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与世长辞后,杜充替代宗泽成为了新一任东京留守。与积极抗金的宗泽不同,杜充是一混迹朝野、识时务的老手。他不爱财,亦不好色,只是简单地活着。人生在世几十载,若不为自己而活,那为谁而活?淫乐只为消除一时的寂寞。无能也好,奸佞也罢,管他人怎么说。一时快乐,便想一世快乐。
上任后不久,杜充便遇见了一件棘手事。苗傅、刘正彦发动政变,逼迫高宗退位,还发下诏书要杜充做宰执。没过几日,韩世忠飞鸽传信,邀请杜充南下勤王。经过一番思想后,杜充做出两全之策,命五郎率部下前去勤王,自己则留守东京。
苗刘政变失败,韩世忠、杜充、岳飞等人功不可没,升官加爵。就在这个时候,姚勤收到一封来自清丰的书信,仔细读后,姚勤重重叠上信,一脸凝重地走进营帐。
“五郎,我要回清丰一趟。”
五郎闻此,眼中的深瞳倏然放大,他看着黑纱里的面庞,着急说道
“为何?是不是伯父伯母出事了?”
“今早吾接姑母讣告,她老人家……”
“这样啊,那我陪你一同回去!”
姚勤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到五郎面前
“如今苗刘之变刚刚平息,你还是不要妄动的好,免得引火上身。清丰,我一人回去便可。”
“怎能让你一人回去!我让张宪陪你回去!”
说罢,五郎便要外出寻找张宪。姚勤揽住五郎的手臂,将他按在座位上。
“现今耳目众多,你手下的虎将,少一人都太过明显。若你放心不下,那就让吉倩随我前去。”
五郎沉思了一会儿,而后走到梁柱上去下湛卢,交到姚勤手上。
“拿着这个,防身用。路途遥远,若快马加鞭,往返也需五日。外面动乱,你早些回来,莫让我寻你。”
姚勤将剑别在身侧,拍了拍五郎的肩膀,笑说道
“等我回来”
此言一出,五郎即刻命人将小马驹牵来。
“路途之遥,老马吃不消,你骑我这匹”
说着,吉倩已经来了。五郎走到吉倩面前,没说一句话,只拍一下他的肩膀。吉倩亦没说什么,翻身上马,拥护着姚勤离开了军营。五郎目送着两人的身影,直到两人从视线消失了,五郎才收回目光,恍恍地回了营帐。
姚勤走后第二天,五郎便收到一封王彦的书信。在那个不友好的夜晚过后,五郎就尽量避免跟王彦正面接触。看着信封上书写的“岳飞亲启”,五郎猛地想到姚勤,手心随即浮出一层细汗。
“子期莫不是被王彦挟制住了!”
想到这儿,五郎慌忙地撕开封口,取出信,细读起来。读完后,五郎那颗砰砰不止的心愈加猛烈。信中提及之人并非姚勤,而是自己音信全无的老母亲!
五郎派人多次潜入汤阴寻找母亲,却都以寻觅无果告终。只怕是老母亲为躲避战乱,带着两小孙儿,离家寻找他去了。而今岳母在王彦军中,五郎猛然对王彦心生敬畏,前嫌冰释无存。当日带领着一行人,快马加鞭来到了王彦的军队。
“岳飞,多日不见,你愈发出众了”
王彦看五郎衣冠楚楚、雄气赳赳,大发感叹。思及往日五郎那副落魄模样,王彦直啧啧暗叹孝娥眼光狠准。而今岳母和孝娥打得火热,王彦不由得又开始操心起孝娥的事来。
“莫急,先坐下,我已派人请你母亲去了”
听得王彦这般说道,五郎垂手向王彦告谢。而后坐在客座上,强装镇定地端起茶杯。茶水还未入口,只听得屏后传来几声盈盈笑语,紧接着,孝娥搀扶着岳母进入正厅。五郎一见岳母,连忙驰到岳母跟前,扑通一声跪下。
“母亲,儿不孝,让母亲受苦了”
岳母一见五郎,一把辛酸泪狂涌而出。她搂着五郎,抹了抹眼泪,哭道
“我儿出息了,我儿出息了”
一旁的孝娥,看着这一幅母子相认的画面,顿时止不住泪眼,抽噎起来。可孝娥清楚,她当前应做的,就是把岳母拉起来。地上寒凉,岳母的老寒腿可受不起这折腾。
待这群人拉拉扯扯一番后,已到午饭的点儿了。王彦命人摆下宴席,众人乐乐呵呵地吃酒闲谈。五郎看到依偎在孝娥身旁的雷儿,心中惶然一惊。而云儿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身边,畏畏缩缩地不敢夹菜。
“唉”
五郎用只让自己听见的声音,轻轻叹气一声。身旁的云儿见他爹这幅表情,颤巍巍地夹起一块东坡肉放入五郎碗中。
“爹,你吃”
五郎扭头看着瘦小的云儿,一瞬间眼中像是进了沙子,只叫人想落泪。
“云儿还是云儿啊”
五郎抚了抚云儿的头,满脸笑意地将肉夹回云儿碗里。
“云儿不饿,爹吃吧”
看到这一幕的王彦,大笑道
“岳飞,我还怕你把我吃穷了不成!”
五郎转回身子,朝王彦抱拳道
“将军见笑了,只是让将军这般破费,在下过意不去。”
“唉,什么破费不破费的,都是家常小菜,莫在意莫在意”
说罢,王彦又是一番大笑。坐在女列的岳母,见孝娥给雷儿喂饭,忙喝止道
“小娘子,这等腌臜事我来就好”
只见孝娥搂着雷儿,边替他擦去油渍,边回复岳母“无碍、无碍”。王彦看孝娥那副慈母眼神,心想着这姑娘是拉不回来了。这雷儿的眉眼、鼻唇,跟他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孝娥只看着一眼,就深陷其中,舍不得松手了。而云儿,孝娥也想和他拉近距离的,可一板一眼的模样,跟五郎别无两样。若想要靠近他,需花费些时间和气力。
孝娥不愿靠近云儿,一靠近他,满身便是全身的不自在。在见云儿的第一眼,孝娥即刻明白了五郎为何对他妻子念念不忘。云儿的那张淤泥不染的脸,上面没有五郎的一丁点儿痕迹。雷儿虽然相貌像极了五郎,可那个性格,却出奇地温柔。想必云儿、雷儿的生母,一定是个绝世又温柔的美人吧。想到这,孝娥自卑地低下头,脑中满是五郎和那人相爱的画面。
“孝娥!孝娥!”
“啊?何事?”
孝娥那片刻的发愣,以及飘忽的眼神,被身旁的岳母尽收眼底。自昨日见到孝娥,心中便萌生了一个念头。只怕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不敢直问。而今见到孝娥这副模样,心中的答案便有了几分。
如今她五郎有权有官,和她家也算门当户对。虽说有两个孩子,可见孝娥挺喜欢两个孩子的,剩下的,只差询问孝娥的意思了。
“说起来也惭愧,这两个孩子的母亲丢下他们跑了,俩孩子怪可怜的。等了他们母亲几年,也没见她回来,想必在哪里安家生子了。雷儿还那么小,我儿还那么年轻……”
“您的意思我懂,只怕五郎、岳大哥还等着雷儿母亲,万一有朝一日雷儿母亲回来了……”
“要是她想回来,我也不会再纳她的。那种人,不配给我们岳家当媳妇!也是老头子瞎了眼,竟让那种人进了岳家的门!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祖宗都被她蒙了羞!”
孝娥看着一脸愤愤然的岳母,心中五味陈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岳母见孝娥被吓到的模样,忙拉住她的说笑着说
“小娘子品行好,相貌也好。谁要是娶了你,必是他家祖上几世修来的福分。我家五郎没啥福分,还摊上这么个糟心事。唉,我都一把年纪了,就算有那心,也没那力气帮他了,唉”
孝娥看了看怀中的雷儿,又看了看早已经离席在亭外闲谈的五郎,默默低下头,回复了岳母一句“容我问问兄长的意思”后,便匆匆回了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