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聂子画才听聂永钰说起千佶这个人,原来他是聂永钰的知己,虽然聂永钰比他大过两岁,却未有什么年龄隔阂,仍是称兄道弟。两人之所以互为知己,实是共有志向,互相欣赏。说起两人是怎么相识的,那可是巧,那日聂永钰渡船去江南做生意之时,在船中相识,聊了两句,便熟识了起来,互相欣赏起来,后又同知彼此都是建安城人,那可真是巧得很。
聂子画又从聂永钰口中得知,千佶是个乐师,家中父母全无,唯有一个教他乐曲的师父,因为年纪大了些,便不再去乐坊工作,在建安城中开了一家乐器铺子,安然享受晚年。
朝阳西下,火烧云在空中漂浮,这一日落了幕,亭中三人的谈话也落了幕。
聂子画和聂永钰起身送千佶出府,本来千佶是拒绝的,可聂子画说了一句:“只是送送,这是对客人最好的礼貌,又不会吃了你。”
他只好赔笑,任由着他们。
三人走在小径上,又继续刚才的话题。
千佶侃言道:“听永钰兄这番话,我可是有些心痒痒的,迫不及待想要见识姝怀的才华。”
他是与聂永钰对话,眼睛却在聂子画身上。
聂子画没有谦虚:“往后多是机会,定会让你大开眼界一番。”
千佶正想再侃言几句,正巧三人碰上了聂子棋与聂子书,两人正从府外回来,上来打了句招呼:“大哥,四妹妹!”
察觉多了一张生面孔,又觉得此人相貌不凡,却未失了礼份,一一道:“原是有客人,我们姐妹二人是失了礼了。”
千佶微微一鞠,合上双手,“没有没有,今日是多叨扰贵府了。”
多聊了两句,千佶才出了府。
自那日与千佶结识后,聂子画她们也能常常在聂府中见到他,他多是与聂永钰结伴,却与聂子画常常见面,久而久之,两人的友谊关系更深了一层。
素琴道人走后了之后,聂家三姐妹便在园中自己温书习字,不再去文谨轩。聂川本想着再给她们三人再找先生,可聂家三姐妹受了素琴道人的教育,自是习惯了素琴道人高深的教学方法,叫旁的来教,却也不能够的,便极力劝聂川无需再给她们请先生。起初聂川本是不同意的,但后来她们搬起了素琴道人,他也只叹了一口气,就此罢了。
一日清晨,因正逢秋天,围墙外的枫树特别的红,有一枝节长进了围墙内的子画轩中,展在七棵君子竹旁,枫叶妖娆而映红,搭在墙外格外地吸人眼球,那殷红血色般的枫叶,与七棵墨绿雅正的君子竹成了鲜明的对比,角落的景色甚是宜人。
这日,聂子画卯时便起了床,梳妆打扮后便带着朱有玉出府,因此未去室厅用早饭,这便给聂家人起了疑。
堂后的室厅中,南墙开一牖,牖东有窄墙,以东为户,聂川坐在饭桌上的西边,面向东,坐在北面向南的是大夫人——聂苏氏,其次是聂永评,这本是聂永钰的座位,只因前几日又出了远门做生意,把聂川气到了,任由着聂永评无尊卑之礼,他也不管了,再然后便是聂子棋、聂子书二人是坐东向西排列,众人见聂子画的位子空着,也没敢说什么,只等聂川先开口说话。
聂川用着膳食,他虽然没说什么,却早就发现聂子画的座位是空着的,众人也只是看他的脸色,本分地用着早膳。
一个聂永钰不够,再加上了聂子画,漫天弥着一股安静的气息,唯有听到外边雀儿的叽喳声,聂川的沉默,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
“四丫头又不来用早膳?”最后聂川才反问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问何人。
没人敢接话,唯有聂苏氏接了:“最近也不知怎的,四丫头一大清早就带着有玉那丫头早早出了府,午时才归,前几日路过园子见着几个婆子偷懒闲唠嗑,我原以为四丫头是有事出府,却也不在意,可这连好几日未见过这丫头过来用早膳,实是有些不安。”
聂苏氏是一脸愁容,眼角的厉色与嘴角的弧度,代表着她此刻的心情。
听了聂苏氏的这一番话,聂川不禁愁了眉,眉间带着怒气,放下了碗筷,启言道:“之前赶着公务,我没注意,你怎的不早些提点我?今早若非无需赶事,我还没注意,如今这丫头越发地猖狂了!”
聂苏氏见聂川埋怨到自己身上,倒也有些委屈,忙解释:“这我哪懂?我一个妇道人家的府中那么多繁琐碎事,我都顾不上来,再说了,我也不是她生母,她也不愿我管。”聂苏氏话中有话。
聂子棋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讲话,对于聂苏氏的话她是非常明了。
府中的一切事宜现今都是苏大管家帮管理着,前几日聂苏氏也还约了摄政王妃一同去看戏。
“都怪我平时太宠着她了,她都不让人管着了!”聂川又是气得一出,额上青筋暴起,脸上的怒气清晰可见,后又说道,“永钰也是如此!现在又加上了个四丫头!”
聂苏氏继续说道:“老爷若早些醒悟,四丫头也不会被宠上天去,性子那么难磨。”
聂川瞪了她一眼,不说话。聂苏氏被他一瞪,吓得怂了,讪讪地闭了嘴,自知自己说错了话。
聂川是个高傲的人,怎能允许自己的妻儿说出自己的错处,他是不允许自己的人生有任何的污点,所以这一生都在小心谨慎做人,为人正直,让人挑不出一样错处,唯一能让人挑出毛病的是,太过于宠爱家中两个最小的,一个是聂子画,一个是聂永唯。
断梦桥。
建安城最有名的就属断梦桥,之所以出名是源于它的一篇传说。
曾经有一官家小姐,名为断梦,是城中赫赫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精通到极致,相貌又是倾国倾城,可偏偏这样传奇的女子与一商贾之子顾祺许下了终身。不料,顾祺还未去提亲,断梦却被当朝皇上看中了,可心系于顾祺的断梦硬是不从,就这样僵持了很久,某天夜里,断梦便被皇上玷污了,断梦自觉委屈,心中又想对不住顾祺,她人又高傲,容不下自己的这么个污点,也没了生的欲望,便投河自尽了。待顾祺知晓断梦投河了之后,伤心不已,整日颓废着,每天就来到断梦投河的那条河边,孤身等一人,他心中有念断梦总会回来。久而久之,河面升起了一座桥,而顾祺每日在河边站立的地方便形成了一座亭子,传说中顾祺等到了断梦,只不过一人变成了一座桥,一人化作一座亭子,人们为了纪念他们,便称为断梦桥和顾祺亭。
此后许多名人义士都纷纷拜访于断梦桥与顾祺亭,再此作诗赋歌,写了好些关于断梦桥的诗词,因而断梦桥便出了名,成为了文人的喜爱之地。
昔日的断梦桥还有些陈旧,可却无比坚固,经历了多少风霜雨雪都还未有一分破损,顾祺亭也是如此,红枣色的石柱上特别鲜明,亭顶上的青瓦一样的牢固。
聂子画歪坐在亭中,目光在那断梦桥上,两眼空空,思绪早已落入九霄云外去,旁边放立着桦木画架,画架上画了一幅在断梦桥上空飞的白鹤,画的右下角有一句“双鹤青天揽云霁,桥上匹鸟空枝头”的提字诗。
朱有玉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聂子画,她显是有些闷了,开口道:“姑娘,如今都等多久,咱们日日都来,也没见着一个人影,怕是空有吧?”
朱有玉从小与聂子画一同长大,形同姐妹,素琴道人透的天机,聂子画不会向聂永钰诉说,也会告与朱有玉。
聂子画摇了摇头,有些无力:“我也不知。”说完之后便闭上了眼睛,微微小睡。
朱有玉瞧见她闭上了眼,自是闭上了嘴,望了望脸上不太好的聂子画,许是有些热了,便拿出团扇,给她扇风。
从素琴道人透了这一天机之后,聂子画每日清晨都早早到断梦桥等这一红尘,起初还能撑着伞到桥上等一上午,后来等得久了,也就慢慢移步到了顾祺亭中。
已是巳时,旭日已快过顶,断梦上的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河面上过于平静,能清晰地看到断梦桥的倒影,水面上还映出了一紫衣女子在顾祺亭中小憩的样子,以及朝女子方向移动的一袭白衣。
“画丫头,怎么又在这里睡着?”向聂子画走来的是千佶。
他一身白衫,风尘仆仆,面目温和,长长的睫毛下的桃花眼甚是迷人,今日倒未见他携带扇子,而是背了一把古琴。
本是安静地小憩,一听到千佶带有磁性的声音,聂子画立马睁开了眼,对上了他那双迷人的桃花眼。
对面的人目光直落在她身上,嘴角总是带着一抹温柔的笑容。
那一眼,只在她身上。
“思弦?”她初醒,还带着点朦胧,大而可人的杏眼一眨一眨的,甚是好看,刚刚不太好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
“嗯!”他应着,喉结上下动力动,有些性感。
也就只有那么一瞬,可她便眼尖地捕捉到了,白皙的脸上不禁更红润。
聂子画直起了身子,掩了裙摆,想要站起身,许是歪久了的缘故,不禁让她身子酸痛,差点要倒在地上,亏得在一旁的朱有玉手疾眼快,扶住了她。
看得聂子画这样子,千佶有些心惊肉跳,刚才差点伸手去扶,却碍于男女有别,见朱有玉扶着,才将伸出去一半的手收回来。
“你看你,每日一大清晨的便在这里候着,这是作什么?”他责怪的语气,带着一丝关心。
聂子画笑了笑,自是不能告诉他她每日在这作什么,那他得如何看她?她调皮回道:“你每日都这么问,我该拿什么回你?”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笑,眸中露出了同聂永钰一般的宠溺:“你啊你!我该拿你如何?永钰兄临走前可托我好生照看你,若你有什么闪失,我可怎么办?”
那后一句狠狠砸入了她的耳朵,她自是明白这是他的无心之语,不算什么,也只是愣了愣,盯着他看。
见聂子画盯着自己,千佶才微微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可细细一想,也没什么,索性不理,移开了话题:“刚刚从乐坊回来经过此处,正好带了琴,恰好画丫头未见过我的琴艺,可否请画丫头提点两句?”
“那可就说笑了,我哪懂乐器?更谈何提点?更别说,你那劳什子我连摸都未曾摸过。”聂子画玩笑两个,却说的是实话。
“你若有心想摸,以聂家那物质齐全,怎么摸不到?”千佶直接拆穿了她。
他是说得没错,聂家是物质齐全,可谁又懂得身在聂家的苦。
秋风拂过,平静的河面上起了波澜,河边的柳树随风飘动,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样子,顾祺亭中传来袅袅的琴声,婉转悠长,旋律动听,悦耳连绵,余音绕梁。
千佶坐于琴前,双目放在琴上,修长的手指在琴上拨拨弹弹,如花开一般,他的手指一触碰到琴弦,美妙的音律从他手中绽放开来,动作甚是娴熟。
聂子画站在一旁看着他,听着那优美的琴声,不禁看着他出了神。
那一袭白衣随风慢慢飘拂着,额上的抹额飘带落于墨发中,墨发随之舞动,悠闲自在,他那好看的俊颜,泛出专注之气,又带着一丝丝的认真,不禁让人入迷。
见过千佶抚琴的人如今都不知是被他抚琴的气质迷住了,还是被他优美的琴音陶醉其中。
琴声悠扬,款款进入了尾声,千佶的手停在琴上,抬头看向聂子画,见她一脸陶醉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他有些不忍发声打扰她。
可他都停手了好些会,聂子画还未回过神来,他便也出了声:“如何?”
“嗯?”聂子画将思绪收了回来,却还有些迷糊,只怔怔地站着,是沉于琴声,还是迷于抚琴之人。
千佶站了起来,启唇问道:“是不是过于难听,连你也怔住了?”
聂子画这才反应过来,忙道:“你可真真谦虚,论这琴艺,你可跟大姐有得一比。”
“聂家四大才女之首,聂子琴?”
听到聂子琴的名字,聂子画回了个“嗯”字,便低下头来,垂下了眼帘,眸中透露出一丝哀伤,沉默着不说话。
到底是亲生姐妹,聂家财大势大,到最后还是将聂子琴嫁到江南之地,当时的聂家可哪像今日这番光景,如今攀上了广津侯,那可不同了。
虽说是娃娃亲,谁又懂其中的内涵,起初封呤璞人模人样,聂子琴作为一颗棋子,聂子画还能接受这个事实,可后来封呤璞本性暴露,叫她又如何接受。
千佶见聂子画这个样子,不禁有些心慌,他知道他们提到了什么人,关于聂家的事,聂永钰多少也告诉他一些。平时他见到聂子画都是一副牙尖嘴利、性格开朗的模样,被聂永钰宠得无法无天,从未见过今日她这般样子,唯有的,也只是在第一次见面时,她在亭中小小哭泣的失态。
他不知此时该说什么好,望过聂子画背后,看到了桦木画架上的风景画,右下角的提字甚是清秀,不禁移开了话题:“此画可是画丫头作的?素问建安城聂家四大才女聂子画画技颇高,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名不虚传,不愧为才女。”
聂子画听惯了别人夸赞她所作的画,早已习以为常,可唯独不懂千佶一夸,她竟在心底暗暗地开心。
她抬起了头,转身走到桦木画架前,用手揣摩着画上的双鹤,想到了什么,不禁又出了神,她还未完全出神,头上传来了一句带有磁性的声音。
“‘双鹤青天揽云霁,桥上匹鸟空枝头’,好字配好画,果然是别出心裁!”
千佶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聂子画背后,同她一同欣赏画架上的画。
聂子画忍不住抬头,对上他的双眼,他的目光有些灼热,刺中了她的眼,两人的距离有些近,从远处看去,如同她依偎在他的怀里,有些暧昧。
可惜只是那么一会而已,千佶意识到两人过于亲近,便移开步子,向旁边迈出了一步,面带微笑地看着聂子画。
看得聂子画微微涨红了脸,又低下头来,有些羞涩。朱有玉全过程都在旁观着,她真替聂子画着急,之前藏得好好的情绪,怎么每次单独与千佶相处,就露了出来了呢?而且聂子画还丝毫有半分察觉。
千佶见她脸上微红,忽而觉得有些可爱。“我曾看过一幅断梦桥佳话,此画可比画丫头这幅略胜一筹。”
朱有玉怕聂子画藏不好情绪,未等聂子画开口说话,便站了出来,说道:“我家姑娘自小天赋异禀,画技高超,还有谁人能高过她?”
千佶一见是朱有玉的问话,便笑了笑:“我也未知是谁,只是当时见那幅画时,便未见主人了,那天乐坊又有事,自是不能等主人出现,不得见此人真容。”
“哦?那也只能说是一纸空谈。”朱有玉有些调侃的意味。
见朱有玉如此,聂子画怎么也不能选择沉默:“你个小蹄子,跟在我身侧学了不少成语,如今都会用上了,你怎不知有一句俗语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朱有玉也只是吐了吐舌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