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年春天我在住房附近的工地上捡到阿勇，阿勇是个逗比，他喜欢在睡觉的时候流哈喇子，也喜欢在开心的时候抱你大腿，他永远都是带着两眼无辜的神情，让你没有办法在他随处大小便的时候骂他。忘了说，阿勇是一只不到三个月大的金毛。他趴在湿哒哒的墙角望着我，让我不得不把他带回家，因为他对于陌生人的无所畏惧，我决定叫他阿勇。我在描述中叫阿勇“他”是因为我一点不认为他是一只狗，而是在我孤身一人时陪伴我的小伙伴。我也想能从工地上找到关于他身世的蛛丝马迹，但一无所获，直到遇见那个穿草莓裙的小姑娘。
小姑娘问我有没有看见一只三个月大的金毛，我猜想她说的就是阿勇。我终于找到这个狠心的弃狗人，却没想到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我摇摇头说没看见，却是私心作祟，明明打着要寻找阿勇身世把他归还主人的初衷，却最终因为舍不得而撒了谎。小姑娘也没有显得很着急，蹲在路边玩手机，我以为她已经放弃寻找，结果两分钟后她把手机里的照片递给我看，果不其然是阿勇，小姑娘也希望从我眼睛中读到什么，我还是摇头。小姑娘只好叹气，她说：“这只小家伙很坏，要是咬伤了别人就麻烦了。”
我没相信小姑娘的话，回家的时候就后悔了，阿勇把沙发咬得稀巴烂，还把网线给截断了，他在我的枕头边上小便，然后又用无辜的眼神望着我。现在知道了狗主人是谁，只要下楼就可以物归原主，但是想着小姑娘那可有可无的表情，就不愿意把阿勇送回去。
我下了决心要驯养他。
我看了视频，查了百度百科，买了一堆训狗的书，但最终因为工作繁忙不告而终。阿勇几乎毁了我的小窝，我终于忍无可忍想要把他送回工地去。
阿勇在我的脚边打转，我却不敢看他的眼睛，于心不忍踌躇不定，结果被小姑娘抓个正着。她叫他hellen，阿勇就摇起尾巴来。我把阿勇抱到她手上，她却没有接。
小姑娘气冲冲地说：“你跟着别人走吧，我不要你了。”
阿勇还是摇着尾巴，无辜地望着她。她对我说：“你把它抱走吧，我不要了。”
小姑娘走了，阿勇却留下了。说她是狠心的弃狗人，而我又何曾不是呢？
二
有一天小姑娘找到了我家，她搬来了一张大床，她告诉我那是hellen的窝。说完就打算走掉，我叫她赶紧进来，她却不理，我说：“既然你那么舍不得，当初为什么又不要他？”小姑娘望了阿勇一眼，说：“因为他不爱我了，所以我不要他了。”那天我正在打鸡蛋，准备给阿勇做个蛋炒饭，小姑娘闻到饭香，饥肠辘辘的声响让我忍不住要留她下来吃饭。
阿勇还是很爱她，并没有她口中说的那么无情。他在小姑娘的脚边窝下身子，然后用舌头舔了舔她的脚趾。小姑娘眼泪汪汪，说不吃饭了。我在幻想小姑娘是患了绝症还是要去异地他乡，舍弃阿勇绝不是她的初衷。
那天小姑娘还是没有在我家吃饭，而是我牵着阿勇和她一起压马路。小姑娘说：“你是一个好人，hellen寄养在你家挺好的。”
“你明明舍不得……”我说。
“有些事，不是你不舍得，就能决定的。他要是等我，也不会跟别人走了。”
我听着她像是在怪我，又不像。
后来我们在路边吃起龙虾喝起啤酒来，小姑娘喝的有点多，后来她趴在桌上说：“hellen是我男朋友养的，但是我男朋友不要我了。”
这个时候我也才意识到她口中的“他”是指他男朋友。
在上海，每天都有情侣分手，他们在路边哭泣，拥抱，争吵，辱骂，甚至大打出手，在匆忙繁华的都市里，感情跟泡面一样速食，多少人因为荷尔蒙的一时冲动走到一起，又有多少人在热情退却后相继告别。
小姑娘说，她为了他男朋友不顾亲人朋友的劝阻从广州千里迢迢跑到上海来，在这里举目无亲，男朋友是他唯一的依靠。他们是大学同学，相处四年，以为可以长相厮守，但是他男朋友很快就勾搭上了公司的女领导，为了上位而自我献身，后来居然爱上了对方。小姑娘说，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不管是感情上还是金钱上，合租的房子很快就要到期了，她一个人也承担不了那么贵的房租，很快就要打包回家，遭受身边的人的嘲笑，她留不下自己，又怎么留得下hellen。
“你男朋友抛弃了你，你又抛弃了小狗，你和你男朋友有什么区别？”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大发雷霆，还是因为看不得小姑娘的懦弱。
“我和他不一样！至少我会在意hellen，但是他已经不在意我了……那天我把它放在路边，其实我没走，我看到你把它带回去，也担心你是狠心地屠狗人，我一夜没睡，接连几天都在那里看你来来回回，后来我假装试探你，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伤害它。”她难过地灌酒，搭着我的手说，“事实上，你是个好人，你会对它好的对不对？”
我想不到自己中了小姑娘的计，虽然我疼惜阿勇，但心里还是非常的不爽。
三
七月的时候，公司特别忙，我经常要加班到八九点，坐地铁回家已经快十点了，阿勇那段时间经常饿得没有力气去咬东西，或者家里的这些破破烂烂的东西对于他而言已经意兴阑珊。他趴在地上，等我做晚饭，有时候一人一狗都吃不饱，下班晚了没时间买菜，长时间只有吃泡面，后来一闻到泡面，阿勇连嗅都不会去嗅了。一个月下来，我和阿勇都瘦了。我摸着阿勇的头，和他吐槽吐槽工作，然后再感叹感叹时间，阿勇总是很乖地伏下身子，然后回头舔我一口，像是在安慰我。
有时候累得倒在沙发上就睡，阿勇会帮我叼来被子，然后睡在我旁边，以前我只听说狗通人性，但不知道狗也会照顾人，早上醒来他总是吐着舌头看着我，眼睛大大的好像等我表扬。
周末的时候，小姑娘来看我们，说她在静安找到新工作了，工资够她换一套小一点的房子。看着我和阿勇都变得瘦骨嶙峋，她惊讶地叫出声来。她决定有空就到我们家来帮我们改善伙食，因为她的工作相对轻松，没有那么多的班要加，我深深感觉到这是上天的眷顾。
但事实上，小姑娘并不会做饭，她会把盐和味精搞混，把醋和酱油加错，她做的饭阿勇一口也不会吃，小姑娘显得很无助，怕我嘲笑，她说是外面买的熟食，后来还暗中去隔壁大妈那里学烹饪，好歹把饭做得像样点。
夜里吃完饭，小姑娘就站在我们家露天的阳台上，映着美罗城的大地球唱歌，她五音不全让我笑得快要岔气，阿勇有时候也会吼两声来助兴，小姑娘却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开心。
小姑娘和我说，她男朋友和她重归于好了，她男朋友终于抛弃了那个讨厌的老女人。看着她发自肺腑的大笑让我也为她开心。
夜里我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让小姑娘把阿勇带回去。
我和小姑娘说：“现在你找到工作了，和男朋友也和好了，同时有时间照顾阿勇了，你就带它回去吧。”我不敢看阿勇，居然和狗分别我也会难过得一塌糊涂。
小姑娘诧异地看着我：“你不喜欢hellen了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是时候物归原主了。”我尽量克制住语气中的不舍。
“这……”小姑娘看了阿勇一眼，阿勇蹭着我的脚后跟，“让我再想想。”
那天小姑娘走得很匆忙，只是瞥了一眼阿勇就上了电梯。
阿勇和我坐在沙发上，他的爪子轻轻在我的身上摩挲，我仔细一看，阿勇原来已经这么大了，沙发都快容不下他了。我摸了摸他的头，问他：“你想走吗？”他转过头不理我，头缩到蜷成一团的身子里。
四
小姑娘就此失踪了。
她再也不来敲我的门，再也不来给我们做饭，她的身影和她五音不全的歌声就这样匆匆消失在那一夜里。我和阿勇又过上了吃完上顿没下顿的悲惨生活，这种穷困潦倒式的相濡以沫让我忍不住在床上思考，到底小姑娘为什么会失踪。
周末的晚上，我带着阿勇去工地散步，故地重游，我以为可以再遇见小姑娘，但是她再也没有出现。我一直怀疑小姑娘在角落里看着我，如果我在这里丢掉阿勇，她一定会跑出来指责我。可惜我方法用尽，依旧不见她的声影。
小姑娘真的不会再来了。
十二月入冬，我开始进入年终的繁忙期，常常加班到深夜还不能回家，一年所有数据资料都要盘点统计，年终报告和总结不能有一点纰漏。回到家倒床就睡，完全无暇顾及阿勇，早上我匆匆做好一大盘饭给他放好狗粮，离开，回家他已经睡了。那段时间我忙得快要疯了，只有安慰阿勇撑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这个时候我开始想念小姑娘。
繁忙终于在烟花漫天的大年夜结束，我拿着年终奖金高兴地开门，准备给阿勇做一顿大餐，但是刚刚开门，就看见阿勇趴在地上，我以为他困了，但是怎么叫他，他都不怎么搭理。我想阿勇肯定是病了，想抱着他赶紧去兽医院，但是阿勇已经大到我抱不动了，我一边鼓励阿勇一边拖着他上电梯，叫了出租赶紧往最近的医院赶去。
阿勇的头搭在我的腿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我摸着阿勇的头，和他说话，让他打起精神来，但是阿勇却没办法抬头。
兽医说阿勇患了细小，已经很严重了，现在才就医已经太晚了。我第一次为了小狗难过得哭出来，抓着兽医的手让他救救阿勇，阿勇倒在我的脚边，医生却只有摇头。他给阿勇打了一针，说能让他暂时缓和一段时间，但还要常常带他过来。
阿勇开始疯狂地掉毛，医生建议把他的毛都剃掉，光秃秃的阿勇躺在沙发上，我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都是我不好，连阿勇病了也不知道，看着他无辜的眼神，看得我心里格外不是滋味。我安慰阿勇很快就好了，同时也一直寻找着小姑娘的下落，希望她能看到阿勇最后一面。
我开始在工地上守株待兔，我想小姑娘一定会再出现的。
终于，在一场大雨过后，我见到了她。她看见我就准备跑掉，我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这时候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呵斥我，“你是谁，干嘛！”小姑娘挣脱掉我的手，对着那个男人说：“不认识，估计认错人了。”
我冲着小姑娘大吼：“hellen要死了，要死了！”
小姑娘顿了下，依旧没有看我，男人质问她道：“你不是还背着我养那条流浪狗吧！”小姑娘笑着说：“怎么会呢，我早让它安乐死了。”然后挽着那个男人走了。
我想，我可能是真的认错人了。
五
阿勇在我们相遇的第二年春天离开了。
那天阿勇躺在阳台上，迎着天空打了个呵欠，他看了我一眼，我想他是笑着的，然后躺下就再也没有醒来。
某一天早上醒来后，我再也没有看见对着我吐舌头的阿勇，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懒散的阳光。在沙发上睡着的夜里，因为没有被子而着了凉。
阿勇离开后，我决定搬家，结束合同的时候，赔了房东一笔钱，把家具重置了。临走时，我扛着阿勇那张大床下楼，看见一只满月不久的金毛突然窜到我身后，楼上的大爷看见我，说：“小伙儿，又搬啦？”我点点头，然后他叫着那小狗大宝大宝快点走，我背过身，就只听见狗吠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