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树洞之中，空气显得十分的安静。
夏天傲神情之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这还是他记忆之中的那个不可一世，孤傲冷绝又不拘小节的山主西江月吗?
想当年，自己跟在他的身后，便是被那一句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岂能因贪念儿女情长所阻时下脚步所打动。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便一直暗暗地对自己说大丈夫当如是。
直至如今。
可是而今，在自己辛辛苦苦找到他之后，才发现曾经那样不拘小节的他居然会为了一个小妖仔细辩驳，甚至为其动了些许杀意。
他双眼泛着泪花，看向那个将女妖秋水护在自己身后的身影，大声开口。
“山主，你难道忘记了你曾经立下过的誓言了吗？忘记了你那些豪言壮语，忘记了我们所受的那些屈辱了吗？”
“难道你就真的忍心我们大石山，就这样分崩离析了吗？”
“就忍心每个忠诚于你的妖，因此整天提心吊胆吗？”
西江月抬起额头轻轻地闭了闭双眼，喃喃自语。
“或许，分崩离析这个词语，对于我们大石山一脉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
听完这句话，身穿襕衫的夏天傲眼中露出不可置信。
“那可都您亲自一手手带大的妖怪们啊，而今你莫非真心舍得？”
“不是舍得舍不得，是因为我的离开，或许才是地对大家好……”
“正因为我的离开，才会让大家心中产生顾忌，才能抑制住大家内心的那团复仇之火。”
“才能真正意义上的保证大家的安全！”
“而在那之前的所有种种，终将只会带领大家走向灭亡！”
夏天傲眼中露出不甘。
“可是为了您，为了自由，我们妖族不惧死亡！”
夏天傲定定地看向他。
“真的是为了我，为了自由吗？”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以前我没看清，纵使看清了，但我心底也不愿意承认，我领着大家做的这些事情，其实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一口怨气，只是为了让自己证明自己走到了足够高的地方，让曾经耻笑与鄙视我们的人族付出相应的代价，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山水轮流转，什么叫善恶终有报。”
“可是我到后来才明白，这些东西实际上顶多只能算是小孩子的过家家，连最基本的台面都摆不上。”
“因为我们，不是真正的妖族，而是偶然间得到了上天垂怜的乞儿精怪。”
“只能算……妖怪。”
此话说出，夏天傲欲语还休的神色顿时沉默，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有些委屈地小声嘀咕。
“可是我们妖怪，难道注定天生就要受到别人的欺负吗？”
西江月有些无奈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以前的我从不这样认为，但现在，我必须要看清这个事实。”
“因为我不想，有更多的人为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想死去了……”
夏天傲心有悲切，难过地吞了吞口水。
“是山主你害怕了吗？可是我们都不怕。”
“对的，你没有说错，是我变胆小了。”
“我变得不再敢肆意地用你们的性命去拼一口憋屈之气。”
“因为这个世道的我们，没有哪怕丁点的话语权了。”
“人族，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三川五岳南北上下全部都是他们的车影，多到五湖四海东西左右之上都是他们的船舶。”
“我见过了人族的顶尖力量，才这般更加害怕失去你们。”
“所以只有我不再继续回去，大家才会更加安全。”
在说出了这句话之后，西江月的脸上竟是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苍老之态。
“也可能是怪我老了，没有当初的那种一往无前的冲劲了。”
身后的秋水闻言，抿了抿嘴角，有些心疼地上前轻轻拍了拍西江月的肩膀。
就在这个时候，一句清丽如黄莺出谷的声音传来。
“江月大叔，应该是看不见希望吧。”
“看不见归宿的希望！”
“觉得天下之大，却无让妖怪可以安于一隅的容身之所。”
“觉得自己做不到，不想回去让大家失望吧？”
西江月眼中精芒一闪，猛然看向出声的那个地方。
只见一袭白衣的蒲鸢离正将手中银鞭缓缓收起，整个人脸上挂着一丝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清冷和孤傲。
身后的柳千秋则是一脸茫然地看向身前这个明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是突然间变得很是陌生的身影。
在他的眼中，往日里像一个邻家小妹妹一般偶有调皮的蒲鸢离在这一刻身形瞬间凌厉了起来，仿佛一柄藏于鞘中沉敛锋芒的利剑绽放出了择人而噬的光芒。
他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在西江月的眼中，却是闪烁出了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
他仔细地盯着一袭白裙的蒲鸢离，似乎想把她整个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部看得一片通透。
蒲鸢离也未出声阻止他这种看起来很是无礼的行为，只是淡淡地抬起自己的双眼与其对视。
良久，西江月颤抖着身子出声。
“阁下，可知哪里有我们妖怪的容身之所？”
蒲鸢离一字一字地缓缓出声。
“镇妖地，海玄关！”
此话一出，似乎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寂静了几分。
倒是还在单膝跪在地上的夏天傲失声开口。
“海玄关？那里不是上古大妖的封印之地吗？听说那里有无数人族大修、甚至还有一位圣人亲自镇守，连上古大妖都曾葬身于此，我们去岂不是属于自找死路？”
蒲鸢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轻声开口。
“可是如果我说，那些大妖，他们没死呢？”
这句话就如惊天霹雳一般直直地炸入现场的每一个人耳中，直接将三妖的面色炸得变幻不定。
夏天傲和女妖秋水神情之中流露出的更多是惊疑不定，而西江月则是轻轻地眯了眯自己的眼睛，从中流露出之前从未见过的火热之芒。
良久，他抬起头看向淡淡地看着他们的蒲鸢离，拱手一拜。
“请阁下万救我们大石山一脉于水火之中，自此往后，生死任遣！”
夏天傲眼中露出难以置信，心中如大浪翻涌般看向这个自己自小就崇拜得不行的高大身影。
但随即他心中也反应了过来，连忙起身转身朝着蒲鸢离也是拱手一拜。
“但凭姑娘吩咐，生死任遣！”
女妖秋水犹豫了一下，看着面前拱手弯腰的男子，轻施莲步上前施了一个万福，口中轻轻出声。
“贱妾秋水也是，生死任遣！”
树洞之内，柳千秋呆呆地看着身前，一时间难以接受眼前的情景。
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之前一直抽抽搭搭的小女孩不知何时眼中露出了异常阴沉的目光。
她死死地盯着拦在自己身前的蒲鸢离，狠狠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