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霁月生了男胎,怕她不舍,庵主硬下心肠,连夜吩咐乳娘将孩子送入宁熙寺。
前世凌霁月得知后大病一场,失了那时的记忆,竟忘了自己曾生过一子。
如今想起,凌霁月脑袋俱裂,不顾分娩的剧痛,握着伍明荟之手道,“娘亲,我的孩儿,我的孩儿在哪里?不要把他送走好不好?”
“你且老实些,也不想想为了你,慧雍庵花了多大精力,”不等伍明荟做声,孟闲卉边嫌弃地插话道,“此处乃是孟家产业,你做了此等晦气之事,庵主还恳请我让你住到这里,哼,脸面倒是大,但我不同庵主,心肠硬得很。”
伍明荟低头强忍不舍道,“霁儿,那孩子与我们没有缘分,你……你莫要挂念了。”
凌霁月虚弱地摇着头,“不,娘亲,霁儿求你了,别让庵主把他带走。”
前世她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今世她既忆起来,便不愿让人分开她们母子。
见凌霁月执迷不悟,伍明荟忍痛骂道,“霁儿,你清醒些!此事事关慧雍庵上下的近百年清誉,太后四个多月后便要过来庵中祈福,慧雍庵受太后照拂,庵主瞒下此事已是欺君,若此事败露,依照太后的性子,庵内近百条人命都会被赐死,你我怎能因一己之私犯下大错?”
这一骂令凌霁月眼神恍惚,却如醍醐灌顶,她咬紧牙关,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你这个做娘的还算有点脑子,”孟闲卉道,“赶紧收拾好,即日搬出去,莫要污了这地方。”
人在屋檐下,凌霁月扫了孟闲卉一眼,便是再不甘心,也只能把苦咽下。
孟闲卉生母乃孟家主母,因头胎得了女儿,家中长辈不喜。为了孟闲卉康健,不忍她留在族内受欺辱,孟家主母忍痛将她送了来,结果不出半年,孟家主母就生下一对龙凤胎,后接连生了两个带把的。
孟家几代子嗣浅薄,孟家主母连连诞下男孙,长辈乐得无可无不可,连带着孟闲卉也高看了几分,说是多亏了她日日诵经为孟家积福。
听说再过些日子,就要把孟闲卉接回家去议亲,对象是京中户部侍郎徐大人的幼子,已经中了举人,又是出身公侯之家,相貌英俊,因此孟闲卉更是目中无人。
凌霁月想起这些往事,只觉恍如隔世,她入宫前确觉心里空了一块,原来是因为忘记曾生过一子。
老天爷真会开玩笑,前世她荣宠十年却没有子嗣,一直多方求子,却至死未记起曾生育过,偏偏重生后才让她知晓。
伍明荟给孟闲卉磕头道,“孟小姐,霁儿产子,多亏有小姐的帮助,还望孟小姐好人做到底,让霁儿在此处多安置一个月吧。”
“你怎么这么烦人呀,”孟闲卉唾弃道,“没本事还学人家生孩子,只生不养,造的什么孽?要留也可以,若是你们母女答应一辈子给我做牛做马,说不定还会给你们片瓦遮头。”
凌霁月不过是庵内洒扫婆子的女儿,虽得庵主慈悲收入庵免她流离失所,但毕竟人微言轻,孟闲卉又是这样的身份,自幼便是受她欺负长大的。
尤记得十余岁时太后过来祈福,孟闲卉想要一观,便让凌霁月背她上树,凌霁月不敢拒绝,便顺从地背了,可偏偏孟闲卉胸前挂了个金镶玉,边角硌得她生疼,且此前贴身服侍孟闲卉的莫嬷嬷让凌霁月背了三四趟柴火,背上早就磨得鲜血淋漓,好不容易结痂了,又被蹭裂开了。
尼姑的缁衣单薄,虽说颜色偏深,但也渗了点点血,待孟闲卉爬上枝桠,看到凌霁月衣上一点点,以为是汗渍,便嫌弃地推了她一把,以致于她掉下湖中。
凌霁月自幼熟习水性,孟闲卉不担心,却不知她本就伤痕累累,加之背孟闲卉上树耗费了精力,当时虽被救了上来,却躺了好几日,险些没熬过来。
伍明荟平日活计本就累,还要抽空照顾她,眼睛落下了病根,待凌霁月成为皇后时命人医治,却已回天乏术,成了睁眼瞎。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凌霁月浑身刺寒,不禁抖了抖。
“怎么了?柴火不够吗?娘再去拾些来,”伍明荟见凌霁月发颤,以为是挨冻了,“这寒冬腊月的,你刚生完,万万不能受凉。”
难怪凌霁月觉得通体寒凉,去世时是炎夏,如今却是酷寒,一时没有适应过来。
她握着伍明荟的手,柔声道,“娘,不必了,孩儿不冷。”
伍明荟愣了愣,平日里凌霁月很少说话,今天听见女儿温柔的声音,脸上笑容也多了些,“没事,趁太阳还没下山,娘去拾多点,冬日里夜可长着呢。”
孟闲卉觉得受到冷遇,不满道,“两个破落户,司天监都下了告示,今夜可是有暴风雪,你们若是没有碳,再多的柴火在你们这漏风滴雨的草棚,也肯定救不了你们!”
凌霁月脸色冷了下来,孟闲卉说得没错,前世伍明荟觉得孟闲卉欺人太甚,没有答应孟闲卉的要求,母女俩相拥熬了一夜,对凌霁月的病体雪上加霜。
后来入宫长久未孕,经太医诊治为寒体难以有孕,想来与这一晚寒气入侵有关。
此时庵主被太后请去宫中诵经,并不知晓此事,上辈子知道后很是自责,却又无可奈何。
“本小姐再说一遍,若你们答应一辈子为奴为婢,本小姐就答应你们,将你们移至内院。”孟闲卉得意洋洋道,断定凌霁月会叩首答应。
其实凌霁月是个锯了嘴了闷葫芦,半点不得孟闲卉欢心,可偏偏这个闷葫芦有着天底下无人能及的绣功。
孟闲卉心里呸了一声,也就只有这点本事,日后赏她口饭便是,孟家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闲人。
伍明荟护犊心切,急道,“孟小姐,你日日诵经念佛,本应慈悲为怀,如今却趁火打劫,算什么君子所为?”
“呸,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小姐这样讲话,”莫嬷嬷寻了过来,先是堆笑地对孟闲卉行了一礼,又继续骂道,“咱们小姐能看上你女儿,那是她天大的福分,不然你那失贞呆傻的女儿,哪里还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