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沿海有一座小城,山清水秀,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气候温润,所以被称作温城。一条叫瓯江的大江蜿蜒穿城而过,把温城分成了江南、江北,还有许多宛如蚯蚓的小河在城中穿行。江南富裕,有青石板铺成的街道,和数不清的过河石桥,在街道的两边开着形形色色的门市,穿着干净的旗袍、褂子的人们在街道中穿梭,这里被江北人称为城里,这些穿着干净衣裳的人被称为城里人;江北除了郁郁葱葱的山岭,便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偶尔才会在山与山的交界处发现一缕淡淡的炊烟,和挑着挑担想在夜幕降临之前赶回家的庄稼人,这儿被江南人称作乡下。
在温城的东面有个城门楼,城门楼底下有个小广场,这里就是人们谈“楼”色变的“谯楼”,也叫“鼓楼”,从清朝开始或者更早时期开始,这里就是刑场,衙门把犯人杀头后,将头颅装在木质的笼子里,挂在鼓楼的城门下示众,临刑前还要击鼓,全城人都能听得见鼓声。
在鼓楼的南墙根下,建有一个个的民房院落,在那一片的院落中,有一个二进院的院落,前院有四间房和一个正房大厅,左边两间房为账房和小会客厅,右边两间房是织袜作坊,后院有个天井和两层楼房,这便是家人的卧房了。前院的院子中间有个花坛,花坛里种着一棵香樟树。江南有一个风俗,大户人家若生女婴,便在家中院子里栽一棵香樟树,女儿到待嫁年龄时,香樟树也长成。媒婆在院外只要看到此树,便知道该家有女待嫁,便可提亲。女儿出嫁时,家人就将香樟树砍去,做成两个大箱子作为陪嫁,取“两厢厮守(两箱丝绸)”之意。这个院落的大门隐蔽在鼓楼街巷里,门头上刻着“金宅”。
金家是全城唯一的袜商,他们家的袜子有专门供应城里人的线袜,也有乡下人穿的布袜,最远销到宁波。金家在五马街有一个商铺,铺面占两间房,两层楼。五马街是温城的中心,用平整的青石板铺成马路,路的两旁是参差的两层楼木房,木房一层较高,作为店堂,二楼是作为守夜人或者店员的住屋,或者是账房和库房,在二楼的屋外有一个回廊,回廊的栏杆外侧悬挂着牌匾,栏杆的内侧做成凳子,经常可以看见掌柜模样的人,端着碗茶,边品着香茶,边俯视着进进出出店堂的人,揣摩着今日的台账好与差。两边木房的屋后是小河,小河一直通往瓯江,每家每户的后门都有台阶,还有停靠在自家码头的运输船。
这一年是1918年民国七年,年初金家院子迎来了一个新生命,金家的三妹子在吱吱拗拗的机织声中呱呱坠地,属蛇,人说属蛇的女人能干、坚强,一点儿不假,日后的三妹子应验了这句老话。
金家后院自从三妹子的出生,终于有了点生气。金家人丁不算兴旺,老大儿子十岁,老二女儿在三岁的时候生病夭折,老三女儿五岁病病殃殃,每天泡在药罐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温城的习俗将女儿中排行老三的叫三妹子,将儿子中排行老三的叫三豹。三妹子的阿爸是金家三代单传,她阿妈生三妹子的时候已经26岁了,但是三妹子是顺产,一出生就啼声洪亮,像男孩子一样中气十足。
今天的金家院子挂满红灯笼,热闹非凡,前院的作坊也停工一天,院子里和大厅、客厅一早就摆了酒席桌子,今天是三妹子百天宴。百天抓周也叫试儿,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就有的风俗习惯,是每个人的一生中一件大事。
三妹子出生的时候,雷电交加,倾盆大雨将城中的小河注得满满的。三妹子的阿爷金朝轩说这丫头不简单,所以他让人在床上将算盘、毛笔、针线包、锅铲之类十来样东西摆了一溜,中午开席后,吃过长寿面,至亲的家人们便走进后院一楼厢房,围着床边看三妹子抓周。
保姆把三妹子放到床上,还不会走路的小妮子手脚并用,忽闪着大眼睛,不时地抬头看看周围这些满脸期待的大人,她在这一溜的东西中来回爬着,抓抓这个抓抓那个,心想今天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具,真是太兴奋了,她的手劲儿很大,一把抓起小算盘使劲地摇着,算盘珠子被摇得沙沙的一个劲儿的响,保姆故意作势要抢算盘,三妹子怎么都不撒手,惹得大家哈哈大笑,金老爷子更是合不拢嘴:我们家要出女掌柜了。
这亏得是女孩,要是男孩真不得了。
没听说吗,属蛇的女孩很能干的,长大了不得了。
这下老爷子舍不得她嫁出去喽。
这以后长大了,谁娶了谁享福啊。
亲戚们你一言我一语的。
金老爷子:儿媳妇,把孩子抱出去和大家打个招呼,让客人看看她抓了什么。
金李氏:好的,阿爸。
金李氏从床上抱起三妹子往前院走,一众亲戚也跟在后面。江南女子嫁人后姓夫家姓,加上娘家姓就成了名字。金李氏就是三妹子阿妈的名字,是这一带有名的俏媳妇,个子不高,人长得漂亮,待人和善,最出名的是她的三寸金莲,据说当年金家就是因为这双全城无双的三寸金莲,花重金下聘娶得金李氏,金老太爷的儿子金庭佑如获至宝,把媳妇捧在手心。金李氏也是宠得起,不仅绣花绣得好,而且自从加入金家,就练得一手补袜的好技术,她补得线袜跟新的似的,看不出破绽。
金李氏抱着三妹子往人群中一站,整个酒席就热闹起来。三妹子看见那么多人,更是将手中的算盘摇得哗啦啦的响。她们一桌桌的打着招呼,三妹子摇着算盘牙牙学语,甚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