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旧情新景
坐在靠窗的一间中等的雅间里，两个人儿依旧不说话。茶的清香断断续续、似有若无，弥漫在空气的每一个角落里，连人都有些沉醉迷离了。李胜虽然一直都不开口说话，可心里头着实激动万分。自从那天晚上痛苦的、沉默的分手之后，李胜就从来再也不曾做过“梦”，也不曾想过王敏竟还会有主动上门的那一天？甚至王敏现在这么近距离的坐着，李胜却入坠梦幻，浑不知身在何处。王敏看着李胜，面对面的却是无话可说，心里的痛却也难言。看着昔日的初恋情人，如今已是憔悴、衰老了很多。她欠他的，欠的太多太多了。两个人同样的年纪，可是现在的差别太大了，简直是天壤之别。李胜老了，真的老了，才五十不到的年纪就已经是白头苍苍了，脸儿上尽是岁月侵蚀过的痕迹，经历过生活的风霜雨雪，眼神早深深的缩陷进去。王敏看的心痛也是心碎：“苦了你了！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了！”李胜听的脸儿一紧，淡淡的道：“都过来了，还不是一样的。”王敏听的李胜说话，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好久都不曾离开。李胜被看的不好意思，隐隐的有些心虚，忙不由自主的避开了。王敏声音一转，温和的笑道：“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恨我是不？”不等李胜说话，又接着道：“其实，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也完全能够明白。当初我嫁过去的时候，心里头也一直是恨他们的，虽说从心底我应该感激他们，可是我的心里就只有恨，从来就没有爱。我不止是恨他们，也恨你，更恨我自己。所以，你的苦，我明白；你心里的苦，我更明白。”李胜万没料到王敏竟会说出这么一番体己的话来，由不得泪流满面，欢喜的神色却也是显而易见。这么多年来，他的确是恼恨王敏当时的绝情绝义，可是另一方面，他也在强迫自己接受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王敏当时虽说是自由的，可是对于她那个家而言，王敏就是唯一的救星。换作是他，也是会毫不犹豫的去做的。因此，李胜的心里不但不憎恨王敏，相反的，对她的感情越发炽热与深沉了。后来，自己也娶妻生子，一家人虽过的不太富裕，可却是快快乐乐的。对王敏的这份情从此就深埋在心底了，那就像是在珍藏一坛美酒一样，越久越香，也越是让人回味无穷。现在，王敏竟亲自说出了她心底的秘密，他又怎能不激动呢？李胜动了动嘴唇，终于把要说的的话重新又咽回到肚里。王敏接着道：“只是我没有想到，过了这么些年，你还是念念不忘，还是一直耿耿于怀？”王敏虽说的是一脸的轻松，可是心里并不好受。那滋味就是酸、甜、苦、辣、咸诸般齐上心头，全不是味儿。其实，她自己又何尝放得下？只是人已过中年，回首往事如梦，亦真亦幻；况且事已至此，梦也该睡醒了，何必还让自己徘徊于过去的情感纠葛中痛苦的挣扎呢？
李胜静静的听着，声音里满是自责：“我不恨你……真的不恨你……我……我只是气恨……恨我自己……恨我一切都不如人家……你看，你现在……过的多好，吃穿不愁的，当初……若是跟了我，指不定多苦呢？”听着李胜无言的告白，王敏的心完全碎了，哽咽道：“可是我……我没法儿原谅……原谅我自己，我一生的幸福全葬送在了自己手里……到最后，我们有什么呢？我们……都跟仇人似的，这么些年……”王敏越说越伤心，越是情不自禁。李胜静静的听着，一时间又全都默言了。往事如梦，一点一点的全都串接起来，是那样的清晰明朗，就像是昨天刚发生过的一样。
那天晚上，月儿圆圆的，稀疏的几颗星微亮的闪着，顽皮的胡闹着。微风轻吹，好不凉快？李胜满心欢喜的向着后山的树林里跑去，敏已经在那儿等他了。李胜快活的跟个小孩子似的，两个人这种偷偷摸摸提约会不知有过多少回了，但像今天这种约会还是李胜有生以来第一次。平常都是李胜主动约王敏出来，可这是却是王敏主动约着李胜出来。对于王敏的这次主动相约，李胜心里还是有些奇怪的。胡思乱想了一阵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何况，当时两个人处对象已是公开了的，李胜也就放心大胆的去了。
那晚，王敏穿戴的真是漂亮！虽说家穷，衣服儿却是特别的显眼，一身红里花白的，看的李胜好不喜欢？说起这件衣服来，那可是王敏过生日的时候，李胜特地跑去镇上给她买的。王敏当时高兴的就像个孩子，甜甜的亲在李胜脸上，却是乐在自家心上。那时，王敏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姑娘，两条麻花辫儿一甩一甩的，走起路来可好看了。让李胜最为奇怪的是，王敏今天好像特别梳洗过一般，看样子完全是为自己而故意弄的，整个人身上透出一股清爽。四周一片儿静悄悄的，就只有天上的星儿闪闪动动着。李胜早看的完全呆了，更别说是动了。王敏蓦的就扑倒在了自己怀里，仿佛所有的千言万语全在那深情的一抱之中了。李胜整个人儿就完全傻了，从开始和王敏搞对象以来，两个人还从未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呢。李胜只觉得一颗心怦怦乱跳，再难抑制，半天里不知道说什么好。谁知道更让他难为情的事还在后头了，那可真是连想都不曾想过的事。王敏竟亲自来吻他了！那会儿说实话，李胜吓的真是够呛，心里也发慌，出了一身的冷汗。王敏紧紧的抱着他，不让他有喘息的空。李胜只觉得一阵快活，真想就这样一直快活下去。可是王敏却一把推开了他，泪水就跟下雨儿似的漫天遍洒。李胜看的又惊又奇，从一开始到现在，李胜始终是迷迷糊糊的，整个人完全就像是在梦里。王敏一个人就只是哭，不停的哭，伤心的哭，任是李胜问破了喉咙，王敏也只是不理。到最后，王敏实在是哭不动了，这才说出了分手的事。李胜当时那个气呀，简直就是暴跳如雷啊，扬起半天的手最后终于从高空中缓缓的垂了下来，只是一个劲儿的问为什么？王敏本不想说的，可却也是瞒不住的，就照实说了自己的打算。李胜听的又呆了，狠狠的给了自己两巴掌。他也知道王敏她爸的这个情况，只是万没料到王敏竟会有这么大的举动？李胜没有钱，王敏也没有钱，除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两个人就这样干坐着，痴痴呆呆的坐着，一直坐到了天亮，仿佛枯死的树木一样了无生机。
两个人仿佛都醉了一般，房间里静悄悄的，似乎都能感觉到自己那轻微的呼吸了。梦早已经过去了，可是做梦的人依旧在痴心妄想，依旧在沉醉。良久，两个人各自都恍过神来，幽幽的叹息了一阵。王敏笑道：“李胜，一切都过去了。”李胜点点头，说道：“是过去了。现在不是挺好的么？”王敏又道：“你能这样想就好了。”李胜应道：“人，有时候总是得向前看的。”王敏听的心里一动，一时间也陷入了沉思。李胜看着王敏却是欲言又止，轻轻的喝了口茶。
沉默，沉默，就让一切在沉默中烟消云散吧！
王敏看看表，时候已不早了，可是该说正事了。看着李胜道：“今天我来，你也知道是什么事情？我就想两个孩子的事来听听你的真心话。”李胜听的心又紧了，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可是我还是得告诉你：没门！”王敏听的一怔，诧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李胜听得王敏反问，一时间倒没想好说词。耳听的王敏又在追问：“就只是因为张强么？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过去的都过去了，难道再重来一次不成？”李胜本无说词，一下子听到张强两个字，昔日的恩怨情仇一古脑儿的全勾上来了，叫道：“就是他！全都是他们家给害的。不是他，我爸会早死么？不是他，我会有那么苦么？不是他们家，我爸也不会走的那么早？你也应该知道，我爸为这事气的有多么大，又是多么的不值得。”略顿又道：“我大伯，我三叔，他们兄弟们全都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那份心痛，那份内疚，真的比亲手杀了他们还要难受。每次只要我一想到这，我就恨不得吃他们父子的肉，扒他们父子的皮。”王敏听李胜说的直是气昏了头，也忍不住大叫了起来：“我不许你这么说他。当初要不是他们一家，我爸又哪能活到现在？何况那也是我自愿的，你以为人家是硬逼的么？他们张家是不好，是爱仗势欺人，可是这件事的确是我自己的主意。当然了，你是该气他们，该恨他们，可是你也不能这么侮辱他们。”略顿又道：“这么些年来，他也曾后悔过、自责过，可是那有什么用呢？你以为他一个人就好过么？这几年来，他过的比你还难受呢！可是你总是念念不忘过去，你真自私！”王敏说得慷慨激昂，势如长虹，一时间李胜竟自被这股气势给怔住了，久久的都说不出话来。王敏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一点，语气略缓，改换一种轻柔的口气说道：“李胜，现在是孩子的事了，大人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咱们两家的孩子再次重演我们当年的故事？不错，清是张强的孩子，可那也是我的孩子呀。再说阳阳，我平日里见了她那水灵灵的样，真是打从心眼里喜欢。你说，他们两个孩子到底犯了什么错，要替咱们去承受那些不属于他们的责任呢？”看着李胜稍停，又笑道：“上一代的事情再说什么也过去了，下一代的事咱们为什么就不能成全他们呢？让孩子们快快乐乐的不好吗？让他们去完成我们未了的心愿不好吗？让咱们两家和和气气的不比你死我活的斗争强吗？”一席话直说的李胜无地自容。幽幽长叹：“你别说了，我何尝没这么想过。可是我能吗？我的女儿我还不知道心疼，可是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吗？我爸的死直接关系到他们张家，怎能说放就放，说忘就忘？我这要是同意了，倒好像我家祖上欠他们家似的，凭什么？真是冤家路窄，活见了鬼了。”王敏无言的叹了口气。李胜的心情她完全能够明白，也最有体会。自古以来，让人以德报怨就是强人所难，可老天爷竟是开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玩笑，叫她一个女人又能怎么办呢？忍不得央求道：“算是我求你了行不？你就成全了两个可怜的孩子吧？”李胜看着王敏，这一刻的心情当真是难描难述，眼泪硬是强忍住了，可是心里就真想答应了。然转念一想：她苦苦的哀求我，为的还不是老张家的那个儿子吗？虽说天底下做母亲的难，可是这口恶气又如何咽得下？当即叫道：“没门！只要有我在，没门！”说完忙冲出了门去。李胜实在是受不了了，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他怕，他真的好怕！怕面对王敏那不屑的，哀怨的眼神，怕面对王敏那无言的泪水……他逃了，像鬼一般的逃了，远远的逃了。王敏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那里，脑海里止不住的翻腾：“为什么？他还是忘不了，忘不了这一切，这究竟是为什么？”可是想终归无用，王敏此刻也彻底绝望了，拖着沉重的步子，满眼疲倦的出了门。
中午回来的时候，华子竟然碰到了小蝶，忙笑着打了声招呼，又道：“小蝶，这些天不上班，你一个人忙什么呢？”小蝶笑道：“我一个人能有什么事？就是瞎玩了。”华子笑道：“趁现在放假，你也不说回家里去看看，就一点不想你爸你妈么？”小蝶轻哼一声，扭过了头去：“我才不想他们呢，一天到晚唠唠叨叨的，看见他们就烦。”华子点点头，笑道：“咱们两个可真像，最怕的就是大人们那张最爱唠叨的嘴了。”说完又笑道：“你这短裤衬衣，露胳膊露腿的，大半个中午的你就不怕晒呀？”小蝶笑脸如花：“晒怕什么？抹防晒油啊。静就没告诉过你吗？”华子摇摇头，说道：“这可是我第一次听说。”小蝶听华子这么一说，立时就站不定期不动了，故意摆出一个很妩媚的姿势来，火火的看着华子笑道：“你说是我长的好看还是静长的好看？是我的腿美还是静的腿美？”华子笑笑，这个问题还真是把自己给难住了。微微一笑：“差远了。”小蝶听的大是不服，娇嗔道：“哼！一看你就没说实话。华子，你等着，赶明儿我有空告诉静去，就说你欺负我。”华子听的小蝶说话，简直是健步如飞，声音也叫的更加响了：“差远了！”小蝶后边听的暗自奇怪，猛然间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笑的一脸的灿烂。暗道：“华子啊华子，果然是聪明绝顶，绝顶聪明！”
静实在是一个很难伺候的女孩子，这不，又强逼着华子去逛化妆品店了。华子满脸的无精打采，一路上哼哼唧唧的。华子这个人最是务实，最烦的就是女孩子上街。静软言软语的磨泡了半天，华子这才扭扭裂裂的来了。调笑道：“静，做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可真难！做一个漂亮女孩子的男朋友就更难了。”又道：“你呀，就算是打扮的再好，再迷人，可是真正欣赏你的人就只有我呀。”静闪着大眼，诧道：“你一个？”华子笑道：“是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那天我跟你说的，这是咱们两个所独有的爱情。”静听的甜丝丝的，口中却道：“走了啦，显你有文化了？我一句话就引出你一大车的话说我。讨厌！”又道：“女孩子天性爱美，这你哪里懂得？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华子默然。静说的没错，这件事他真的是一辈子都弄不明白的。静见华子突然就不说话了，一手挽着华子的胳膊，笑的是一蹦一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