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是每个医护最痛苦的，除了干不完的治疗，量不完的血压体温，画不完的三测单，难熬的是还要对抗自然生理的困倦。
而新人凌一对夜班充满着好奇，兴奋地跟着吴沁跑前跑后。
虽然吴沁再三提醒她下午一定要充足睡眠，可年轻的身体哪能那么容易听从睡神的召唤，反侧难眠中，经不起同寝室小姐妹的呼朋唤友，足足在步行商业街逛达了一下午。
收获嘛，虽只是一双浅色的凉拖，但这也足以让身为女人的凌一倦意全消。
六点半的时候，李韩之照例送来了爱心晚餐，是一份从医院对面“回头客”面包房打包的混沌和一大包烧烤，以及两个红豆面包。
凌一也经常去那家面包房，知道他家的混沌是招牌，浓淡适宜清爽合口，是那种女生都比较钟爱的口味。
可见，李韩之对吴老师也是用尽心思了的。
刚放下晚餐，李韩之便接了个电话，嘴里惊讶的问着：“啊，小姨，你们咋这时候来了？现在在我家楼下？哦，我现在不在家。你们在楼下等我，我马上赶回去。”
挂了电话，抱歉的对吴沁说道：“我小姨这么晚过来，也不知道有什么急事。我先回去了。你趁热吃吧。”
“嗯，你去吧。”吴沁轻声应着。然后招呼着凌一和同上夜班的张大夫及几个实习进修生一起，客气地把烧烤让给他们。
再说李韩之迎着小姨和小表妹进了家门，尚在不知所以中。小姨眼含热泪望着他，“韩之啊，这又得麻烦你了。小敏不懂事，惹些事我都不好意思说。可怎么办撒，她从小爹死得早，我对她娇惯坏了。现在，我腆着老脸来求你，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帮小敏吧。”
说完，又是一顿嚎啕大哭。
李韩之手足无措，安抚着小姨，嘴里一个劲儿的安慰：“别着急，有啥事慢慢说。啊，咱不着急啊。”
外科病区内，吴沁正在指导凌一书写护理记录单。上半夜的时光相对好过些，不时有患者及家属来找张大夫咨询些疾病上的问题，还有五六个实习进修生在办公室写病历，看书。十点半后，实习进修生陆陆续续地离开，办公室骤然安静下来。
十一点半的时候，“叮”刺耳的电话铃声想起，“急诊收治有骨折患者，需紧急会诊。”
张大夫转身下楼，不忘叮嘱一句“准备一套床单元。”
“好的。”
吴沁和凌一正在病房忙碌的时候，突然病区响起一阵嘈杂。
有人口齿不清地叫着：“医生，医生，医生呢！”
两个踉踉跄跄相互搀扶着的中年男人，一路咆哮而来。一身的酒气，再看他们红着的脸，就知道是两个醉了的酒鬼。
吴沁迎出去问：“有什么事？”
“看，看我的手擦伤了，要，要住院。”说完，盯着吴沁头上的护士帽飘忽了一眼，不屑地吭哧着说：“医生，叫你们医生出来。两，两个小护士，哼。”
凌一心底的火莫名地冒出来。但她看看吴沁，看到她脸上的强忍的淡然，暗自忍了没有插话。
“现在医生正在会诊，你们先坐着等一会儿。”吴沁指了条椅给他们。
“啊，要老子等，等啊。老子手流血了，等，等不了。你，你快叫医生来。”
吴沁迟疑着没有动，正想要再解释的时候，其中一个醉汉突然上前对准吴沁的左脸“啪”的扇了一记耳光。速度之快，让吴沁和凌一都楞在当下。
“你，干什么。”反应过来的凌一，立即厉声呵斥。
“老子要，要看医生，磨磨蹭蹭的，看，看老子不收拾你。”醉汉说完踉踉跄跄的要走。
“不许走！打了人，就想走，没门！”凌一伸开手拦住他们。
“小护士，小心，小心老子揍你。”
吴沁半边脸火辣辣得疼，她抚着脸，拉开凌一，对她摇了摇头。
凌一看见，她的眼里有泪在滚动。
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离开，她恨恨地一跺脚，掰开吴沁的手指，柔声问：“吴老师，你怎么样？就这样让他们跑了。”
吴沁无奈地摇着头，“我们这个职业就是这样，时间久了你就知道啦。”
事情并没有因为吴沁的忍让而结束。
第三天来上班的时候，吴沁被医务科叫去了——她被投诉了。原因：那晚的服务态度不好。
吴沁哭红着眼回来，凌一的心揪成一团。她突然推开围着安抚吴沁的同事，头也不回地冲向行政楼，连背后郑蓉儿大声的呼喊也没有止步。
她在走廊道上的指示牌上找到医务科的示意。实习这么久，她是第一次关注医务科的位置。
突兀地推门进去，办公室里的三个人一起莫名地抬头望向她。
那一刹，她有片刻的怯懦，却强装镇定，颤抖着声音提高分贝说：“我是外一的实习护士凌一，我想向领导反映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它不是吴沁老师的错，是那两个人无理取闹。如果医院不保护职工，不维护职工的尊严，医护在这个岗位上还有啥价值可谈，为人民服务只能是一句空话，自己都无法保护自己，怎么能保护人民健康？！”
听完凌一的长篇大论，办公室里一位个子高高的约莫五十来岁的男人笑着说，“小丫头可以啊，来讨公道啦。我们目前只是在了解情况，我们的职工我们也爱惜。但是，医疗行业这几年的光景你知道吗？稍不注意，就被投诉，被医闹。我们也想息事宁人啊。的确，这件事小吴同志受了委屈，但是在医疗岗位上的，谁没有受过委屈呢？”
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踩着葡萄架洒下斑驳的影子，凌一独自在医院花园的回廊上低头来回徘徊，耳畔回响着刚才听到的那番话。
这是她从选择护理这个专业以来，第一次认真地思索着这个职业。
或许，是以前的单纯作怪，她一厢情愿地认为，听到的看到的关于医闹和纠纷，关于歧视和委屈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与她很远毫不相干。
可今天，她自己真实面对的时候，却是那么无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