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离开家后,踽踽独行于荒郊野岭之间,不知日月地奔波着。疲累的身,焦急的心,她不止一次打消落脚歇歇的念头。她于郊外撑着拐吃力走着,步伐蹒跚,这调皮的寒风儿还时不时将她向后推搡推搡。寒风嬉闹也就算了,竟然还调戏她,触摸她的肌肤。她太热了,眼前昏昏暗暗白茫茫一片,只感觉脚底像是踩在云端,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
“五郎,她怎么还不醒?”
老媪的声音传入意识愈渐清晰的脑中。当瑶瑶想到她睁开眼后首先看到的是自己百般讨好不得的婆母,而不是她朝朝暮暮牵挂的五郎,宁愿继续昏迷。然而她却拨开了睫毛,睁开了她那双娇气的眼睛。她怕这是一场梦,是受尽辛苦后做的一场凄美的梦。
“她醒了,武郎,她醒了!”
瑶瑶合上双眼,任凭温热的水从眼角滑落。她渴望那人是她婆母,可事终与愿违,端坐在她面前是一位素未谋面的老媪。瑶瑶抬起手擦了擦泪,温柔地看着那老媪。
“车儿颠簸,真是苦了小娘子。来,喝点水”
老媪为瑶瑶端水垫背,这可折煞了年轻人。老媪见瑶瑶一脸惊恐,便牵起瑶瑶的手,为瑶瑶解释疑惑起来。
“老身武刘氏,籍贯开德,今前去投奔我侄儿。前日路过汤阴,于郊外见小娘子匍匐于地,便为小娘子诊治一番。小娘子染病多日,风寒已入肺腑,故将小娘子带在了身边。”
瑶瑶深知世情险恶,买卖妇女的匪人不在少数。可见武刘氏虽是粗布衣裳,可那言谈举止却非平民有的。又看这车内的摆设,行家一眼就能看出,仅是一个小脚桌,都是上好的紫檀木制的。
“武大娘子安知我是娇娥?”
“初见时只当你是个俊俏的哥儿了。待武郎为你诊治时,我见你耳上有眼儿,便知晓了”
武郎中本是沉默寡言之人,驱车数日,可把武刘氏闷坏了,幸而在途中搭救了瑶瑶,这才让武刘氏忙活了几日。
“小娘子哪儿人呢,为何会躺在那野郊小路上?”
“奴家汤阴人,夫君于相州投军,婆母,婆母在夫姊家小住,家中留我一人,不慎感染了风寒,故前往乡里求药,路上病情加重,多亏恩人搭救。”
“可巧,我侄儿就在相州。”
“大娘子的侄儿何许人也?”
“刘浩,在康王麾下当差。”
听此,瑶瑶猛得醒了神,鬼迷心窍般痴痴望着武大娘子。她的内心开始翻涌、跌宕,在苦苦挣扎……
“谢公最小偏怜女,嫁与黔娄百事乖。”
“待我们老时,我整日唱少年歌给你听,可好?”
五郎看着岳母走远了,忙接过瑶瑶手中的锄头,拉她到树荫下,倒水递茶。早晨带来的野薯,五郎剥去皮,将食物喂到她嘴中。
“你吃”
瑶瑶边替五郎揩去汗,边将野薯塞到他嘴里。五郎一口咬住,昂着头咀嚼着。瑶瑶看着五郎这孩童般的吃相,禁不住笑了起来。
“甜么?”
“甜!”
一对小夫妻坐在垂杨柳下,柳条形成的翠屏,看不清屏内的动作。风儿吹过,柳屏掀开一帘,只见男人身下躺着的,满脸羞红的妇人。男人俯身一吻,吻在那人的嫩肩上,留下一枚红印……
瑶瑶回忆着往日之景,苦味弥散了全身。在爱情和妇德中苦苦挣扎许久后,瑶瑶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若是选错了,那也是我的选择,哭着也会走下去的。
“武大娘子,可否带我一同前往!”
萍水相逢,自有一番缘分相连。这武大娘子在杏林世家生活了几十年,受仁爱悲悯濡染,于人于世皆是以温柔看待。少年夫妻老来伴,武刘氏多少能够理解瑶瑶的心情。虽然武郎中夫妻自结婚以来,就没长久分开过。可武刘氏吃过那相思的苦,而那离情能比那相思甜几分?
白发空垂三千丈,终不似,少年游。车马稳稳地行驶在路上,瑶瑶掀开窗帘向远方眺望,而后如释重负地深吐一口气,她终于为己谋私一回了。
在时间面前,凡事种种不过是过眼云烟,人类的悲欢也不过是白云苍狗,转瞬即逝的一帧画面。前脚车内的两人还在乐呵着打趣,而今这两人全然被恐惧裹挟了。
“这山是俺开,这树是俺栽,要打此处过,留下过路财。”
一个地道的农民操着浓厚的相州口音说着当下最风靡的流行语,一帮土匪窝窝无疑了。武郎中在前面的车内和药材作伴,后面车内有武刘氏和瑶瑶相偎相依,两名家奴,这就是武家现有的家当。
“车里头的人都出来,否则别怪俺这刀下无情”
武郎中从前车慌慌地出来,后车武刘氏和瑶瑶也相继而出。瑶瑶依偎在武刘氏的身后,怯怯地打量着四周。数十来土匪将他们紧紧围住,个个手持大刀,眼神邪恶。到底是世态炎凉,最淳朴地道的农民也能变成凶神恶煞、张牙舞爪的恶魔。
“呦呦呦,这小哥儿可真俊!”
不知哪个眼尖的土匪看到了瑶瑶,大声叫唤起来。眼见着土匪要拉走瑶瑶,武刘氏坐不住了。
“这位大哥,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我家没什么钱财,只有些药材,您若不嫌弃,只管拿走吧,但求小哥能放过我们。”
“呦,药材,好东西啊,看来你们是郎中了。正好,我们寨缺郎中,就留你们一条活路,跟我们上山吧”
“这……”
武刘氏和武郎中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怎么,不愿意啊?那你们只有死路一条了。”
说罢,土匪头头像是杀猪一般轻巧地砍死了一名家奴。瑶瑶眼睁睁地看着那车夫的鲜血汩汩地从脖子里涌出来,后背的冷汗霎时间溻湿内衣。生长于医学世家的武郎中从小便被教导:医者,救死扶伤也。可现今他们的车夫却因他们而死,这如何叫武郎中安心!向来儒雅的武郎中此时已经没了平日的端庄,指着土匪头头痛斥道
“无耻之徒,你良心何在!”
“呦呵,这小老头挺犟的。你问爷爷我良心何在?早被狗吃了”
戏谑的话语惹得周旁的土匪哈哈大笑。医者父母心啊,武郎中被气得直打哆嗦,“你!你!无耻!”
“哈哈哈,看小老头气得,哈哈哈”
武郎中满面通红,狂咳不止,武刘氏一边拍着武郎中的后背,一边痛骂道
“下作的什物,这等滥杀无辜,你不怕死后下地狱!”
这番话实是刺激了土匪头头。人大都对死后抱有敬畏的心理,而那些以屠杀而获得生活来源的人,也不完全泯灭了情感,该怕的时候还是会打哆嗦的。这个土匪头头便是一个例子,畏惧死后的地狱,可又被活着时的生活压得透不过气。
“都砍了”
一声号令,却没有人动手。一个土匪凑在土匪头头耳边轻声说道“那个小美人也杀么,可老大下了死命令,今天必须带回去个美人。”
原本怒气冲冲的土匪头头像是被浇了冷水,瞬间冷静下来。
“把小美人留着,其余都砍了”
依偎在武大娘子身旁的瑶瑶,被一个土匪抓住了手腕,与武大娘子拉离开,眼睁睁地看着武家夫妇被土匪乱刀纷砍。武家夫妇相依相偎在车轱轳旁,武郎中扬起被血染红的衣袖,盖在武刘氏身上。武刘氏伸出红扑扑的手,抚去武郎中苍老脸颊上的泪水。土匪头头见这对老夫妻仍有残喘,便先竖立起刀往武郎中腹上刺去。挟制瑶瑶那个土匪见此屠杀的场景直咂咂嘴抱怨,为他不能一展身手而惋惜。
瑶瑶向着控制她的土匪手臂上狠狠咬一口,那土匪因刺痛而甩开了她。这夫妇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恩人在自己面前被杀害,是时候该报恩了。她抿住眼中的泪,顾不及再看远方一眼,径直冲了过去。
瑶瑶冲到武家夫妇前面,展开双臂挡护老夫妇。此时土匪头目已经挥舞起大刀,见小美人突然冒出,情急之下只能扭转脚踝,迫使身子偏转。尽管土匪头头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可那大刀还是直愣愣地从瑶瑶脸上划下。一瞬间,鲜血四溅,瑶瑶直接被痛晕过去,土匪头头也扭伤了脚踝。与此同时,地面上的尘土开始跳动起来,远方传来了杂乱的哒哒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