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生日快乐
2011年11月18日。第八天，天晴，晴空万里。
今天是柳夏22岁的生日。
今天他起得格外早。
因为他计划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背上书包去图书馆，然后遇见她，开始一场命中注定的爱情。心中没有疑问，仿佛已经偷看过神的剧本。
哦忘了告诉各位，因独处的太久我们家柳夏时已沦为一名间歇性妄想症患者，他常常沉溺在自编自导自演的剧情中忘我地快乐着。正所谓精神病人思维广弱智儿童欢乐多，但那一刻他似乎隐隐明白，自己不过是苦中作乐。
所以当他一脸傻笑地走出电梯，已经作好了面对现实的觉悟。
所以当他抬起头却赫然见到她的侧脸，刹那间便已忘了呼吸。
忘了当时表情。
忘了如何坐下。
他只记得她的脸、她的发、她的眼。
一如梦里，一如初见。
只似心头一根弦断，他知道他等到了他所等待的人。
当时柳夏的大脑空白了很久。他的心情很复杂。有命运敲门的兴奋，有见到意中人的喜悦……但更多的或许是纠结如何开场的紧张。
“天呐，该怎么对她开口？”
“美女，留个电话吧！”“不行！流氓，土鳖。一点文化涵养没有。”“怎么才能衬托出朕忧郁婉约的气质呢……”
“姑娘，青天爽日，何以独自在此虚掷良辰？在下不才，姓柳名夏，左海人士。佛曰，此生相见只因前世残缘，你我便去踏青一番，共忆前生可好？”
“卧槽你忒么该吃药了，假的一逼……”
“诶同学你好像经常来上自习呀，是在准备什么考试么？”“……白痴啊你。来图书馆找过她无数次都不在，‘经常’个鬼。”
他傻傻睇着她的样子让我不禁想起豌豆射手面前的僵尸。还有，那初见晴子的樱木……
诗人***曾在《清平乐·蒋桂战争》一词中写道：“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洒向人间都是怨，一枕黄粱再现。”其中“风云突变”的意思是：风和云一下子变了模样，比喻局势突然发生了巨大变化。
就在这一刻，风云突变。
女孩背上小书包，挽着身边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离开了。
若你眼睁睁看到快煮好的鸭子却拍拍翅膀飞走了，那必是百味杂陈。
百味杂陈的柳夏看看手机，才知十一点已半……他居然就那样毫无作为地发了三小时的呆！
“卧勒个槽！？怎么办，追上去？”
“追上去说什么？唐突了怎么办？”
“唐突你妹！哎呀你个怂货，追上去再说！”
“……不对不对！座上书还在！所以她们只是去吃饭了！”
“哈哈哈，继续想继续想！”
渐渐冷静下来的柳夏意识到凭自己这已患上“情流感”的猪脑注定是无法想出正常人类范畴的开场白了，便想到给136的兄弟们发求助短信。
经验法则，局外人似乎总是比较给力。
李一啸几乎是秒回：“屌爆了！此乃天意何须多言，一把搂过来，用你梦中苦练多年的吻技一举征服了她！”
如果人类拥有瞬间移动的超能力，我猜李一啸同志现在已经英年早逝了。
五分钟后，黑炭许炎昆的短信也来了。是个网页链接。
怀着被调戏的觉悟忐忑地点开，却赫然看到“《搭讪圣经入门教程》全本下载”。
“哇塞，老大果然没有辜负人民！”那如获至宝的激动，好似饥肠辘辘的苍蝇猛然邂逅了温热的翔，柳夏对许黑炭的感激一如黄河滔滔溢于言表。他赶紧满怀虔诚地下载，打开，研习……
八个小时。
柳夏也没有料到居然等了这么久，腹内空空，形神俱疲，要不是她们的书仍安静地躺在那儿，估计自己早就已经疯掉。虽然心神难定，但这么长的时间却也足够让他把整本教程里的经典案例背了个滚瓜烂熟……然后她们终于回来了。
是“他们”。
早先跟她一起自习的小丫头身边多了个朝气蓬勃的小正太，微胖的小正太第一眼便让人觉得可爱。一米六的小姑娘和高她半头的男孩显得很搭，长得也都很招人喜欢，引人羡慕的一双璧人。俩人有说有笑穿过图书馆的长廊，来到旧地坐下。
“她”还没有出现。
柳夏猜想她或许是去洗手间所以晚一步过来。他望着悬廊的尽头，心跳得好快。
可没想到……小姑娘坐下后拾起她们的书本便与男孩道别离去，后者却接管了她们的座位开始看书。
所以“她”不会再出现。
柳夏眼中的火焰刹那黯灭。
仿佛一个孩子丢失了心爱的竹马，他茫茫然对着女孩渐远的背影不知所措……过了很久他才渐渐能够思考，也渐渐觉到掏空似的疲累。望眼欲穿却只望来一场空欢喜。苦涩一笑，他想离场。柳夏安慰自己，既然已经再见，那就是有缘。既是有缘，那就静静等待缘分安排他们再见吧。
这个故事本来或许就会这样结束。没有更多波澜。
可就在盖上笔帽的那一瞬间，柳夏突然想起了另一个故事。故事的里面住着一位虔诚的基督徒。一场大雨过后山洪爆发，眼看他的村庄就要被淹没。这时候划过一艘船，“上来吧，我们带你离开。”“上帝会救我，你们去吧。”船上的人又劝了许久，基督徒依旧坚持，他们只好无奈地划走。
第二艘如是，第三艘如是，基督徒再没能等来他的上帝。在天堂他寻到耶和华，“主啊，我如此虔诚，为何舍弃我性命？”耶和华叹了口气，答道：“我送去的三艘船你都错过，复何求？”
柳夏突然很害怕，害怕这已是上帝送来的第三艘船。他心头犹悸，这几日间度日如年的期盼、思念和绝望。
也许过了这次便真的真的要把她遗失在了人海。
6.Rock And Roll
“Never get out of the boat， unless you were going all the way.”莫名，柳夏的脑中闪过这句遥远的箴言。
他感觉自己却是要搭上一条远航的船，离开自己早已习惯的恬淡，去迎一个心跳旅程。他会经历很多事，风霜雨露会为他洗礼。等再下船时，人已在远方。
眼前的男孩就是可以领他登上甲板的那个人……但眼前状况却有点令人纠结。
因为这个男孩看起来脑子没有问题，他不会无故要来搭讪柳夏。
所以柳夏应该去搭讪他。
可柳夏一直不擅对陌生人开口，或者说不愿。咱柳夏自来就是一幅少爷脾气，自尊感极强。被冷拒的感觉他可是连想都不愿多想。故而柳夏从来没有主动搭过讪，也不曾对喜欢的女孩子表过白。所以他曾经错过，也时而悔叹。但是人和人生命的轨迹，往往如两条相交的直线，虽或不远万里相遇，可如果没能把握住那唯一的交点，便只会是两行渐行渐远的足印。
赌书消得泼茶香，他只能偶尔如此感叹。
他已经受够了后悔的痛苦，他今天要尝一尝无悔的痛快。
按照《搭讪圣经入门教程》所教，深呼吸，冷静。
他现在是只狩猎的狼。
狼要先好好观察猎物，然后再因地制宜地择法出现，获得他信任，闯进他生活。
稚嫩的气息，大约18岁的年纪。设计简单的灰白套头上衣搭条宽松的抓绒裤，一双藏蓝帆布鞋，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微微小胖，可长得倒是很帅，恩，与朕比都只是稍输一筹。”
男孩鼻梁上棕色的大框眼镜更添了几分可爱，他正在认真看书，手拿着铅笔圈圈点点。
“诶，书怎么是汉语注音版的？……哦他应该是在给某个小朋友当家教，不错，自食其力好少年。”好少年的左手边还有一本字典，封面上全是韩文，估计是个外语学院的新生。
字典下面压着一摞课本。“《汉语会话301句》、《发展汉语》、《汉语入门》，全是学中文的教材呀，看来这小家教还蛮用心的嘛。嗯他的笔迹很……诶这笔迹，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纳尼？！韩国人思密达！”
“……娘的老天，又跟朕出老千。”
“……怎么搞？不然先战略性撤退一下？”
“……撤你妹！但使龙城飞将在，come on baby don't be shy！老子今儿豁出去了！”
柳夏心里的两个小人一番掐架后，狩猎继续。
狩猎需要武器。选错武器就像用吸管吃披萨，拿刀叉喝奶茶，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让人觉得可爱。
考虑到韩国小正太可能会听不懂自己华丽而飘逸的“大胡建普通发”，柳夏决定用文字进行第一次接触。他从笔记本撕下一页，酝酿许久，用最小学生的语言写下了彼时心思：
“你好，刚才跟你一起进来的那个女孩，有个高高的白白的女生好像总和她待在一起。你认识那个高高的白白的女生么？”
担心小正太看不懂，踟蹰片刻，柳夏又仿照正太的汉语课本在每个字上放都端端正正地注明了汉语拼音。
横竖读了几遍仍不放心，柳夏便在篇末又加了块英文补丁：“Hey bro， excuse my rudeness please， but it seems that I have no choice but to turn to u. There is a girl， white and tall， who seemingly often stay with the one u just went in with. Do u know her?”
柳夏反复端详着这一纸中西合璧的“杰作”，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
万事已毕，要动真章了。
不过递张纸条，最简单也最艰难。柳夏闭上眼，深呼吸。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已跳如战鼓，手心汗透。
从自己面前，到男孩的面前。五十公分的距离却遥若光年。
听不见任何声音，连空气都已经凝滞……
“他心里也喜欢她吗？他会怎么反应呢？”
“热情地回应，并成为朕日后俘获她芳心的左膀右臂？”
“还是尼玛轻蔑一笑，然后像他们韩国狗血剧里那样用一双死鱼眼盯着我，高贵冷艳地把纸撕碎成一片一片？”
面对未知的结果柳夏一阵心虚。
但他一转念想了起到她的笑靥，她的双瞳，肾上腺素顿时喷薄而出。
他血已沸腾，他无所畏惧。
“笃笃笃”，柳夏轻轻敲了敲桌子，笺纸已摆在韩国正太的面前。
正太抬起埋在书堆里的头，一脸好奇。柳夏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指了指桌上。正太会意后惊讶地睁圆了萌萌的眼睛，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双手端起笺纸“恭读”了起来。煞有介事的模样，令柳夏对这位可爱的小棒子瞬间生出几多好感。
可是我们可爱的小棒子真的读得好慢。短短几十个字似乎看了足足有十分钟，翻了七次字典，划线，注记……
终于似乎已把全文粗译，正太陷入了思考。
看着他那微蹙的双眉，柳夏都有些内疚自己这阅读理解题是不是出得有点太难……
许久，正太终于犹犹豫豫地开了口：“腻硕的，那一个？”他脸上犹是惊魂未定的羞涩。
呃……
“就是……高个子的那个姐姐。”柳夏把语速放慢六成，边说边比划。
“搞……格子的？”
“头发，头发这样的，肩膀上！”
“……喔！踏啊！踏我布认是。”
“啊？她不是和那个小女生很要好的样子么？你们不是一起的？”
“啊呀……布好意四，可布可以，再硕易遍？”
“我是说，你，之前，没有见过她？”
“喔！有！但是，踏是卧……蹦友的蹦友。踏，卧贺踏，害布认四。”小朋友显然已经使上了吃奶的劲，知晓二人大概率不是情敌关系，柳夏心里长松一口气。
“Oh， we can speak in English if you like.”细微处见人心，不愧是自称智慧与温柔举世无双的柳夏。
“喔？”
“卧硕！卧们课以酱英语！入过，腻倔得，酱英语会庆送易店！”细微处见人心，不愧是自诩天下第一不正经的柳夏。
“啊呀！my，engalixa……不胎会！”这回小正太却反倒听懂了，他红者脸答道。
“啊，没事。”柳夏笑了笑，继续配合着夸张的肢体语言，用龟速的中文低声语道，“那，你有空可以帮我，问一下，你朋友，关于，那个女生的事么？”
“喔，啊呀！课以！”小正太一愣，很快会意地笑了，答应得很是直爽。
“那你，你会经常来图书馆么？”柳夏压抑着满心的兴奋，尽量放慢了语速。
“喔！灰赖的！”
“那我们约定好，我就在图书馆等你。什么时候有消息了你来告诉我，好不好？”
“喔！好的！”
“嘿谢谢！对了，你叫什么呀？”
“喔……嗯？”
“卧硕，腻，名字，叫甚末！”柳夏见小正太听不懂，又故意歪曲起了平仄。
“啊呀！我的敏字，瓢搭葱！”说着便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了起来，是“朴大聪”，最后那个令他抓耳挠腮的“聪”，着实费了不少力气。柳夏一时忍俊不禁，果然人如其名，甚是卡哇伊。
“哈哈，‘大葱’你好，我叫柳夏。”柳夏说着，便也写在了那纸上。
“啊呀，这两个字，卧井天，刚刚雪过！”大聪开心地睁大了圆圆的眼睛，把笔记本翻到最近的一页递给柳夏，他反复抄写了数十遍的，果然有此二字。
“嘿这么巧，这就是猿粪……呃话说，你刚来中国呀？”
“啊对！亮个月，到来！”
“哈哈，那还没多久嘛！”柳夏顿了顿，看了眼手机，“那这事就拜托大葱啦！我……今天还有事要回去了，改天见咯！”
“啊呀？这就粥了？”那是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好的，改天间！”
柳夏还了一笑，收拾书包披上大衣，潇洒地挥手离去，直到走进电梯他方长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其实他这么早回去也没甚事可做，只不过台词恰用光，脑力耗尽又太紧张。生怕久之言多有失反倒坏了大好剧本，故达成目的后便马上想到趁感觉尚好……还是溜之为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