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晌午,没再下雪,太阳竟是难得的生了出了一丝暖意。四姨太欣喜不已,口中直说着这是吉兆,老天是在告诉他们这次找对了人,邱桦有救了。
阿久一行起身去二少爷的院子,那里却早已等候着一大群人。邱府中凡是叫得出些名号的都在了,除了无子早逝的二太太,大太太、三姨娘、四姨娘、三少爷、四少爷,还有邱芙、邱荷两位小姐,以及各人的丫鬟、小厮,或坐或立地在院子里围了一圈,掩着各自的心事,却又端着一样的忧虑之色。
阿久和两个徒弟的众人的目光中站定,刹那孤僻,顿时便有些不自在。人群中那些怀着歹意的目光他尤为敏感,本能地便握住了腰畔的剑。两位姑娘被他的凶煞所骇,顿时一阵惊呼,身后的丫鬟挡到了主子身前。三姨娘是姑娘们的亲娘,眼见女儿受惊,心里怎么都不舒服,当下尖着嗓子道:“四妹妹说请来了仙姑,咱们还为桦儿开心了好一阵,可如今看来,却是吓人得很。妹妹,这些个人来历不明的,你可查清楚底细了没有,别害了桦儿才是啊。”
四姨娘神色冷淡:“三姐这话说的奇怪,我难道还会拿自己的儿子开玩笑不成?”
三姨娘凉凉地笑了笑:“也是,怪我多管闲事了。”
四姨娘道:“既是闲事,那三姐何不回屋歇着去?”
三姨娘还欲还口,却听大夫人一声清咳:“什么闲事、闲人?都是邱家的人,当一条心才是。桦儿的身子事关重大,不谨慎些是不行的。月娘那话,原也是关心桦儿。楚心,你莫多想了。”
她这样说,旁人还能再说什么,当下便都不再多言了。大夫人见场子静了,便望着阿久,续道:“姑娘该当知道,我邱府之门,换作平日,像你们这样的人是进不来的。此时实在是楚心病急乱投医……”
四姨娘不服气地欲驳,却教身旁的丫鬟悄悄给拉住了衣袖。阿久斜眼瞧着,心中揣摩着从前看过的那些话本子,真心觉得写这些的人一定曾经在这大户人家里体验过生活。
“你需记住,二少爷的性命最重要,你治不好不打紧,却绝不可装神弄鬼地给害了他!若是二少爷有半点差池,你们可不是赔一两条命这么简单的。”
四姨娘听着这话处处为自己的儿子着想,很是感动,红了眼眶连连点头。
絮叨半日,阿久的腿都站得快酸了,大夫人才下令众人进屋,随从仆众们在屋外候着。刹那和朗逸也因此被隔在门外,但眼见着进去的这一屋子男男女女,没有一个经得住阿久一拳半掌,二人面上都是一派轻松之色。
邱桦疯了近一年,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此时早已瘦脱了形,此时躺在床上,阿久只看到高高隆起的各色锦被,不禁有些犯愁:“这……这人在哪儿呢?”
邱枫性急,争上前去道:“就在那儿躺着呢,仙姑你是不是眼神不好?”
阿久瞪他一眼:“你眼神好,你来找给我看看!”
邱枫绕着床榻转了两圈,这才指着锦被一角道:“瞧,可不在这儿么?”
阿久望着那被下露出的一丁点儿指头,眉头一扬,几欲发作,却听人一声轻咳,邱榕在身后适时说道:“姑娘若能救我二哥,事先说好的诊金翻倍,邱家绝不抵赖。”
脸上的戾气一抹而净,再抬眼,阿久已然是一脸和颜悦色的笑意,赞了声:“四少爷果然眼神犀利。”便去翻那叠了十几层的被褥。
四姨娘有些心疼:“仙姑这是要做什么?天寒地冻的,我儿身子骨弱……”
阿久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我的姑奶奶,看不到人,好歹让我把个脉吧?你们把二少爷藏得这般好,是让我给被子治病不成?”
四姨娘见她神色不耐,委委曲曲地说不出话来,真是我见犹怜。三姨娘最不爱瞧她这副样子,冷“哼”了一声,伸手牵住了两个女儿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暖着。她比四姨娘进府早,肚子却不如她争气,不仅怀得比她晚,还一连就是两个女儿。虽说邱三爷已有四个儿子,对于女儿只有说出不的宠爱,但毕竟家产无望,她又如何能顺心?何况四姨娘的邱桦又是如此神仙样的人物,简直在这乾国出尽了风头,她虽叫着自己“姐姐”,又哪里真的把自己放在眼里过了?三姨娘被她压了二十年,妒恨已然成了习惯,眼见邱桦一日不如一日,只觉得是老天开眼,心中说不出的痛快。邱桦疯了的这一年,简直是三姨娘活到这把岁数,过得最开心的日子了。因此,她是打心眼里地不希望邱桦能被治好,连带着给邱桦治病的阿久也成了碍眼的钉子。
邱枫性如风火,看四姨娘拖拖拉拉地不说话,便又一个健步上前,将邱桦的手从被子里给拉了出来:“喏,你把脉吧。”
四姨娘一声惊呼,但邱枫是大夫人之子,夫人坐在那里都未发一言,她又如何能够当面斥责,只得忍下,满目忧虑地望着。
阿久在床榻旁坐下,三指掂在了那只瘦骨嶙峋的腕上,片刻,心头猝然一惊,喝令邱枫:“把人扶起来!”
“噢。”邱枫二话不说,一把掀开三四层被子,又连抓两把,才看到闷在里头的人。一头长发垂肩,神情委顿,面容枯槁,哪里有半分“谪仙”的影子?似一个水里捞出来的涝死鬼,还是淹了很久,皮肉快被鱼吃光了的那种。
除了四姨娘,其他人都是数月没有见到过邱桦了,如今一见,竟是没有一个认识,胆子小些的没有忍住,更是惊呼了出来。其中尤数邱芙最甚,尖叫出声后,骇地躲在三姨娘的怀中久久不敢抬头。邱荷素日与邱桦关系和睦,见状如此,心中难受异常,扯着帕子嘤嘤地哭了起来。一时间,房中一片的悲悯。
阿久听得烦躁,喝道:“别哭了,人还没死呢!”闻哭声稍止,也顾不得其他,俯身而上,取了根银针缓缓刺入他眉间。
四姨娘看得心惊,几乎要站立不住,邱榕便差丫鬟上前扶着点,那丫鬟也看得入神,邱榕直唤了两遍她才回神过来。
一屋子的人屏息凝视,直勾勾地盯着邱桦,唯邱榕沉着一双古潭似的眼,目光无声地落在阿久身上,四周空气凝结,静得能听见窗外雪落的声音。
少顷,邱桦身子微微一动,几近消默的呼息骤然紊乱,随后竟然缓缓地睁开眼来。离得最近的邱枫激动地张开口,那一声“二哥”还不及蹦出口,已然被阿久一把拽到了身后。阿久上前,坐在邱桦的身侧,蹙眉端详着他的双目,似在等他开口,又似已经知道了他会说些什么,面上的表情若有所思却又心事重重。
邱桦瘦得似个骷髅,可一双眼睛却如澄如秋水,他望着阿久,双目里忽然流淌出神采,枯枝似的手一把扯住了她的臂膀,身子前倾,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姑娘,我可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