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心若一盘双丝网
闹铃划破梦乡，柳夏迷茫地揉了揉眼，听见许炎昆在打鼾，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亮起的视界中，李一啸端坐案前战着Dota。柳夏意识挣扎在梦与现实的边缘，猛然间想起自己那已经严重脱节的复习计划，心头一紧翻身下床，不料四肢发力之时却疼得闷哼一声，哐当一响掉到地上。
李一啸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丢下耳机去扶他，瞥见柳夏的脸时却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呼道：“我靠！你这兔眼咋整的？”柳夏耐着剧痛坐回自己的靠椅，接过李一啸手中的镜子，只望了一眼心已凉了半截——昨夜被于贯海打中的左眼此刻已几乎看不见眼白，骇人的血丝似乎随时便要溢血一般布满着眼眶。柳夏慌忙凝神四望，发现视力并未受到什么损害后才长吁一口气，转头对上李一啸的视线，犹豫着，“昨晚……哎呀没事。”
“妈的有事还瞒我啊你？”李一啸显然准备追问到底。
“哎呀就是被打了一拳，没，没啥事。”
“什么？！谁他妈这么嚣张啊！”许炎昆坐起于床头，一脸愠色。沈沛泽也早已被惊醒，目不转睛地俯望着柳夏。
对着兄弟们火辣辣的眼神，柳夏摇了摇头，只得将昨夜的经过一五一十地与三人讲了。
听罢，沈沛泽横眉冷对拍栏而起，“日他娘！老四你点个头，咱不把这傻逼废了老子他妈不姓沈！”
三人齐齐望向柳夏，等他决断。柳夏低下头，目中交替闪烁着恨与忧，沉吟许久，却只是恨恨地在墙上砸了一拳。“算了。”
李一啸白发倒竖，皱眉道：“妈的，想什么呢？你能忍你兄弟可忍不了！”
柳夏长叹一声，道：“忍？我他妈想剐了他。可是有什么办法？照计划我这周五就要去北京考试了，准备了这么久，临门一脚这么关键的时候遇上这种事除了忍过去我还能怎样？我他妈自己也窝囊。”
许炎昆略一思忖，无奈地摇摇头，抚慰道：“唉，也是。闹起来说不准误你大事……这样，我和阿泽陪你去医院先把眼睛检查清楚，这忒么看着就吓人。一啸你在院外朋友多，去打听打听这于贯海是哪路货，先备着等老四北京回来……妈的我兄弟不能让狗白咬了。”
沈沛泽听罢默然颔首，李一啸沉重地点点头，他伸出手揽住柳夏微微颤抖的颈凝视着他满是血色的眼，凄然地笑了笑。柳夏苦涩地回了一个僵直的笑，咬着牙道：“不要告诉琳琳她们……”
吩咐已定，李一啸开始打电话，许沈柳三人直接取道北门搭了辆的士直奔吉大一院。
纵有许炎昆指挥若定，沈沛泽奔走如风，无法压缩的等待还是让他们感到了深深的无奈。缴费口排着漫长的队，诊室外排着漫长的队，放射科也依然排着漫长的队。柳夏一边挂念那愈来愈近的考试，一边担忧左眼这轻重难料的伤势，座钟不停地摆动，而他心已如焚。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昂贵到令人无法淡定的医药费，随着时间的流逝三人口袋里的现金如秋风落叶般在消失，柳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自责。
那是灰色的一天。可是当许多年以后柳夏再回忆起这一天，印象最深的那一幕却是三人肩并肩坐在吉大一院西门外的台阶上吃着沈沛泽辛辛苦苦觅来的切糕，记得当时，沈沛泽心事重重地抽着烟，许炎昆咬了一口切糕，然后睇着他骂了一句“靠，真尼玛难吃”，那一刻，柳夏的嘴角泛起一抹酸涩而温馨的苦笑。
下午两点，三兄弟终于盼来了最终的诊断结果：眼白处毛细血管大规模破裂导致的红眼并无大碍，只是玻璃体因为冲击略有变形需要调养些时日。身上都只是些筋骨外伤，内脏亦没有明显受损的痕迹……总之，按时吃药切忌运动，瘀伤处多热敷，调养几天便可复原如初。
三人长松了口气，赶忙凑出钱包里剩余的现金缴完药费，却发现连打车回去的钱都没有了。许炎昆拍着柳夏的肩故作俏皮地笑了笑，又一次走向提款机，柳夏望着大哥的背影，鼻子有些酸。
抵达学校已近黄昏，柳夏赶紧把药抹了背上书包便奔回了图书馆。可惜他比昨日更加心乱如麻。用尽残存的理性在焦虑与无助中苦禅却始终索不得一分宁静，闭馆时分孑然走出图书馆灯火辉煌的大门柳夏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归途中他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学习的时间，每次都是准时地挨到十点五分。
“喂，儿子，图书馆闭馆了吧？”
“嗯，刚出来……往回走。”
“我猜也是，跟你说啊，今天阿藏那边找师傅算好日子了，定在11月10号办婚礼。”
“哦……什么？不是说暑假吗？”
“哎呀，你大伯多迷信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知哪个先生跟他说的，之前那个日子可能不太好，瞎折腾。”
“唉，这怎么搞，那时候我在台湾啊！”
“所以我赶紧跟你讲啦，回头问问老师，看能不能多办个临时签证什么的吧……诶，臭小子不说我倒忘了，之前你爱得死去活来的那姑娘怎么样了最近？”
“……死去活不来了。”
“哎呀，感情的事强求不了啦，退一步海阔天空咯……哎呀那些乱七八糟的等考完试再说吧，今天学得很累么，怎么听你声音这么虚？”
“有点吧……最近状态不太好。”
“你个傻孩子，放轻松啦！上次你总也怕最后出错，不还是轻松考过了么！乖，不要自己吓自己了，吃好喝好睡好，其它都顺理成章了啦。”
“不一样的……呃，老妈，可不可以……给我汇3000块钱……室友想买电脑，钱不太够，我就借他了。”
3000元，已是柳夏母亲一个月的收入。
“哈哈，这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我给你打5000啦，去北京也要用钱，出门在外该花花，别委屈自己了。”
“5000太多了，我也用不上……”
“你个笨蛋，老妈挣钱不给你用留着干嘛哟！这次宾馆订得离考场近一点，找个好点的房间，别又去哪里团购一个破烂地方，哎哟，睡不舒服还一早折腾。”
“老妈……谢谢。”
“唉，你个傻孩子……这么累回去就别看书了早点休息吧，不说啦，给你省点体力，哈。”
“嗯，不看了……你也早点睡，晚安。”
“乖，晚安。”
那天在宿舍里，为了给柳夏热敷，一晚上三兄弟跑进跑出换了无数次热水，直到柳夏借口困了才各自上床。
又是一个辗转反侧无眠的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