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近秋，山上树叶也悄然变色，淡绿、墨绿、淡黄、杏仁黄、水红、枫叶红……满山遍野五光陆离，十色徘徊。
淡黄的鵷雏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山间徜徉，青石上独立的白鹤蒲扇着羽翅。山腰处，一队白衣生踏着风，从一座人身虎面的天神石像鼻前一飞而过。
甲板上的少年们都在说，那石像就是昆仑天神——陆吾。
巧倕号缓缓航行在云梦泽上。
云梦泽有着星罗棋布的汀洲沙渚，水波冲上小渚，在夕阳中泛起粼粼金光，腾起梦幻般的水雾。水中鱼群清晰可见，像是游在水中又像是游在空中。
忽然，水面出现旋涡，一个半人半鱼的怪人分水而出。
鱼人皮肤白皙透亮，长耳朵上有着淡蓝色透明软质，鬓间覆盖的鳞片反着五彩的光，银白色的头发扎成一束垂在腰间，腰部以下便是鱼状了。
鱼人举着三叉戟，发出一声低吼，一个个鱼人便从漩涡中升了起来。
“阿零你快看，那些美人鱼在欢迎我们！”陆十川抡圆了胳膊，试图从人群中吸引那些美人鱼的注意。
甲板上朝美人鱼招手的人实在太多，为了争夺美人鱼们的注意各出奇招。甚至有人施展了法术，从指间冒出淡黄色的火花。
安零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美人鱼，她挤在栏杆上，打了个口哨。
美人鱼听见哨声，转过了头，朝她挥动了手中的三戟叉。
陆十川见安零的法子有用，强烈要求安零传他吹哨子的法门。他学会口哨之后，一边吹着哨子，一边扯着嗓门大叫：“美人鱼，美人鱼……”
一片喧闹中，传出了一个短促的声响。
“啧。”
不屑一顾的声音在吵杂的喧闹中变得格外刺耳。
“美人鱼？他们可是南海鲛人！”
陆十川在兴头上忽然被人呛声，心中自是不快：“等等，等等。我当然知道那是鲛人。谁会不知道那是鲛人！”
陆十川当然知道那是鲛人，只不过在凡间叫习惯了，才会顺口叫成了美人鱼。
安零认出那少年就是刚才带她进入风水门的那人，没想到他也在巧倕号上。
少年似乎没有察觉陆十川的不满，反而追问：“你可知鲛人分为几种族群？每个族群又有那些特别的习性？”
“这有何难。”陆十川不知不觉中，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头。
“鲛人族共分四大族群，分别是银鲛、蓝鲛、黑鲛和赤鲛。银鲛是所有鲛人中最为温顺可亲的一族，因为起源于南海，所以又被称为南海鲛人。他们织出的纱可是神界大名鼎鼎的鲛纱，他们的眼睛里可以孕育一种珠子，被称为鲛珠……”
陆十川说完时得意洋洋，打量了下少年，见那少年平平无奇，又道：“知道鲛人可没什么了不起，你要是能说出五种会飞的鱼，那我就服了你。”
飞鱼是《四洲海图扩编》里才会提及的内容，而《四洲海图扩编》是三年生的课外读物，像这样的豆芽学科，基本连书都懒得翻。
陆十川心中暗想，你小子这下怕是得意不起来了吧。
两人的争斗引来不少人围观。像这种比试在神明弟子之间非常常见。如果是对阵比武的话，那就叫武斗，而像这样拼文的，自然就是文斗了。
众目睽睽之下，那少年侃侃而谈。
“会飞的鱼，那当然要数文鳐鱼最为著名了。同科的有燕鳐、短尾鳐、虎鳐和舟山鬼鳐，还有光斑子桐鱼、十翼鰼鰼鱼、濛水的蠃鱼，牛首山的蝉翼飞鱼、騩山的小豚飞鱼……”
众人齐声赞叹，不觉鼓起掌来，有人掰着手指笑道：“这下可不止五种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陆十川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那个北野鹿家的女孩。女孩就站在少年身边，一双水灵的眼睛望着少年，粼粼目光中又是欢喜又是钦佩。
陆十川忽然变得紧张起来：“这有什么了不起，《博物启蒙》里还有更厉害的人鱼呢！”这话一出口，陆十川立即后悔了。这只是本启蒙读物，考不了人。
果然不出所料，只听那少年道：“《博物启蒙》里的人鱼不过属鲵科一类罢了。你所说的厉害的人鱼，指的应该是建立了氐人国的炎帝后裔。”
众人笑了起来。
陆十川顿时涨红了脸，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如此一来只有硬着头皮应战了。
这场文斗还在继续。
人面鸟身的古神是谁？、以炭火为食的族群分布在哪里？、麒麟和望天吼的区别是什么？……
在两人的争论中，巧倕号渐渐靠了岸。
那少年在众人的簇拥下下了船，跟他一起下船的还有那个北野鹿家的女孩。
陆十川却气得七窍生烟。本来看鲛人看得好好的，却莫名其妙被拉进了一场文斗。更何况，结果还如此不尽人意。
陆十川站在甲板上气得大叫：“他是什么人呐！什么人呐！”
“你们竟然连他都不知道？”甲板上有人笑道：“他就是百里含章啊！”
陆十川问道：“百里含章是谁？”
过路人道：“百里含章就是那个十岁便在析城建立了百晓斋的男孩。他是个文武全才，也是这次考学的热门人选。他的身价在三元赌庄里已经有一千多刀了！”
众人大笑着离去，留下陆十川站在空旷的甲板上悻悻然道：“有什么了不起，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去考个状元！”
安零知他现在心气不顺，笑道：“那个百里含章看上去确定有些古怪。不过你懂得那么多，已经很厉害了。这一回合说不定正好是他熟悉的范围。下一次你考他斗虫，他也许就不知道了。”
陆十川一拍脑门儿：“啊呀，竟然忘了这茬！好小子，下回就考他斗虫！”
两人走出析城码头，顺着宽大的石板拾阶而上。路旁一群形形色色拉客的小贩。
这边道：“为庆祝昆仑院招生，小店特别推出金榜题名套餐，三餐全包，特设复习包间，聘请专业老师做考前培训。”
那边又吆喝：“小神明元灵清奇，今年一定能蟾宫折桂，小店不但包早餐，还有免费的考场接送服务。”
……
“小川哥，你快看看陆伯伯帮我们定的那家旅店在哪儿？”
走上一个斜坡后，安零怀里早已被塞满了宣传单，都快抱不下了。
说是宣传单，其实是一些清凉的叶子，泛着香味的花瓣，还有一只会吐舌头的松果不停地念着广告词。
陆十川在蛇皮袋里翻找。
“老爸说他帮我们订的这家旅馆是析城最独特、最新奇、最美妙的旅馆！”他说着，从袋子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
名片上用手写体写着：昆仑凹堂旅店。
下面一行小字写着，地址：月沼、上弦、灯影葫芦。
“这个地址看上去有点奇怪，你知道在哪里吗？”
陆十川摇头。
“那我们先去看看路牌。”
两人朝着小路边的路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