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秒钟后,庄鹭终于忍不住疑惑睁开了双眼……看见柳夏正在地上疯狂地做着俯卧撑。
俯卧撑,俯卧撑,俯卧撑……九曲柔肠,百转千回。庄鹭哭笑不得一脚重重地踏在了柳夏的手上。
“啊!痛痛痛痛痛!”柳夏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他的目光已经恢复了清明,虽然口中还在喘着粗气。“刚才我想了想,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你又怎么了?!”
“开弓再无回头箭哇,我觉得不能这么草率……啊呀,别哭,别哭,小傻瓜。”
柳夏站起身来,手忙脚乱地拿衣服给庄鹭擦泪,庄鹭却懊恼羞愧地把身子转到了另一边。柳夏只得温柔地扶住她颤抖的双肩。
“小鹭,我真的真的害怕,因为自己的鲁莽失去一个最珍惜的朋友。你太特别,我不愿失去你……”庄鹭的身后传来平静的告白。“我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的话,能走多久,你比我有才华,你来自我高不可攀的Q大,你是校舞蹈队的白天鹅,而我却是个肢体不协调的大白痴,你的家庭、你生长的环境也比我好太多太多,你还刚刚一个人霸占了所有新闻的头版头条,你我的距离有如云泥,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终究要踏上不同的路。如果你是我女朋友,我会自卑我会失落,我骨子里太傲,肯定忍受不了,我们终究要分手的,如果那样就真的是各自天涯了……我不想因为一晌贪欢失去一辈子的你。”
柳夏说到最后,庄鹭放弃了抵抗,任由柳夏将他转过身来,他真挚地看着她的双眸,他的语气很坦诚,说的都是心里话。
他却没能说出那最后的一句。我深爱着另外一个人。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办法忘了她。
庄鹭一双泪眼梨雨含情,望向柳夏。终于,她似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柳夏望着她笑了,那是属于柳夏的灿烂的笑。“好啦,说第二件事。你刚才说跟柏然怎么了?”
“啊……”庄鹭仍然沉浸在那一笑的温暖。她晃了晃神。“你知不知道孟醴,是做……那个的?”
“哦?你知道了。”柳夏有些意外,却明显不是庄鹭预料中的那种意外。
“难道你一直都知道?”
“是啊,我和老包从一开始就知道呀。”
“那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啊?”庄鹭似乎有些生气。
“怕你接受不了呀,你这智商一万情商一十的小虎妞,小汶嘛,顶多不给人家好脸色,你可指不定得捅出啥篓子喔!谁晓得最终还是让你给知道了。”
“你们太过分了!这种事怎么能瞒着我……”庄鹭急得连连跺脚。“而且,你们既然和柏然是兄弟,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不拉着柏然?”
“两情相悦拉不住哇,再说……有何不可呢?”
“可是孟醴是做那个的呀!”
“所以你觉得……”柳夏用指尖缓缓扣着阑干,面无表情。“你,我,温柏然温汶包万戎狂楚西侯青傅鸣凤,和她‘这类人’,最大的区别在哪儿呢?”
庄鹭轻蔑一笑。“我们是读书人,我们用努力用才能去赢得在这世间的一席之地,我们靠自己,我们站着做人,而她?哼!”
柳夏没有看她。“不敢……苟同。”
“那你觉得是什么?”
“运气。”
“运气?”庄鹭难以置信地摊开双手。“你我悬梁刺股十年寒窗、她不学无术蹉跎青春算是运气?这不更应该是因果报应吗?”
“你有一个好父亲能够教会你做人的道理,你有一个好家庭足以庇护你健康成长,你可能还认识过很多很多善良美好的人给了你阳光和微笑,你没有遭遇太大的变故和不幸,在最无知的年纪也不曾出现什么别有居心的人干扰了你脆弱的‘完美’,这……不是幸运么。”
庄鹭竟一时不知何以对。
“罢了,罢了。”柳夏望着远处寂寂空山,慨叹地摇摇头。“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庄鹭转眼看向柳夏,恰四目相对。
柳夏淡淡一笑,接着说道;“谁都有过自己的不得已,谁也都无法避免年少时的无知,可人总有权利拥有明天吧。”
庄鹭本是个极善良的姑娘,想了许多,面上也露恻隐之色。不过她沉吟了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郑重地说道:“夏哥,这些我明白,可我们终究是柏然的朋友。孟醴既然自愿接受那种工作,不论是什么原因,都说明她已经打破了道德这条警戒线,她的心中已无廉耻,她经失了是非对错的束缚,那难保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柏然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们放心吗?”
“是非对错……”柳夏闭上眼,叹了一口气。“这可跟我想对你说的第三件事有点关联啊,其实……也是我最近才想明白的。”
“哦?”庄鹭的目中闪过好奇,她期待地望着柳夏。
“哈哈,先跟你说一个故事吧!从前呐……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山村,村里有个少年,他叫阿平。可能是因为阿平从小就有一点憨憨的吧,有一天村里人商量好了要捉弄他,大家约定,无论阿平做了什么事,无论做得好与不好,大家都鼓掌说:阿平,你好棒哦。村里人配合得都很好,于是阿平真的一直就以为自己很棒,自己做的都是对的,都是好的,天天都很开心,而且一直,一直到他老都没有人告诉他真相,他就那样度过了无比快乐的一生。”柳夏望着虚空温柔一笑,庄鹭踟蹰的心中莫名升起一种宁静的力量。“……小鹭,如果换做你,你愿意做这样一个阿平么?”
“啊?我?”庄鹭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愣了片刻,讪笑地摇了摇头。“哈,我怎么可能愿意?”
柳夏回首直视着她的双眼,似笑非笑。“可是如果我告诉你,你其实就是这样一个阿平呢?”
“什么?怎么可能……”
“何止是你,是我,我们每一个人其实都是这样一个阿平啊。”柳夏的声音沙哑而迷离,在空旷的夜幕里,好似俯在耳畔的低吟。“不是吗?你一无所知地来到人间,然后就有人告诉你这样是对的、正义的,那样是错的、邪恶的,努力进取是对的,无所事事却是错的,你有所担当、满怀热忱是要提倡的,你只顾自己、冰冷漠然是不应该的,你给予他人是好的,你夺人之物是坏的……你甚至都没有怀疑和选择的机会就接受了,因为那时你懵懂无知,因为他们是你最亲近和信任的人,他们没有理由欺瞒你,他们也确实没在欺瞒,只不过他们也不自知罢了。渐渐,你对于这一切一切的准则习以为常,把它们作为你对待世界的信条,好像一切本就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