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先生接过我打印的悼念词与悼念流程,看了许久,然后盯着我说:“小伙子,做得不错,弄出些新样式,我最喜欢的就是新东西,明天你来负责主持悼念仪式,实习生就得干这个!”
赛先生也凑过来瞅瞅,点点头,“说到追求新事物的疯狂劲,那真的非我们这群活得够久的老家伙们莫属,新鲜感是我们生存下去的一种能量。告诉你一个秘密,每次宗教革新的最坚定的支持者其实就是世人所谓的众神。”
“来,过来坐下,让我们两个老家伙再交代下明天的一些注意事项。”
灵堂中央花朵环绕的乌姆女士遗照,就是之前我们从她寓所里找到的那张黑白照,从网络上查询大概是她二十九岁时照的,微微带笑,双眼带着柔美。
从祭坛左右往灵堂两端,摆满了闻讯来悼念的歌迷们的花篮。
我望着这些花,不知怎的起了“消逝于盛放之时”的感叹。
黄昏时分,卡拉奇的城东,送葬的车队很准时的自东向西开来,几乎都是私家车,由于山野宽阔,前来参加葬礼的车辆随便停放。人们在一辆有蓬的货车上用单架抬下逝者,单架有着四条半米高的腿,可能是专门用来办这种事用的。逝者用布包裹着,上面盖着一块毯子。
年岁大辈份高的长者面对逝者围坐一圈。
身着清真寺教士大袍子的我则带头诵念着经文。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念诵完毕。
我站在坟穴前,往下面手里撒出了第一把沙子,做最后的告别悼念词:
你活过两次,
一个是郁郁葱葱的树,
一个是暗暗燃烧的炭。
我们爱的却只是冰川改道,
山河没顶的那颠覆的一瞬间。
乌姆女士被安放在墓**的小坑中,上面盖上水泥板,然后开始填土,坟头不大,上面放上一些树枝,整个过程也就一小时吧。在葬礼中没有悲伤的哭声,也没有悲伤的表情。
伴随阿拉伯吟唱诗人班音乐,一个女声在歌唱,乌姆女士又在她自己的歌声里复活了。浑厚的颤音中蕴涵着无尽的爱与渴望,让参加葬礼的人终于感到一阵阵不由自主的冲动,甚至潸然泪下,全都对着夕阳做起了祷告。
……你比我的白天还要珍贵,
比我的睡梦还要美丽。
带我去享受你的甜蜜吧,
远离这个世界……
悼念的人群都已经离开坟茔,我却浑然不觉。
墓地只能容纳尸体而无法困住灵魂。
黑暗中升起一点光芒。我身处的黑暗渐渐感觉像一条隧道,那光芒向我靠近。
看来我对于这光有股难以形容的强大吸引力,
当它接近我,看清楚光点中站着一个女士,光芒包围了她。
距离愈来愈近,光亮愈来愈强。
唯有灵的眼能直视它,并且感受到它的好。我慢慢挺直了肩膀,张开双臂,手掌向上,迎接她的到来。
我见过,这是照片里青春时乌姆的样子。她从时间长河的束缚中得到解放……
乌姆女士,她恢复了青春与美丽。
围绕着她的光是翠绿色的,好似一只光环圈住了她整个身子,光环闪耀着亮眼的绿,向远处扩散,将包围我们的黑暗意志融解于无,
我做了什么!
我发觉从我的手掌正在发出翠绿色的光。
那光在我掌心成长,亮度增加。
她的光连接到我身上的光。
当我们的光合而为一时,心中顿时充满被爱的感觉。
她抬头看着我,这些记忆溶化在从眼睛里流出的泪水中,成为绿色光芒的碎屑,继而消失在空气里。
我看到什么。
这是名为记忆的大量光之碎屑,就像拼贴画一样繁杂而多样地出现,各种各样的场景。有年幼时的样子,读书,青春期的恋爱,歌唱的辉煌……乌姆女士的记忆渐渐消失……
这也是她的存在渐渐消失的过程。
那绿光便是乌姆灵魂的能量,当我连接上这光时,问题和答案立即清晰了,我了解了死亡的真相。
以前,我误会了死亡的真相。
墓地只能容纳尸体,绝无法困住灵魂。
事实上他们通常不在一起做同一个工作,因为德先生和赛先生一向政见不同:一个致力于发现多元宇宙的新秩序,并以这种探索的成就来品评一个人的人生价值;而另一个则只相信自然的崩坏法则,从而断定毁灭是常态,是美的一种体现,相信这世上的生存与毁灭自有因果。
这只不过是一直困扰着安卡拉这个城市的各种信仰间纷争的一例而已:一条真理对无数条法则。
不过,两位先生之间的配合关系总是很融洽,哪怕他们的哲学观点迥然各异。
德先生和我,胖子和少年,就这么一直看着下面祭祀的人群。
作为殡藏师的神灵,他不光对整个世界的丧葬习俗有着广博的了解,而且对每个宗教风俗也都同样如数家珍,所以他欢快地对每一群走进神庙的队伍加以解说,比如:
“真幸运,阿木你接下来看到这群人队伍是科基拉人,他们总是在伙伴去世后带着特殊的喜悦。他们总是把某种对死者的特殊寓意体现在的形状上。你可以看见护棺人正扶着一具雕刻着粉红色大鲑鱼的灵柩,那条鱼带着淘气的笑容,这一定是一条快乐的鱼。”
“科基拉人也崇拜迦梨女神?”
“不,他们崇拜所有的神灵。生存对科基拉人来说是痛苦的,即使是在现在,在自由自在的安卡拉城,在物质上,他们的生活虽然比起他们的先祖已经是非常舒适了,但他们仍然认为人生即苦。所以这些科基拉人很早就为自己造好了棺材,尽量弄的奢华一些。他们把再生时的梦想和不满倾诉在死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