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倾诉的机会
吃完蛋糕，大家开始点歌。
路逸文拿着话筒，清了清嗓音说：“下面，我要唱支歌，献给一个女孩。”我红着脸坐在那里，不敢看他火一样热烈的眼睛。
“我绕着你打转，一圈一圈公转，在人与人的银河，爱让我不间断……”他非常投入的唱着王力宏的歌，听的我心跳不止。
接着我唱了一首《我愿意》，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江晓菲和秦羽岩一首接一首的唱着梁静茹，后来骆皓点了一首谢霆锋的歌，唱到最后，我们都扯着嗓子和他一起吼着：“别问最爱我的人，伤我有多深，现实总是太残忍，我早已付出了灵魂……”
在别人看来，我们也许是一群幸福的孩子，我们有大把的青春握在手中，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挥霍，现实的琐碎与残酷似乎只向那些走出校门踏上社会的孩子们呈现，我们依旧在象牙塔里低吟浅唱青春之歌。
可是有谁知道时间是最美也最无情，命运之手是最温暖也最残酷，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却不知会在何时付之于断埂残垣！
爸爸回来了。
妈妈告诉我，伤者现在是植物人状态，除了保险公司的赔偿之外，我们共赔了十五万给伤者家属。
十五万？这对我们家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
“有一部分是借的。”妈妈说，“还有一部分，是我们存的供你上大学的钱。”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所说的借的那一部分，是十万元！
“都是我没用！我该死！”爸爸自责的抱起了头。
我赶忙上前安慰他道：“没事的，爸爸，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再说，不是有助学贷款吗，我也可以自己打工赚学费！”
妈妈叹了一口气，说：“钱的事儿你不用操心，好好学习，考个好学校，选个有前途的专业才是紧要的！”
我使劲的点了点头，内心无比沉重，我知道，妈妈的弦外之音，学啥都不要学美术，没有前途。
为了省钱，妈妈每天晚上快天黑的时候才去菜场买菜，因为那个时候的菜卖的便宜。自从出事后，我们家的餐桌上基本上都是素菜，偶尔买回来几条小鱼，也都被夹进我和弟弟的碗里，我哽咽着看着妈妈就着一点菜汤吃了一大碗米饭，我想其实她还是很爱我的。
课间，班主任把我叫进办公室，我以为他又要说我上课开小差，因为最近我确实常常走神。“我听说了你家的情况。”老师开门见山的说，“别有什么思想负担，有什么困难给老师同学说，咱们九班还是个很团结的集体嘛！”“嗯。”我使劲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一定不要有心理包袱，不能影响学习，现在是关键时刻啊！”老师语重心长的说。
回到座位上，我发现很多同学都往我这看，目光有点异样，有好奇，也有温暖，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说不清。秦羽岩握住我的手说：“加油！”
“嗯。”我冲她笑了笑。
下课后，很多同学都跑到外班去借钱。
楼上走廊有个男生往外伸长了身子冲我们班的一位同学喊道：“你要借多少钱？”
“你身上有多少，全给我！”那个叫张波的男生大声回应着。
“你不早说！我今天就带了三块五！哦，我的眼镜是新的，值点小钱，要不要给你？”那个男生打趣道。
“要！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我！”
“靠！你打劫啊！你要不嫌臭的话，我把球鞋也脱了扔下去！”
“别！你还是给我钱吧！三块五太少，你再帮我借三十五！”
我们都被他俩的对话逗笑了，但是我依然弄不明白，怎么大家都显得急需用钱的样子。
上课铃声响了，这节是自习课，我拿出了习题准备做，只见班长走上讲台，手里还拿了一个红色的纸箱，他把箱子往讲台上一放，说：“现在开始为苏帘西同学捐款！”
大家一听捐款开始了，都纷纷涌上讲台，争先恐后的往捐款箱里投钱，每个人捐款回来都用一种鼓励的目光看着我，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来，秦羽岩回到座位上递给我一张纸巾，“不要哭。”她说。
后来，班主任也走上了讲台，拿着一些钱塞进捐款箱，“这是我们几个老师的一点心意。”
台下，同学们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原来，我们班主任也是一个这样有人情味的人，想起他说“我会毫不留情的对他们实行严厉的打击”时的表情，真是判若两人。
班长让我上去讲话，站在台上的我看着台下那六十多双真诚的眼睛，眼泪再一次奔涌而出，我以为我可以伪装的很坚强，我以为我始终是孤独的奋战在荒凉的人世，我以为我可以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可是当我面对着那些真情流露的眼睛，我不得不承认，你们的帮助与关怀，对我来说，真的真的很重要！这样想着，我的眼泪流了出来。
后来，班长上台讲话，他说：“在茫茫人海中，我们大家能够在九班相遇，真的非常不容易，这两年来，我们在九班学到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再过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们就要离开这个温暖的集体，希望此时此刻在很多年后，无论是苏帘西同学，还是我们每一个九班的人，回想起来，心里都是暖暖的……”
很多人都哭了，我更是泣不成声。
中午放学后，我和秦羽岩一起往外走，我的自行车坏了，她载我回家。
在大门口，路逸文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他一身蓝衣站在一棵梧桐树旁边。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像是大海彼端的人物，是临水而居的美少年，都说女人似水，我怎么看路逸文怎么觉得他像水，清莹出尘，又像风，飘忽不定。
我坐在他的单车前面被他载着去了那座山前。
“你还记得山顶上的向日葵吗？”他问我。
我想起16岁那个让人面红心跳的夜晚，“记得。”我说，“那是你为了一个女孩而种的。”
我们站在山顶上，葵花已经开败了，果实也不知被何人采摘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在秋风中轻轻摇晃。
“向日葵是一种能给人带来光明和希望的植物。”路逸文说，“每当我心情低落的时候，我都会来到这里看看这些花，心情就会好一些。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我希望你也能像向日葵这样，始终追逐着自己的梦想，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放弃你的画笔！”
“好。”我说，“一定不会放弃我的梦想，我们说好了，北京，不见不散！”
路逸文拉起我的手，“好的，北京，不见不散！”
晚上回家，我告诉妈妈，我决定报考美术类院校，无论这条路多么艰辛，多么难走，我都要坚持走下去。
“不行！”没想到妈妈回答的那么斩钉截铁，“画画只能当成一种业余爱好，你如果以后选了这个专业，就要把它变成谋生的手段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们只希望你上个好学校，学个好专业，将来有个稳定的工作，从来没指望让你当什么画家、艺术家！”
妈妈连珠炮似的一席话让我事先想好的话语都哽在嗓子里。
“可是，我真的很想学美术专业。”我渴望用真诚来打动母亲，“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在坚持画画，虽然我很少上什么专业的培训班，但是我相信凭借我的基础，还是有一定的希望的，我真的不想这么多年的努力白费。”说着，我想起了我的父亲，如果他还在世的话，一定会支持我的，无论多苦多难，他都会支持我，这样想着，我的眼眶湿了。
“可你也要体谅我们家的难处，你爸这回出事陪的钱，有十万都是借来的啊！现在你有好的老师同学来给你捐款，可是以后呢？你要一直依赖别人给你捐款吗？”
“有助学贷款，我可以申请贷款！”我坚定的说。
“贷款不用还吗？你不要把生活想的这么简单，我们单位老李的儿子现在就在省城的美院上学，每年的学费加上各种各样买颜料什么的费用要好几万！那些音乐啊美术的都是有钱人家孩子学的，家里根本没这个能力供你！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我什么也没说，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做仿佛是永远也做不完的数学习题。
第二天，班主任又找我谈话。
“苏帘西啊，昨天同学们踊跃的为你捐款，你也看到了，希望你不要辜负老师和同学们的期望！”他语重心长的说。
我使劲点了点头，心情却异常沉重。
我接受了别人的恩惠，就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来做的更好，否则就对不起大家，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班主任接下来的话让我的心情更加沉重。
他说：“昨天我看到你跟一个外校男同学有亲密的举动，是怎么回事？你以前逃课也是为了去找他吗？”
我愣了，老师说的是路逸文，他看到了我坐在他自行车前面！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如果是平时，我会毫不犹豫的说“我爱他”，可是现在，老师和同学们主动为我捐款，我不知道该怎样说。
“好了，具体情况你也不用解释了，我相信你应该明白现在是何等紧要的时刻，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抛开一切私心杂念把成绩提上去，以后不要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往了！”
我想说路逸文不是乱七八糟的人，他是我最爱的人啊！但我还是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位置上收到了路逸文发来的短信：加油，不要灰心哦！
我笑了，我说：亲爱的，谁也别想阻拦我和你在一起！
他马上回道：我也是！
我心情愉快的回到家，没想到一推开家门，张咏婷赫然坐在我家沙发上，手腕上缠着纱布，眼睛红红的。
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我大声说道：“张咏婷你休想！”
妈妈“啪”的一巴掌打到我脸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试试！反了你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谈恋爱！”说完她看了看张咏婷又道：“婷婷啊，你放心，我们帘西不会再闹腾了，你这么年轻漂亮可不要想不开啊，不然你爸爸可要心疼死了！”
张咏婷一脸真诚的对我妈说：“阿姨，我不是想逼帘西怎么样，她也挺可怜的，我男朋友根本不喜欢他，她非常死缠烂打！你好好教育她就行了，千万别再打她了啊！”说着又走到我面前道：“我们两家是世交，即使你再怎么挑拨我们，我们还是会在一起！”
说完就摔门而去，我越想越生气也追下楼去。
“张咏婷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谁挑拨谁？是谁说我是彭小雷的女朋友的？”
“我说的，怎么样？你也不看看你那寒酸样，你配得上路逸文么？告诉你，就算我得不到，我也不会让你得逞！还有，你要是敢去告诉路逸文，你们全家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说完她就钻进一辆停在路边的汽车里扬长而去，我傻傻的站在那里流着眼泪，我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觉得我快要失去路逸文了。
回到家以后，妈妈让我发誓再也不去招惹张咏婷，再也不和路逸文来往。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的说，“我做不到！除非我死！”
没想到妈妈“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你别再折磨我们了行不行？好歹我们也把你养这么大了，你不能这么没良心啊！你看看咱家这个情况，你弟弟还小，我们还得活下去啊！我给你说，你爸那个运输公司张老板也有股份，你非得逼死我们你才高兴是不是？”说着她就哭了，“我这是造了哪门子孽啊，养你这个索命鬼！”
看着这个我生活了八年的家，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的妈妈，我的眼泪终于决堤了，直到这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我所坚持的东西是那么脆弱不堪，我渴求的那一小点儿温暖原来竟是奢侈，你们一个接一个的走到我面前把我摇醒，告诉我奢侈太难。
妈妈还在逼我，“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我声嘶力竭的大声喊着，跑进卧室狠狠把门锁上，一个人坐在灯下泣不成声。
哭过之后，我拿出手机给路逸文发了条短信，我说：我们分手吧！
他没有回我，直接打了电话过来，我按了拒接，然后关机，把手机卡抠了出来，狠狠的丢向窗外的空虚。
我在自己的心上狠狠割了一刀，再审视着鲜血淋漓的伤口枯坐到清晨。
秦羽岩说你快出去见他吧，我手机要被他打爆了。
我一把夺过她的诺基亚按了关机。
一整个上午我如坐针毡度日如年，我害怕的不是自己这样冷漠的拒绝他，而是怕一旦放学后在学校门口见到他，我所有的决心会一瞬间全盘崩溃。
所以放学后我没出去，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教室傻坐了半小时，半小时后我拿上书包走出教室，看见了偌大的操场上那个孤独的身影，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了。
我多想飞奔到他面前，告诉他我是多么不愿意和他分开。
我多想和他一起逃离这个城市，去一个再也没有人阻挠我们的地方相爱厮守。
可是我背负了太多的罪，我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倾诉的机会。
我躲在走廊的角落里看着他，他站在空荡荡的操场上看着一整栋教学楼。
我们就这样沉默的对峙着，他在明处，我在暗处。我看得见他的彷徨，他看不见我的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