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萌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斑驳的窗帘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只有几丝漏网之鱼溜了进来，把地板映成了金黄色。在家里休息了好多天，一直没人找她，倒也乐得清闲。
懒洋洋地打开手机一看，今天居然有了两条新信息。第一条在她意料之中，是孟经理发的：宁萌小姐，很抱歉你没能通过“金色年华”的试用考核，希望你能找到更称心的工作。第二条则是中介发来的信息：低价出租——育华路60平米十楼嘉茂公寓小户型，价格和她目前租的这套差不多。
嘉茂公寓，不就在麦腾公司附近吗？那边的房子会这么便宜吗？有点怀疑，不过还是十分心动，那儿离华庭超市很近。
正好她这套房子这个月就到期了，如果能租得近点，每天不用倒公交也是件很幸福的事。
她试探性地拨了中介的电话，对方很快就接通了。
“你好，我想租这套嘉茂公寓的小居室，请问房源还在吗？”
“在的，今天就可以过来看房。”
宁萌高兴坏了，迅速吃了点早餐，又稍稍收拾了下自己，迫不及待地出了门。
等她风尘仆仆地赶到嘉茂公寓的时候，中介早就等在那里了，是个矮胖的年轻小伙。这套精装修的公寓虽然小，但五脏俱全，生活设施一应俱全。
宁萌十分疑惑，这房子怎么一点也没有人住过的痕迹，分明就是个新房。
“不好意思，我能见一下这房子的户主吗？1500元一个月的价格总觉得不太现实。”宁萌看着中介问。
“请您放心，这房子都是正常状态。房主就是急着回转资金，所以租金才远低于市价，而且中介费也可以打两折。”
宁萌顿时就傻眼了，第一次听说中介主动把中介费压到这么低的，心想天上怎么突降馅饼了？
“那房租怎么付？”
“您想怎么付就怎么付。一个月、三个月亦或半年一付都可以。”中介男微笑道。
宁萌还是不太放心，“这房子的房主真是这么讲的吗？你会不会听错了？”
“放心，不会错的。”中介男将钥匙直接交到了宁萌手上，顺便拿出了合同。
宁萌看了下内容，合法合规且全面，于是打消了怀疑，看来真是她多虑了。很快就把一年的合同一次性签完了，宁萌心情大好。
“喂，我说你怎么总是能交上这种狗屎运？居然能租到这么便宜这么好的房子！”
傍晚，颜乐乐帮她一起搬完家后，筋疲力竭地瘫在新房子的沙发上眼红地喃喃。
宁萌表示赞同，“我也觉得最近运气很好。”
“少女，把握住机会，你已经开始转运了。”颜乐乐突然一本正经。
“希望如此吧。”宁萌笑了笑。
这几年她经历了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也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早就练就了百毒不侵的本领。现在的处境但凡有一点好转，她都十分珍惜。
“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周董的声音骤然间响起。
宁萌拿起手机一接，是销售经理姚云姐的声音。
“宁萌，今天晚上部门聚餐来吗？”
宁萌一愣，“部门聚餐？”
“对啊，在富康路37号，仙居源三楼308室，稍微打扮一下，晚上七点不见不散。”
还没等她答应对方就挂了电话，她百思不得其解。平时销售部有什么活动基本都不会叫她，因为之前她总是会推掉，一来二去所有人都不愿再叫她了，今天居然破天荒地喊了她。
说是喊她，也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自从家里出事后，她便不太愿意再与人打交道了。从前与她玩得很好的朋友几乎都进入了上流社会，而她这么个差点被社会淘汰的人，只能默默地生活在城市的偏僻一隅。身边的朋友也仅限于颜乐乐一人而已，连邹巧妍也因为那个人和她闹掰了，再也没联系过。
服务员领着宁萌进包厢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没来。她心里除了忐忑还是忐忑，万万没想到普通的部门聚餐会放在如此高档的餐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木讷地站在桌边不知所措。
十分钟过去了，没人来。
二十分钟过去了，还是没人来。
此时已过了7点，宁萌实在等不下去了，她拨了经理的手机却没有接通。
在她决定离开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的对视，宁萌已经看不懂这个人复杂深邃的眼神了。
顾文彦收回了目光缓缓坐下。
宁萌挣扎了半晌，一咬牙抬脚准备离开。
“心虚什么？”
宁萌的身形停滞在了门口，她回头去看顾文彦。他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像是疑问又像是质问。
“顾总说笑了，我为何会心虚？”宁萌盯着他一动不动。
“那你逃什么？是觉得没脸再见我？”
顾文彦的话让宁萌羞愧又恼火，她只想着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还没走到门口，门再次被大力推开，这次进来了一堆人。除了销售经理姚云、店长李平，还有陈姐、小张等人，销售部门的十几个人基本都到齐了。
大家都穿得挺正式的，不是西装就是连衣裙，毕竟要见的是集团大领导。只有宁萌穿着一件白色旧T恤、一条灰色短裤外加一双洞洞鞋，短裤上还沾着一块奶渍——是她早上喝豆浆的时候不小心泼上的，看起来像个邋遢不修边幅的妇女。
大家陆陆续续地落了座，销售部的几个长得不错的女孩子被姚云和李平安排坐在了顾文彦周围。
姚云看见宁萌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她把宁萌拉到门外，低声问：“怎么回事，怎么穿成这样？就算是部门聚餐也不该穿这么随意啊！”
宁萌愧疚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确实没有在意姚云在电话里“稍微打扮一下”这句话。
姚云又道：“行了，说再多也没用了，今天你坐在一旁低调点，尽量别引起顾总的注意就行。”
宁萌小声问：“我不能找个理由先走吗？”
姚云摇摇头，“当然不行，顾总钦点我们销售部门所有人一起来，是对我们的器重，哪有早退的道理？”
说罢指了指离顾文彦最遥远的一个角落位置，“你就坐到那儿去。”
宁萌求之不得，赶紧坐了过去。那个位置比较偏僻，旁边的人恰好能挡住她一半的身体，这下没人注意她了。
“今天顾总肯赏光吃顿便饭，吾等觉得十分荣幸。”李平朝顾文彦笑道，话里一股文绉绉又刻意的味道。
顾文彦声音平和：“不敢当，建设路店的出色业绩我们有目共睹，都是李店长和各位同仁的功劳，你们为华庭树立了良好的品牌形象，我该感激你们才是。”
李平听了这话很是兴奋，“哪里哪里，顾总言重了，都是我们份内之事。”
宁萌时不时拿眼偷瞟顾文彦，发现他倒是很悠闲的样子。他应该不会当众给她难堪吧，他不是这样气量狭隘的人，她在心里反复碎碎念着。
服务员陆续将凉菜端上了桌，同时摆了几瓶酒上来。姚云忙开了一瓶酒，给顾文彦倒了一小杯，顺便也给周围一圈人都倒了点。
“顾总，我敬你，希望建设路店在您的英明领导下能够更上一层楼。”
顾文彦微笑着朝她举了举杯，“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姚经理。”
“顾总太客气了，都是我应该做的。”姚云十分兴奋，几杯酒一下子全进了肚里。
姚云又朝顾文彦右边的钱芳芳、何姿使了使眼色，两个小姑娘立刻会意，拿着酒杯姿态摇曳地走到顾文彦身侧。二人今天都浓妆艳抹，穿得也相当性感——一个露脐装，一个低胸装。
钱芳芳素来是销售部最爱撒娇的，这下可拿出了看家功夫：“顾总，我叫钱芳芳，她叫何姿，我俩都是今年销售部的新职员。”说罢朝顾文彦抛了个媚眼，将酒一饮而尽。何姿见钱芳芳抢了自己的台词，脸上的不悦一闪而逝。
顾文彦直接无视了搔首弄姿的二人，悠悠道：“建设路店是华庭的招牌门面之一，短短两年之内力压所有同类百货商店成为行业标杆，姚经理和李店长功不可没。所以——”
他顿了顿，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万分期待接下来的“论功行赏”。
“我准备把姚经理和李店长调往总部任职，副店长升为店长，空出的职位由在座各位公平竞争，期限为一个季度，谁能将下季度的营业额提升一倍，直接破例提拔为销售经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是个绝好又棘手的升迁机会。华庭内部人员素知顾文彦最厌恶好大喜功的员工，一旦做的不好很可能会被他直接列入晋升黑名单，因此并没有人愿意主动站出来立军令状。
半晌过去了，还是无人应和。姚经理为了缓解尴尬的氛围，忙朝陈姐道：“这是个好机会，小陈，你要不要试试？”
陈姐连连摇头，“我恐怕不行，我家小子马上就要中考了，怕是没有这个精力了。”
“那小张呢？”姚经理又看向张楠。
张楠也一个劲儿摇头，“经理，我可不行，我肚子里这个已经四个多月了，哪担得起这么重要的工作呀！”
顾文彦轻咳一声，“我看不如这样吧，就由上年度考核为优秀的员工担此重任。”
上年度考核为优秀一共就两个人，宁萌和何姿，这意味着两人之间将有一场角逐。
宁萌不安地看了何姿一眼，见何姿也投来了打量的目光。何姿虽然进门店才5年时间，但凭着出色的口才与销售能力颇受姚云青睐，早就是她的左膀右臂了。而宁萌才进来一年多的时间，论业务水平肯定远远比不上何姿。最重要的是，何姿是正儿八经毕业的大学生，宁萌只是个辍学生。综合各方面条件来看，若单纯是二人进行较量，胜出者非何姿莫属。
“我愿意一试，希望不辜负顾总的信任。”何姿言辞中透着志在必得的信心。
宁萌还是瑟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她祈祷着大家能忽略她。
“我记得去年还有一个考核优秀的员工，是哪位？”顾文彦又开口了。
陈姐用胳膊推了推正在发呆的宁萌，“喂，喊你呢！”
她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啊？什么？”
众人轻笑。
她也尴尬地笑笑，低声道：“对不起顾总，我怕是没有这个能力。”
“不必谦虚，既然给你机会就不要推脱了。”顾文彦淡淡道，也不看她。
宁萌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那——好吧。”
陈姐再次踢了踢宁萌，同时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给顾文彦敬酒。
她无奈地挪到顾文彦身旁，举起酒瓶，手微微有些颤抖，酒源源不断地洒到杯外，顾文彦按住了她的手。她条件反射一抽手，酒杯打翻了，顾文彦的白衬衫胸前全部染成了红色。
宁萌惊慌失措地拿纸巾给他擦，又被他按住了手。陈姐在一旁也替她干着急，心想小妮子真是毛手毛脚的，本来就没什么胜算，这下就更别想升迁了。顾文彦可是出了名的严厉，可别真惹恼了他，今后没好果子吃。
“好了别折腾了，擦不掉。”顾文彦神情冷淡。
姚云以为顾文彦真生气了，急忙打圆场，“顾总一向体恤下属，宁萌你还不快道歉！”
“对不起顾总，这衬衫我帮你洗吧，保证洗干净。”宁萌有点六神无主。
“好，那就拜托你了。”顾文彦答应了，语气竟然也柔和起来。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宁萌终于成功地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她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是顾文彦策划好的——他究竟是想报复她还是想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