在一起，如果摘下面纱，她就能隔着外套，衬衫和内衣一窥别人的肌肤。
代价是，她完全接受不了强光，普通的太阳光都会让她流泪不止。
“我讨厌夏天，晴天和中午。”艾丽弗低声对她的邻座抱怨，“夏天人们只穿单层的衣服。”
“我明白，我也不喜欢夏天，太热了，我又没办法脱衣服。”她的邻桌，帽子手套口罩一应俱全，西格玛甚至看不到一点儿肌肤的颜色。
而在西格玛前面的座位上，一个孩子正在一直压低了声音碎碎念，西格玛仔细一听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因为那孩子是对话口吻，仿佛在和某个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说话。
终于，老师到课堂上来了，他拿着几块破碎的斑驳石头。西格玛没有任何感觉，但同学们极为有序的调换了一下坐序。
几个孩子步履匆匆的“逃”到了后面，西格玛估计在他们的感知里那几块石头有什么问题。
“今天我们讲的是元素力感知，最常见的一种非自然感知。绝大多数的精灵需要通过“元素视野”这个法术才能得到这种感知，但精灵和半人族会有一些个体天生就能感觉到元素力。我们一般是视力，半人族一般是嗅觉，精灵的“洞悉者”和半人族的“元素追猎家”都是十分悠久的传承。”老师开口，“接下来请同学们用自己的特殊感知来感受一下这些矿石，他们是选矿中被淘汰的边角料，含有一些元素力。以触觉和嗅觉为特殊感觉的孩子们三分钟之后轮流上来，味觉的同学过来领粉末，纸杯和水，我希望你们没有忘记上节课讲的安全流程。”
西格玛看着三个同学上去领了纸杯和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之后全教室安静了两分钟，静的西格玛能听见别人的呼吸和教室后面的座钟滴答声。
接下来是八九个同学轮流摘手套口罩，上去匆匆过了一遍。
“轮流发言，视觉的先来。”老师开口，他先叫了西格玛边上的艾丽弗。
“红色，有点荧光。不显眼，只能勉强看出，夹杂在内部的纹理中，摘下面纱后才能看到。”艾丽弗发音清晰，她刚刚明显挑开面纱观察了，西格玛这才注意到，她座位前面一个人都没有了。
西格玛猛地意识到，在这个班里面搞清楚大家的能力和座次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可不想无意间对女孩子展示自己的裸背！
艾丽弗发言完毕坐下，换了一个一开始就逃到了后面的孩子开口，“像是，直视了太阳，强光。周围的东西都看不见了。”
西格玛感到不太舒服，因为他正坐在那个开口的孩子前面。
“放心，他是能看见元素，而不是我的这种透视。”艾丽弗对西格玛解释了一句，语气还是那种漠不关心的凉凉态度。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当西格玛走出教室的时候，他感到非常奇妙。
有孩子听见矿石告诉他自己诞生在黑暗炎热的地方，有孩子听见了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有孩子闻到了烧焦的气味，有孩子被一块冰凉的石头烫到了手，还有孩子尝到了一股辛辣的味道。
西格玛听艾丽弗说，妖精那边还有一个孩子天赋特别好，能看到灵魂。
对此西格玛感到有点毛骨悚然，还有点来自穿越者所特有的心虚。
而这个班里面只有艾丽弗和另一个孩子的能力需要避让，那个孩子能闻出别人的情绪。
“我会告诉所有同学我的能力，是因为我不想看见别人的身体。但贸然的打听这种问题，非常冒犯。”艾丽弗告诉西格玛，她的话语直白的有点容易得罪人，“你在这个敏感者的班级里面，却是一个普通人，像你说的一样，混混时间就好了。”
西格玛也这样认为的，他把更多的时间放到下午的选修课上去，甚至老师暗示他必修课不上也没关系，反正数学系会接纳他的。不过西格玛还是坚持了出勤率，一部分原因是上辈子培养出的习惯，还因为感知班里面的孩子十分有趣，那个碎碎念的孩子居然能和动物沟通！
“只能是比较聪明的，并且交流很低级。”他羞怯的对西格玛解释，“我那天是在杀虫，飞蛾的脑子理解不了我的语言，会混乱飞行后坠地，就能踩死了。”
羞怯，敏感，安静甚至是冷漠，这些性格是这个班级的孩子的共性，像艾丽弗那样强势的孩子能够一个人压制全班的气场。愿意一开始就开口说话的孩子很少，他们大多数被他们的天赋所困扰，自卑而有一些懦弱。
那个看到矿石如同太阳般发光的孩子转走了，这一代的“洞悉者”收他为徒，带他去单独辅导。他会进入传承体系里面，除了学院的三年常识教育外单独接受特殊课程。
说不定五十年之后，他们再见到那位同学就得尊称一句“洞悉者阁下”了。
而伊林，育英才过去两周，他就得到了一位自己的导师。
这位导师的出现也揭示了他身后的保护者，名头大的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