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具店的牌匾是随心削出来的一段黄木，上面写着“跳蚤文具”。坐在里面的老板是个蓬头的独眼族人，带着一顶瓜皮帽，穿着马褂，正在看一张沾满油渍的报纸。
店内狭小，过道上堆满了杂物。她没有下脚的地方，于是站在店外敲了敲积灰的门框：“老板。”刚出声，冷不丁一个骷髅头从门框的架子上滚了下来。安零吓了一跳，见那骷髅头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睛里弹出两根毛笔。原来是个笔架。
安零换了个地方敲了一下，再一次叫道：“老板。”
老板终于抬起头。只见一只硕大的独眼位于他脸部正中央，鼻子和嘴巴被眼睛挤在下方，看上去像黏住的饭粒，鼻子下的两片八字胡就像紫菜叶子。
“买什么？”老板放下报纸，将唯一的眼珠转向安零。
“这里有复印笔卖吗？”
独眼老板叠好报纸装在兜里，哼哧地站到了凳子上面，他身材短小，如三岁幼童般高，好不容易才爬上凳子却又像跳水一样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杂物堆。
一串乒乒乓乓的声响，不少奇奇怪怪的物品被他随手扔了出来。有用熊罴牙齿做的文具盒，眼球状的马球，鬼脸书架，精灵尾巴做的跳绳，蜀山蜥蜴的墨盒，青丘白狐的砚台，花斑犰狳的书垫，甚至还有荆棘鸟的标本。
不一时，独眼老板从杂物堆里出来，跳上了藤椅，将一堆毛笔放在了她面前，“你要哪一种，自己挑吧。”老板说着又拿起报纸看了起来。
安零拿起其中一根毛笔，笔杆用的是水曲柳，大约有成年人的拇指粗细，上面刻着符文，笔尖柔软，用的是蕨兔毛。
安零将笔放下，又拿起另外一根来看。每根笔除了笔杆笔尖的材质不同外，印刻的符文也有多有少，印记深浅不一。
“哪种最好？”
“都差不多，复印几张试卷没问题。”老板头也没抬。
“这跟如何？”安零拿起第一根。
独眼老板的眼睛离开报纸，瞟了一眼安零手上的笔：“水曲柳蕨兔毛。用的时候不吐墨，字迹清晰。”
“怎么卖？”
“50铢。”
50紫铢对于一个弟子来说已经是一个月的生活开销了。
安零摇摇头。
独眼老板摸摸两撇小胡子：“价格肯定会比市场价上高一些，谁叫这是昆仑院的禁品呢。不过，放心，你待会儿再到楼下去买个隐形药剂，考试前涂在这些符文里，一时半会儿雾仙人也看不出来。”
“不，我是说还有没有更好的？”安零将水曲柳笔放回柜台。
独眼老板放下报纸，独眼中闪出了一丝光芒，呵呵笑道：“你瞧这桌上的。这根是甘枣杻影狼毛，还有红村木虺鼠毛，葵山木渠猪毛，这些个价位都在80到200铢之间，可以复印一整本书。当然，价格越高效果越好，不仅复印的字数多，复印出来的墨迹留存时间也越长。”
安零看了一会儿，都不甚满意，她打量了一番文具店，低声问道：“这里有可以复印法阵的笔吗？”
独眼老板瞳孔收缩了一下，幽幽道：“小神豆儿，复印法阵可不比复印文字。法阵带有的咒术会抗拒想要复印的人，如果你的元灵之力不能压制住法阵的话……”独眼老板伸出手指，尖尖的指甲敲击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如果压不住就会被法阵反噬，严重的话，你这一辈子都将困在法阵之中。”
安零脸色有些发白。
独眼老板见几句话就把她给吓着了，不由得哈哈大笑。
“我就买那种能复印法阵的。”
老板停下大笑，独眼眯成了一条缝：“姑娘就不害怕永远永远都停留在一个地方，你自己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他的声音很尖细，像扎进耳朵里的针。
“如果被困，如何才能出来？”
“嘿嘿。”独眼老板裂开嘴：“除非，你能找到通道。”话毕，独眼老板又跳着进了里屋，乒乒乓乓地翻找着了一会儿，拿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铁盒里的东西用油布包裹着，老板揭开油布，小心翼翼拿出了里面的笔。
是根特别的笔，笔身黝黑发亮，虬曲的笔杆上刻有龙眼纹，笔尖则是血红色。
“这是用龙眼橿树制作的笔杆，笔尖是火光兽的毛。嘿嘿，小姑娘今日来得正巧，这可是昨晚才从从鬼蜮里运过来的。”
龙眼橿是一种生长在钩吾之山上的树木，服用龙眼橿的浆汁可以让人过目不忘。只不过在那钩吾山上有凶残的饕鬄出没，因此，那地方很少有人上去。而制成笔尖的毛来自火光兽，俗称“火鼠”，生长在火山上，用它的毛可以织成‘火浣布’。
龙眼橿笔要比其他笔都略粗，搭在手上有沉甸甸的质感。血红色的笔尖毛色光泽油亮，像一团燃烧的火。
“这笔当真可以复制法印？”安零翻转着手里的笔，有些疑虑。
独眼老板看出她的担忧，将眼睛弯成了小船：“小姑娘，不是老生给你说，你来黑市上买东西只要肯出……嗯，这个。”独眼老板食指和拇指来回摩擦着：“嘿嘿，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就算刀山火海都有人敢去玩命。”
“大家虽然都是妖魔鬼怪，却也懂得黑市中那条不成文的规矩。”独眼老板眯着眼，那条窄窄的缝隙里闪着精光：“一分钱一分货！呵呵，黑市也就剩这点好处了。”
“这怎么卖？”
老板跳到桌子上，这次换成他有些疑虑地道：“不贵不贵，八十金贝。”
安零略微沉吟，将金贝放在了桌上：“老板，如果你这个宝贝值这个价那么这八十金贝倒真得不贵。”阿月曾和她说，商品的价值不在于价格而是在于使用价值。何况今日令安零感到意外的不是黑市的价格，而是阿月在貔貅里放的玉刀金贝和紫铢，到现在她还没能数清楚。
安零收了笔，往外走。独眼老板将她送出门外，眉眼堆笑：“好姑娘，有什么需要下次还来呀，小店儿商品齐全，价格公道，包您满意。”独眼老板弯着眼睛，热情地将安零一直送到了走廊上。
“好姑娘，要是笔尖弄脏了一定要用火来洗，火光兽的毛用火烧一下立马就鲜亮如初。千万不能用水，一洗就烂。”独眼老板目送着安零走远，依旧不忘在后面提醒。“好姑娘，记得跳蚤文具店，一个用良心交易文具的店。”
安零离开文具店，准备原路返回。
灯笼城寨的路一向绕，安零来到了下来时的楼梯口，正准备上楼时忽然一个人从楼梯上跌跌撞撞地跑下来。
那人速度极快，安零来不及躲避，竟然和那人撞在了一起。
那是个驼背的中年人，这一撞倒把他自己反弹到了地上。安零捂着胳膊退到了一边，但见那驼背却将头埋进胳膊，迅速爬起来，跌撞着往楼下去了。
安零愣在一旁，她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热浪！热浪是从驼背身上传来的，他浑身冒着热气，就像刚从热水里捞出来一般。不仅如此，他的行动也很古怪，那奔跑的姿势就像是快要散架的木偶。
安零活动了一下被撞疼的胳膊，忽然闻见袖子上传来一股恶臭，一看才知衣袖上竟然沾了几点黄绿色脓液。
这也是驼背身上的？
安零慌忙跳下楼梯。驼背已经跑得不见踪影。然而，在那驼背经过的地方弥漫着一股热量，空气中可以看见流动的热气在向上升腾，滚热的气流将扶梯的栏杆折射得扭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