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绘翎从南疆被带回云城的时候是一个人,没人知道她还有一个孪生妹妹。
宁若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谢绘翎脸上。她看见谢绘翎的眼神由惊诧变为疑惑,最后凝聚出深深的恐惧。她死死盯着画鸢的脸,浑身颤栗。
“原来你还记得我呀,真难得。”画鸢走上前一步,话中带刺,“不过别叫我画鸢,画鸢已经死了,早在十年前就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苏白。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另外一个名字,苏青姐姐?哦不,如今我应该和他们一样,称呼你一声谢大小姐。”
“画鸢……”
画鸢有些激动,脱口道:“都说了别叫我画鸢,这个名字是我的耻辱!别忘了当年你是怎样亲眼看着我死的,有因有果,所以你也别怨天尤人。”
恰在这时,院子里有人大声喊:“着火啦,着火啦……”
“什么,着……着火了?”宾客们开始蠢蠢欲动,由一开始的交头接耳到后来的肆意喧嚣。
“你究竟想怎样?”澹台明宇将谢绘翎揽到身后,“我说过,要报仇的话你完全可以找我。”
“哈哈哈哈哈哈!”画鸢哈哈大笑,眼中竟有一丝悲恸迅速闪过,“找你?澹台明宇,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你觉得你一个人足够偿还惊鸿山庄和四大家族欠青冥宫的血债?今天在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走,当年你们怎么灭掉青冥宫的,我也要让你们尝尝同样的滋味!”
有人马上尖叫:“青冥宫!你是青冥宫的妖女?”
“居然……居然是青冥宫的余孽!”
大堂里乱成一片。混乱中,画鸢的剑首先出鞘,径直朝谢绘翎而去。谢绘翎还在震惊中没有缓过神来,幸亏澹台明宇谨慎,迅速把她推至一旁。
“公子,给你剑!”晨霜忙解下佩剑扔给澹台明宇。
二人刚交手,黑衣女子秋离寒利索地从腰间抽出银鞭,“白姐姐,我来帮你!”
黄衣女子们也几乎同时拔剑,蹭的一声格外整齐响亮。原本充满喜庆气氛的礼堂刀光剑影闪烁不断,厮杀一片。外面的火势越来越大,木头烧焦的味道瞬间弥漫整个厅堂。
宁若的心也同样乱作一团,偏偏这时秋离寒如燕子般灵巧地闪到了她的身边,银鞭飞速游走,将心不在焉的她逼得步步后退。她忽然想到了沈昱不方便在外人面前动武,急忙回头,见他被夜离护着尚安好,心刚放下,手臂上火辣辣地开始发疼。银鞭毫不留情地抽在她身上,她避之不及。
恍然间一道身影从宁若面前闪过,将她护在身后。她愣了愣,惊讶地发现那人居然是简宁枫。顿时,她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泛起阵阵苦涩。
她在一旁仔细观察,目光从谢晖身上掠过的时候,心里突然有个疑问。可是还没等她想出所以然来,画鸢的剑从澹台明宇右肩划过,谢绘翎失声尖叫。她再也顾不得其他,提了剑上前帮忙。
画鸢的武功不在叶沧海之下,或许更高,然而毕竟她们一方人少,就在局面渐渐逆转的时候,叶沧海一剑冲着画鸢的左臂挥去。宁若心头一震,却见画鸢灵活躲过,但手臂还是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相似的一幕,曾经在白月峡的船上发生过。
宁若盯着画鸢的手臂,果然和上次一样,那道血痕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若非白色衣袖上的血渍还在,根本没人会相信她刚受过伤。
“怎么……怎么会这样?”谢绘翎的身子如果被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内心的恐惧如虫蚁一点点啃噬着她的血肉。
不止宁若和谢绘翎,在场很多人看见了这一幕,无不瞠目结舌。
“不死鸟,是不死鸟!”突兀的声音响起。那是简家的一位曾参加过青冥宫之战的老者。
画鸢仿佛被戳中了软肋,脸色变得特别难看。从她的眼神中,宁若看出了无限隐忍,她似乎很忌讳被人知道这事。上次在船上,也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有机会逃脱的。不死鸟……究竟是什么?
“不死鸟……呵呵,”画鸢眼中浮过厉色,“你们没资格说这三个字。既然看见了,那就一起死吧。”
一边说着,画鸢从袖中拿出一支笛子,横在嘴边开始吹。那是一首奇怪的曲子,不轻松也不沉痛,听在耳中只有几个调却又似变换着无数的旋律。随着曲声,无数蓝白色的蝴蝶从外面飞了进来,只是不再像宁若之前看到的那么悠闲。它们几乎是一整群冲进来的,看见人就扑过去,前仆后继。
谢晖眼前一亮:“糟了,那是冥蝶!”
“什么,冥蝶?”
“啊——”
“哈哈哈哈哈……”
刹那间,各种各样的尖叫声,笑声,此起彼伏。
宁若怔怔的,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宾客们好像疯了一样,有的大笑,有的大哭,有的拿头对着墙壁猛幢,还有的甚至互相打了起来。
“小心!”突然,有人扑过来将她护在怀中。
宁若惊叫着推开,当她看见抱着她的人是沈昱的时候,一股刺痛的感觉从脚底心直往上窜。原来,再次被他抱在怀中竟是这样的感觉。
“你没事吧?”沈昱问她。
宁若摇摇头,她自然知道是沈昱帮她躲过了冥蝶的攻击。
“千万别被冥蝶咬了,”葛天行不知从哪跑了过来,提醒他们,“她通过冥蝶所下的就是离魂蛊。一旦被咬就会被她的笛声控制,产生幻觉。”
“嗯。”
沈昱握着宁若的手退至一边,夜离和葛天行在前面替他们挡住扑过来的冥蝶,虽然暂时安全,但是局势又被逆转了。大部分宾客被冥蝶咬了之后神志不清,只有为数不多的依然和黄衣女子周旋着,地上已经躺了数十几具尸体。外面的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将整个厅堂包围其中。
宁若咬着嘴唇,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死的人越来越多,木头的焦味中夹杂着血腥味,这场景和当年的南疆密林是如此的相似。看来画鸢是早就计划好了的,她要把惊鸿山庄变成第二个青冥宫。
宁若心一沉,突然,有什么东西从脑中一闪而过。
“杜采薇……”她喃喃自语,“对,杜采薇!”
在曹州码头的时候,杜采薇看见冥蝶后表情很奇怪,她还留下了一瓶药。
那个瓶子……
宁若在袖子里摸了摸,幸好她对杜采薇的话多留了个心眼,一直贴身带着那瓶药。
她拔出塞子,也不管是否真的有用,倒了一颗药塞进旁边刚被冥蝶咬到的妇人的嘴里。那妇人正嚎啕大哭,不一会儿便止住了哭声,抬头愣愣地看着宁若。
“真的管用,这药真的管用!”宁若欣喜若狂,她倒出所有的药递给葛天行和沈昱,“快帮我分给大家,这是离魂蛊的解药!”
瓶子里的药足够多,服下解药的人大多都已没事。画鸢一心对付澹台明宇,还未发现异常,秋离寒却察觉到了,大叫:“白姐姐,那丫头有解药!”说完银鞭一挥,冲着宁若甩去。
宁若急忙躲开,还未拔剑,简宁枫早一步帮她挡了下来,她却不由自主地朝沈昱看去。眼神触碰的刹那,她知道她骗不了自己,她终究还是不能忘记沈昱。
“明宇——”
突如其来的尖叫将宁若的心敲得支离破碎。她沉沉地闭了闭眼。堂哥终究还是败了。画鸢的剑抵在堂哥胸口,脸上浮着属于胜利者的微笑。在所有人都担心着堂哥安危的时候,她却没忽略画鸢眼中本不该出现的悲凉,“都别动,我可不保证能能收住剑。”
一句话,喧闹的大厅立马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拿不定主意,处于下风的他们只能按兵不动。
澹台明宇认命地闭上眼睛:“你杀了我吧。”
“不,不要……”谢绘翎哭着尖叫,她扑倒在画鸢脚下,泪如雨下。
“早在当年你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青姐姐。”画鸢满足地勾起嘴角,“让我不杀他也可以,我的规矩很简单,一命换一命。你死,我就放了他。”
“好!”谢绘翎毫不犹豫地捡起地上的剑往脖子上抹去。
“绘翎——”
叮的一声,突然有东西弹出来,打掉了谢绘翎手上的剑。谢绘翎一怔,茫然地抬头看着画鸢——是画鸢打掉了她的剑。
画鸢眨了眨眼,“我突然后悔了,这样让你死太便宜你了。”
“你到底想怎样?”澹台明宇无奈地开口。
“当然是想让你们全都生不如死!”苍老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宁若回头,瞬间吓得花容失色。
刚进门的老妪一身黑纱,脸上布满可怕的疤痕。那疤痕奇形怪状,如蚯蚓般歪斜扭曲,使她看起来就像地狱里走出来的鬼魅。
“师尊。”秋离寒愕然出声。
画鸢的脸唰的白了:“师尊,你怎么来了?”
“今天是青冥宫一雪前耻的日子,我怎么可能不来。”老妪步履蹒跚,邪邪地笑着,“干得真漂亮,不愧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徒儿。苏白,快,杀了他。”
“师尊,这……”
“怎么,舍不得吗?”
“不是的!我……”
老妪眼脸色突变,厉声道:“哼,早就看出你对这小子不对劲了,那么多次杀他的好机会白白错过,你忘了当年他是怎么抛下你的了吗?”
“我……”
“既然你不忍心,那我就帮帮你!”老妪右手一挥,有什么东西飞快地蹿到了澹台明宇身上。
没人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只晃到一团很小的黑影。澹台明宇忍不住叫出声来,然而紧接着,那团黑色的东西又嗖的蹿到了画鸢身上。
“啊——”画鸢手上的剑当啷落地,痛苦地抱头跌倒在一旁。
宁若心一凉,由于过度紧张,她不由自主开始地朝四周乱看。目光从门口掠过的时候,突然怔了怔,心慢慢放了下来。
趁着老妪的注意力停留在画鸢身上,谢绘翎赶紧扑过去抱住澹台明宇:“明宇,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我没事。”澹台明宇拍了拍画鸢的胳膊,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画鸢身上。被秋离寒扶起来的画鸢面色有些憔悴,但看上去似乎并没什么事。不知为何,他竟然松了一口气。
老妪冷哼了道:“这只是小惩大诫,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谁再敢违抗我的命令,下场你们自己清楚!”
一直不动声色的沈昱突然提高声音:“该想想下场的应该是你吧,阴梦姬。”
“小子,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我的名讳?”老妪眼眼神阴鸷,猛的心口一颤,脸上的表情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画鸢和秋离寒几乎同时开口喊了声“师尊”,急匆匆跑过去扶黑衣老妪。
不只是黑衣老妪,顷刻,那些黄衣女子也像是被戳中要害一般,一个个捂着头蹲在地上,疼得冷汗直冒。
沈昱从容地对老妪笑了笑,转而朝门口道:“看来杜姑娘猜得不错,果然是二十年前闻名邺国的青冥宫圣女阴梦姬。”
众人齐齐回头,顺着沈昱的目光,他们看见静谧的紫衣女子姗姗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