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七年(1660年),陈廷敬来北京的第二年,可以说是少年得志,春风得意,仕途亨通,正当他认为自己生逢盛世时,京城发生了清代第一起文字狱,接着顺治皇帝开始大兴科场案,全国受牵连的读书人达万余人。读书人人人自危,巨大的恐怖压抑着陈廷敬的心,他开始收敛自己的锋芒,小心翼翼为官做事,为他以后的仕途生涯定下了基调。
陈廷敬一生为官小心谨慎,50多年来善始善终,做到同僚信服,皇帝器重,树立了崇高的威望,生前死后受到朝野一致的好评,这在我国古代宰辅大臣中实属罕见。这也是中国儒家中庸思想在他身上的集中体现。
在陈廷敬担任吏部尚书时,他曾严厉告诫家人,有行为不端的人,有送礼贿赂谋求私利的人,一律不许放人。陈廷敬在朝中与同僚相处融洽,曾有人这样评价他:“性尚汗容,不立异,无与人门户意气之争,故能为人所容。”从中也可看到陈廷敬的为官之道。从下面的一些小事当中可体会他平日里是如何小心翼翼的。
康熙元年(1662年),陈廷敬借故母亲病重请假回家,他在家里一待就是整整三年,恰恰在那时,康熙与鳌拜之间的权力争夺十分激烈,当时许多大臣无端卷入其中。自古以来文人陷入统治者之间的权力之争时一般不会有好的结局,魏晋南北朝的陆机、元末明初的高启,都是如此。陈廷敬的这一举动无疑是一种很高明的回避。
封建王朝到了康熙统治的时代,已经进入了盛世。但此时皇权比明代更加集中。前面已经提到,清朝是中国文化史上文字狱最多的时代,朝中的大学士其实只不过是皇帝身边的摆设,需要他们在合适的时机歌功颂德,但给予他们的实权却很有限,即使这样,康熙仍害怕大权旁落。为了防止朝中的重臣结成足可和皇权相抗衡的势力,他常常要对重臣们进行清洗。康熙一朝,能善始又能善终的大臣寥寥无几,如显赫一时的索额图、明珠,在他们得意时权倾朝野,荣华盖世,失意后则立足无地;还有具有传奇经历的李光地,没有一个有很好的结局。在如此险恶的宦海风云当中,陈廷敬历尽政治的惊涛骇浪却安然无恙,还能全身而退,我们不能不说他为人为官的高明。
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陈廷敬的儿女亲家湖广巡抚张淠因为贪污行为而使他受到诬陷,康熙给了他免官的处罚。之后,他借口以父亲年事已高、盼望相守作为理由,要求解任回乡。清廷同意了陈廷敬的请求,免却了他在朝中的职务,但却让他继续担任修书总裁官。这一次的变故却使他饱尝了世态的炎凉、仕途的险恶。在那一段时期,他对自己一定进行了不少反思,之后,他的为官更加谨慎小心,他在正史上的形象也就由此定格。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陈廷敬父亲去世,他回家守孝,这是他生平最后一次寄情于家乡的秀丽风光当中了。
这场风波给他的思想上带来很大的冲击,而同时带来的另一个影响就是陈廷敬诗风的变化。“不愁风雨多,流花满溪谷”“多少繁华梦,消沉向此中”,是陈廷敬晚年的田园诗,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他心态的巨大变化。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左右,陈廷敬开始不断向皇帝提出退休的要求。在他的生命中,经历了传统知识分子所必然走的心路历程:当他们意气风发之时,想要建立一番轰轰烈烈的伟业;而在仕途失意时,又渴望归隐田园,寻求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于是中国文人在出世与入世的矛盾之间苦苦徘徊:出世是基于一种对自由的神往,陶渊明不愿为五斗米折腰,所以才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向往一种人格的独立;李白才会发出“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的吟唱。而入世基于一种对建功立业的追求,唐朝文人或出塞或隐居,均是为了等一个明主的召唤,建一番功名事。早年陈廷敬曾意气风发,而如今经历过这一场宦海的风波,他也该急流勇退了。
康熙朝为官不易:清朝的文化专制、频繁的权位之争,使大臣变得十分压抑和谨慎。陈廷敬也只有在故乡的山水当中,才能忘却尘世的烦恼,摆脱官场羁绊,疲倦的心灵才能得到舒缓。告老还乡的陈廷敬俨然是另一副模样:在故乡的田园生活当中与田叟牧童嬉戏,怡然自乐。另外有一则传说,说陈廷敬在京城做官的时候,他的母亲很是思念离家在外的儿子,特别想去京城看望儿子,陈廷敬一方面觉得母亲年事已高,另一方面为取悦母亲,在故里建造了一座“小北京城”,取名为“皇城相府”。朝中自然不乏嫉妒他的人,这些人趁机参了他一本,诬告他想要谋反。康熙听说之后半信半疑,但还是派人调查此事。陈廷敬听说后忙派人连夜回家把墙涂抹成黄色,于是原来的金碧辉煌改成黄色,陈廷敬因此而免于灾难。在皇城相府的“点翰堂”里,两边分别是“龙飞凤舞”和“博文约礼”,这些都是康熙皇帝御赐的。“博文约礼”是取之于孔子的一段话: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大概的意思是说,品德高尚的人,能广泛的学习文化知识,并能用礼节来约束自己的行为。陈廷敬是康熙的老师,康熙的这四个字当然是对陈廷敬“堪为帝师”的充分肯定,据说当年陈廷敬曾为皇帝的肯定感动得五体投地呢!
而我们则通过陈廷敬的家书,可以体会他在晚年的典型心态:
十亩之宅,五亩之园。
有水一池,有竹千竿。
勿谓土狭,勿谓地偏。
足以容膝,足以息肩。
有堂有庭,有桥有船。
有书有酒,有歌有弦。
有叟在中,风神飘然。
安分止足,外无求焉。
如鸟择木,姑务巢安。
如鱼在沼,不知海宽。
云鹤怪石,紫菱白莲。
时饮一杯,或吟一篇。
妻孥熙熙,鸡犬闲闲。
优哉游哉,终老其间。
据史书记载这封家书的写作背景是:陈廷敬的弟弟陈廷愫当时在河北武安县任知县,深得民心,有“陈青天”之美誉。等任期届满后,陈廷愫写信给在京做官的大哥陈廷敬,本想自家哥哥在京城做大官,想让他为自己在京城另谋一官职。当时任文渊阁大学士(相当于宰相)的陈廷敬便写了这封家书,劝弟弟要知足常乐,不要跑官,还是应该返回老家管理好土地田产,照看好年迈的父母,沉浸于田园风光,以诗书为伴,这也是人生极大的享受。陈廷愫听从了哥哥的劝告返回故里,赡养父母,以终天年。这也许是陈廷敬在经历官场沉浮之后最大的心得体会和他提前给自己所做的晚年规划吧!
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三月,陈廷敬病危,康熙皇帝遣太医前往诊视。四月病卒,终年74岁。据说当时康熙皇帝十分痛心,并亲笔写了挽诗,赐祭葬典礼,十分隆重。康熙帝命三子允祉率臣侍卫奠酒,给银千两治丧,令各部院满汉大臣前往吊祭,并派人护丧归里,十月至中道庄。御制挽诗云:“世传诗赋重”,又云“国典玉衡平”,赐祭葬如典礼,加祭一次,谥号文贞,葬于“紫云阡”。康熙为陈廷敬作了一首悼诗:
世传诗赋重,名在独遗荣。
去岁伤元辅,连年痛大羹。
朝思葵衷励,国典玉衡平。
儒雅空阶叹,长嗟光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