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烈日炎炎似火烧,王二虎背着包裹,沿着走不尽的江堤又饿又渴地前行。走着,走着,一头栽倒在长堤上。
一只狼狗疯狂地向王二虎逼近,吐着大大的红舌头。快要挨近他,准备向他下口时,一个石块正打中狼狗的左眼,它嗷嗷直叫,放下身前的二虎,猛扑不远处,那个向它挑衅、误了自己大好事的和尚。可是,那和尚轻轻一闪身,狼狗扑了个空。他又将衣服一甩,狼狗倒在地上,气都不出了。和尚唱着向二虎身边走来——人在世为吃穿忙个不了。
人在世为争光斗个不了。
人在世为造福苦个不了。
人在世为功名累过不了。
到老来病上身磨个不了。
到头来劳燕纷飞不了了。
和尚弯腰把脉,发现王二虎是中暑所致晕倒,便将他背回龙王庙,放在阴凉通风地,用井水给王二虎降温,做人工呼吸。
王二虎慢慢醒来,喝了一大碗水,狼吞虎咽吃了个大馒头,定了定神说:“这是在哪里?”
光头小和尚说:“小施主,了了大法师说,你中了暑,晕倒在长江大堤上,差点儿被一只大野狼狗吃了,是大法师救了你,把你背回庙来,又急急忙忙救活你的。你还不快感谢人家!”
了了和尚见二虎醒过来,心安了,便说:“不用谢,不用谢,救人是和尚本分。”
王二虎看着和尚道:“你是了了和尚,我认识你,你到过我们家给张爹爹看过病哩。”
“啊,阿弥陀佛!小施主你是哪里人,为何会晕倒堤上?”
王二虎将自己的身世、外逃的原由一一告诉了了和尚。
了了和尚听后:“阿弥陀佛!望小施主暂住寺中调养。”
王二虎点点头:“谢谢大师傅!但我好想我娘啊!”
“善哉,小施主想娘是常理,但不叫你娘更担心,你暂时万万不可回家。”
“谢谢大师指点。”
可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呢?
初夏的乌云山山清水秀,蜂飞蝶舞。虽说初夏的骄阳耀眼,而少有火辣辣的味道。戴芝大腹便便,走起路来,显得十分吃力。为了养活婆婆和自己,她不得不强行出外挖野菜,顺带牵放二虎原先放的那只大灰羊。婆婆骨瘦如柴,仍坚持昼夜纺织棉纱。贫苦的日子在相依为命的两代人的共同努力、相互安慰、关照下,总算一天又一天熬过来。在她们的心里只要亲人在外平安,及时归来,她们就知足。因此,一天到晚,她们为王老五、大牛、二虎、小豹……求菩萨保佑,自己身心的苦被这种期待与自慰麻木,仿佛头上蒙着破絮往未知好坏的路走下去吧。
戴芝已茫然今后的路,她眼下的希望就是看到老五的平安归来,二虎逃过一劫,大牛免受皮肉之苦。她真的很想念丈夫,尤其在身怀8个月孕的此时,哪怕丈夫什么不给她带回,她只要他在自己的面前。“老五——,你怎么还不回来呢?”她扯满了一筐野菜,累得腰酸背痛,就地坐下休息,嘴里呼唤起来。看看日头已正中,只小憩,忙下山做饭,怕婆婆饿了。正准备牵羊回家时,远方一队山寨土匪正朝她的方向而来。戴芝觉得大事不好,便牵羊往家跑。
山寨土匪已发现了戴芝,便一窝蜂似的乌里哇啦地叫着,朝戴芝赶来。
戴芝拉着羊,拼命往家跑。一进稻场就赶紧拉起在那里择野菜的婆婆,进屋闩门躲避。婆婆叫儿媳迅速进房藏在衣柜里。
一土匪抓住了羊嗷嗷欢叫:“啊,大肥羊,大肥羊!”
另几个土匪嚎叫着:“女人,女人,哈哈……!”破门而入。
婆婆迎面挡住土匪。土匪把她推开,到处寻找戴芝。
倒在地上的婆婆死死抱住土匪的腿,求饶,被土匪狠踹了一脚。另一个土匪找着了戴芝,喜得高叫:“大姑娘的好!”
戴芝与土匪生死拼斗,但护着肚子里的婴儿,无法抗拒。
婆婆忍住痛,拿起锄头发狂地挖向拽住戴芝的土匪,被另一个土匪一枪打中,倒在房门外。
几个土匪发泄****后,牵走羊,放一把火烧了房子,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屋顶浓烟四起,房屋开始倒塌,大火正旺。
戴芝整理好衣服、头发后,抱起婆婆的尸体,突过封门大火,来到大樟树下。她两目呆滞,像烧焦似的没有丁点神韵。放下婆婆的尸体,她跪在尸体边,垂着两手,痴呆地望着正在烧屋的大火。烧吧——,将一切都化为灰烬!她一时气愤至极,怨恨至极,悲伤至极,这样歇斯底里地嚎啕起来。没有依凭,没有了家,没有了所有,她确感空荡荡的世界好冷、好冷!尽管天空依旧阳光灿烂,大地生机勃发。是的,一切化为灰烬了。阳光明媚也好,大地生机也罢,在戴芝的心里,一切如眼前的家、死去的婆婆、被糟蹋的贞洁永远不复存在了……她欲哭无泪,眼里迸射出的是无助的、无耐的、悲愤的茫然……
许久,附近的乡亲才赶到王家湾观看,被这悲惨的景象惊吓得目瞪口呆,不禁潸然泪下。
大牛闻讯,奋蹄似的往家跑。跑到家门口,一下子累倒在围观的人群中。他拼足力气站起来,看到房址一片废墟,余烟仍在要死不活地冒着。一下子又扑到奶奶的尸体上,拼命地摇动着血迹斑斑的尸体,在叫喊:“奶奶——”。他痛惜地看了眼呆若木鸡,蓬头垢面站在那里的娘,又到娘跟前,一下子拥进母亲的怀抱,呜呜地抽泣着。许久,才抬起头来,面对烧毁的家,面对麻木的娘,面对尸骨未寒的奶奶,他的两个拳头捏得嘎嘎响,大声疾呼:“老天爷啦!我要与这帮禽兽拼了……”
众人的怒火,已是一点即燃。
大牛的一个远房叔叔走近大牛,说:“善恶终有报,孩子;好汉不吃眼前亏,冷静些。”又对戴芝说,“土匪太可恶了!兄弟媳妇,别往心里去,咹?”
后面湾里的一个婶娘也劝道:“我们村东陈家也被烧了。几个姑娘跑得快,在后山石洞里总算躲过了这一劫。这年头,谁能保证祸不猝至?侄媳妇,挺住啊!”说着,眼泪唰唰往下掉。
岗背的跛子老爹吧嗒地吸了口旱烟,走到大牛跟前说:“天灾人祸是没办法的事。大家有事先回去,只留几个人帮大牛料理一下老奶奶的后事吧。”说完,向大牛走去,拉了把大牛的衣裳角,说,“大牛,这时得坚强。你是男子汉……”
“大爷说得对!”众人应道,回家的回家,下地种庄稼的种庄稼。大牛咬咬牙,抹了把眼泪,和自愿留下的几个乡亲,准备料理奶奶的后事。
不一会儿,回去的邻里乡亲又来了,有的送来了席子、绳子、锄头,有的送来米菜等物。大牛挑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帮把奶奶的尸体抬上山去埋葬。葬礼在惊悚、悲愤中开始,在没有祭品、没有乐队中进行,在痛苦、失望、悲哀中结束。
山边的野花烂漫,许是为这位贫苦的老奶奶而哀悼,哀悼她脱离人间苦海,升入天堂;鸣叫的鸟儿放开歌喉,在安慰不幸的灵魂,慰藉着悲苦无告的生存者。
众人含泪离去。戴芝久久不离开坟场,她没有哭泣,只是双手不停地拍打坟头沙土,又自捶胸、打头。最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向坟墓叩头。
王大牛担心他娘身体受不了,忍着内心悲痛,连忙上前牵扶起娘。边劝,边拉她离开奶奶的坟。下山时,猛地瞥见小羊的坟,戴芝思子之痛更如雪上加霜,心如刀铰,双腿一软,跌倒在地,肚子疼痛厉害。不一会儿,脸色铁青,看样子快不行了。大牛心急火燎,背上娘直往山下跑去。戴芝软软地躺在他背上,他不停地问自己,是否娘已不行了?但脚步迈得更快,几次差点儿被石头绊倒,滚下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