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翰林院庶吉士见习期满的,照理都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散馆考试后,拉到皇帝面前问询一番,由皇帝决定是走是留是块什么料,这叫“过班引见”。可是,中国自有中国的特色,要想早些被引见,请客吃饭送礼是在所难免的,礼尚往来,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特色。
家境比较好的庶吉士,在临近过班引见的日子,都是今天请礼部堂官,明天请吏部郎中,连宫里在御膳房当差的太监,也得孝敬个仨瓜俩枣的。
但是曾国藩就不行了:他出身农家,木讷又不太擅长交际;考虑到庶吉士的还贷能力,百两以上的银子钱庄和会馆都不肯借贷;若只借十两二十两的,又办不了事。无奈,曾国藩只能干耗着。
不久,翰林院庶吉士陈启迈、白殿壹、洪洋、刘向东等基本都被引见,被分发江西、广西、湖南、湖北等地当知县。
此刻的曾国藩真是度日如年,好在曾国藩不急不躁,当然着急也没有用。他每天照常去翰林院当值,却每天都盼着引见的通知,可连吏部知示的影儿都看不见。吏部不上报,皇上又日理万机,如何能知道还有一名该引见的庶吉士没有引见?吏部耗时日,往后拖引见的日子,说穿了,就是干耗庶吉士的银子。
曾国藩索性来个东南西北风——你耗我也耗,看谁装到底。为了让自己平心静气,他最大的消遣便是背书、写字、写诗词。
此时,他收到学友刘向东的来信,信中说自己已经见过湖南抚院,近日抽闲便告假去湘乡代他看望家人云云。短短一封书信,看得曾国藩两行眼泪流了下来,的确,看到昔日同窗已经施展拳脚,自己却还窝在翰林院无所事事,个中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一天天苦熬着,好在该来的还是会来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道光二十年(1840年)四月,29岁的曾国藩参加散馆考试,题目是《正大光明殿赋》。曾国藩认真作答,第二天揭榜,他列二等第19名。
千盼万盼,吏部通知引见的文书终于下到翰林院。引见的时间是次日午后。
看到吏部文书,曾国藩往日的愁容不见了,兴冲冲回到会馆,茶房看见曾国藩如此高兴,不禁追问:“翰林公今天眉开眼笑,有什么大喜事吗?”
曾国藩笑着回答:“明日午后过班引见。”
茶房也跟着高兴起来,“这可是大喜事!小的可得通知伙房,晚饭给翰林公加个菜!”
晚饭桌上,会馆果然免费给曾国藩加了个猪杂碎。
曾国藩知道这是会馆的老例,也就没客气,趁着好胃口,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精光。
第二日午后,曾国藩小心翼翼地走进圆明园中的勤政殿,见到道光帝后,急忙跪倒。随侍在侧的太监总管把曾国藩的履历呈了上去,等着道光帝发问。
道光帝先把曾国藩的履历看了看,随口说道:“曾国藩,你抬起头来,朕有话问你。”
面试就这样开始了。
曾国藩急忙抬起头来。心难免怦怦怦地跳个不停,虽说道光帝连鸡蛋多少钱一个都不知道,但他毕竟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啊。
正是盛年的曾国藩虽然也还算眉清目秀,但天生一对八字三角眼,有照片为证,有图有真相。这可就麻烦了,因为道光帝对长三角眼的人一向很反感,认为这种人贪婪又狠毒,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在道光帝印象中,好像历朝历代的反王们都长着一对三角眼外加满脸横肉。
参加过面试的人都知道,第一印象很重要,曾国藩偏偏没有给道光帝留下好印象。
曾国藩的前途难道就这样被画上了句号?幸亏老天有眼,可能道光也怕错过一个人才,就多问了几句,曾国藩这才有了施展才华的余地,否则,历史上也许就不会有曾国藩这样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了。
道光帝顿了顿问道:“曾国藩,你给朕说说,做官的第一要义是什么?”
曾国藩略一思索,小心地回答:“回皇上的话,学生以为,做官的第一要义无非是个‘廉’字。”
道光帝先是一愣,接着反问,“持公平难道不重要吗?比方说你断官司,不公平,怎么能服人哪?朕交给你办的事如何能办好啊?”
曾国藩低头回答:“回皇上话,皇上教训的是。但学生以为,官员不廉洁就不会公平处理事情,请皇上明鉴。”
道光帝又问:“如果你到地方上去做知县,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呀?”
曾国藩略一思忖,回答:“回皇上话,开民智与清诉讼,应当是重中之重。”
道光帝忽然笑了笑:“这倒新鲜!放着钱粮不管倒要开民智,如何要先开民智?”
曾国藩答:“皇上圣明。开民智是为了让百姓懂法守法。民智不开,百姓必定愚昧,地方上的治安一定不好治理。而钱谷都是有记载有数字的东西,早晚清理效果应该是一样的。”
道光帝反问:“照你所说,百姓知法才能守法。和珅官至将相,很多国家法令就是他制定的,可到头来仍然犯法,这应该怎么解释呢?”
一环接一环,道光帝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雷。回答这样的问题,不能有丝毫差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曾国藩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脑筋一转,又回到了自己刚才说的“廉”字上,这才把话圆回来。他答道:“皇上圣明。犯官和珅知法但目中无法,眼里只有银子。从古到今,官员堕落都是因为个‘贪’字。”
道光帝看着曾国藩不再言语,好半晌才道:“下去候旨吧。”曾国藩叩头退出。道光帝提笔在曾国藩的履历上批的是:面相不雅,答对却明白,能大用。
最后圣谕下达:庶吉士曾国藩即日起实授翰林院检讨。曾国藩转眼便成了清朝的从七品官员。
翰林院是朝廷储备人才的地方,虽然俸禄比较低,还没有什么油水,但前程远大。以后,一旦被起用,外放为府道,内用为京卿,往往不过几年就可以升迁为大官。此时的曾国藩,可谓是踌躇满志,但面对偌大的京城,一时还找不到自己的方向,那种被悬在半空、暂时还没有着落的感觉肯定是有的。
这是他为官生涯的起步,从此以后,曾国藩开始了12年的京宦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