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久其实没有睡多久，但是这一觉踏实安稳，醒来以后觉得神清气爽。手足温暖，一抬头鼻子便差点碰到朗逸的嘴巴。
他并非轻薄，而且抵不住睡意打起了瞌睡，身子裹着她，像商人抱着救命的行囊，脑袋一点一点得直往下沉。再看邱榕，也靠在他们身旁蜷成了一团。可怜一个清雅都丽的贵公子，跟了她不到半年，便成了这般潦倒的模样。
朗逸嘴中的热气阵阵扑在她脸上，阿久没来由的心头狂跳，手忙脚乱地推开了他。
朗逸惊醒过来，觉得怀中一空，心中顿时跟着一凉，眼前尚未清明便踉跄挣扎着要爬起来：“阿久……”
“阿什么久，没大没小，叫伟大的师父大人！”
熟悉的笑骂声起，便如一块磐石，稳稳地将心底那些骚动的不安慌略压了下去，朗逸唇边不自觉地泛起了笑意：“伟大的师父大人，你好啦？”
“好了。”阿久望着他，不觉心头掠过一阵慌乱，急忙眨了眨眼睛转向另一边，这才发现头上银色的穹顶，笑道，“风朗逸，可以啊，没有白练习。再熟练一些，马上就能长出八只脚了！”
朗逸摇了摇头：“你还会胡扯，我就放心了。师父才如那猫，怕是有九条命，怎么折腾都能生龙活虎。”
邱榕此时也醒了，坐在一旁揉着眼睛。他习惯了听这二人斗嘴，此时只专心醒神，并不想说话。这几日严重缺觉，身体的疲累尚能忍受，不能睡觉简直生不如死。
阿久望着天边，道：“天快亮了，刹那应该是往更北去了。越往后便越凶险，我还是希望你们不要跟去。”
朗逸“嗯”了一声，不置可否。阿久便瞪起了眼睛：“你是不是嘴上应着，心里并不答应？”
“是啊。”
她又气呼呼地看着邱榕：“你呢？也学他这样不听话吗？”
邱榕一脸天真无辜：“我听师兄的。”
阿久倒吸一口凉气：“你们是什么时候穿起一条裤子来的？你师父我虽不是迂腐之人，但是对于断袖这事也确实没有什么经验，要不要……”
朗逸听她越说越没谱，站起身来伸手施术撤了穹顶：“再不追，刹那就只剩骨头了。”
“怕什么，头留着就好，肉晒晒太阳就长出来了……”说是这样说，阿久脚下却是不停，伸手一左一右拽住二人胳膊，便往北地深处飞奔而去。
太阳缓缓升起，挂在天边是青灰色的，没有温度，似一只冷冷的、无神的眼睛。好歹天是亮了，北地的清晨雾蒙蒙的一片，阿久他们发现，这里不再似昨夜那般荒芜，因为沙地之下，不时有皑皑白骨显露出来，总是冒一冒头便又被风沙盖住。
阿久忽然顿住了步了，伸长脖子细细地闻了闻，喃喃着不知在问谁：“闻着了吗？血的味道。”
邱榕皱眉掩鼻：“闻着了，到处都是。”
“那些是腐尸，死了很久了。我说的是新鲜的血味。”
邱榕摇头，事实上这里的空气粘稠难闻，已然让他身感不适。
阿久嘱咐：“把鹿角拿在手里，一有事便骑着跑路。”
邱榕点点头，手挡着鼻子没法放下。
再往北走出百来步，地上忽然出现横卧着的一个人，朗逸心头一紧，道：“是不是刹那？”
阿久却没有激动，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不像。这人衣衫不整，明显就是本地人。”
凑近了一瞧，是个已死的男子，瘦骨嶙峋的脖子上空空荡荡，半个脑袋埋在在几尺外的沙堆里，已然是死透了。只是地上的血迹气氛浓烈，身子才刚刚发硬，显然死了没有多久。
阿久望着脖子处整整齐齐的切口，道：“是刹那的剑。”
朗逸点头：“他学聪明了，知道不能赤手空拳与人硬拼。”
“那我们就还有时间。他的身手，再加上武器，就算北地的人凶恶一些，一对十总不是问题。”
朗逸面色沉重：“就看敌人有多少了。”
三人减缓了速度，再往前走，又行百步，地上横卧着六七具尸体，与先前那个一样，一刀断颈，干脆利落。
一路向背，地上的尸体便越积越多，拢共有十数匹人，自那些尸体的切口上看，越到后头便越见歪斜，不知是剑口钝了，还是刹那气力不济。直到最后一处有三十来具尸体聚拢得很紧，一个一个地堆叠起来。阿久想象着当时的情景，四周的敌人越围越多，似是杀之不尽，刹那退无可退，只能踩在尸堆上挤命砍杀。地上有个足印被风吹去了原本的形状，但还能辨个依稀的轮廓，邱榕俯下身子比了比，这个人的脚足有他半个身子那么长。
“这是什么怪物？”他惊叹道。
“可是他不在这里。”朗逸面色绷得很紧，环顾四周，“所以他没有被刹那杀掉，那刹那如今是去了哪里？被捉走了，还是追击去了？”
“刹那是杀不了他的。”阿久沉声道，朗逸发现她的面色前所未有的难看，“这是凶无，北地蛮族的王。”她吐了口气，心情沉重，“二十年前言氏有族人来过北地，与他交过手，以言氏术法之精，居然也被打了个铩羽而归，还险因伤重走不出外头的荒漠，可见此人之凶悍。回来的族人称他为‘凶无’，意为‘凶残之极，无人能敌’之意。北地苦寒，人人都过得艰难，只有他肆意横行，可以为所欲为。”
朗逸震惊：“那……刹那回来是想找他？”
阿久摇头：“我不知道，只盼刹那有点脑子，别做这等寻死之事吧。”
此地的腥臭冲鼻，邱榕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往后退出数步想找个背风的地方躲一躲，却忽然叫了起来：“师父你看！”
阿久闻言奔去，只见二十步远的地上，有东西在晨光之下闪烁出一星光芒，走近一瞧，不禁心凉了半截。那是刹那的佩剑，血迹斑斑翻卷了剑刃，被人折弯了丢进了沙中。
有一星一点的血迹往东北方而去。阿久想也不想，拾起了残剑便往那边奔去，头也不回地朗声吩咐二人：“回去！骑上鹿给我跑得远远的！”转眼便没了踪迹。
邱榕问朗逸道：“我们是跟去，还听师父的？”
“若那凶无当真这样厉害，她纵使找到了刹那也没法把他带出来。”
邱榕叹了口气：“其实我真是多余一问，师兄怎么可能独自逃生。”
“就算不为她，我也会为刹那拼一拼。”朗逸转过头来有些奇怪地望着邱榕，过了一会儿，道，“天下是商贾都似你一般，还是独你这样？”
“我怎么了？”
“性情凉薄啊。”
邱榕先是一愣，随即微微笑了起来，低低答道：“兴许只有我是这样吧。”
“那就好。”朗逸点点头，唤出了水鹿，“命是自己的，我跟她去，你逃命去吧。”
邱榕望着他骑鹿离去的方向，独自在风沙中站了一会儿，然后骑上了自己的鹿，追赶着他去了。
“这荒漠广袤，我一个人跑，岂不和送死无疑？还是跟着你们生机大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