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过你不要再到处乱逛，结果你还是不听我的。”奥斯温语带责怪地说，但并没有显现出很生气的模样。就和以前罗尔夫淘气的时候多威克责备他一模一样。但这是奥斯温，是他的大师。多威克也不是他的父亲。
“对不起，大师。”罗尔夫搔搔脑袋，无辜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一边走一边想事情，不知不觉就走到那里去了。也没有出什么意外，而且还帮您找到了老朋友，这不是很好吗？”
奥斯温哼了一声。这倒是多威克不会做的事。夜色在慢慢降临。虽然天空仍然很亮，但街道两边的路灯已经被点亮，商店的主人也在店里点起了灯。从陡峭的路上看下去，整个格兰德镇就是自成一片的星空。
“这几天你的话有点少，心情也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因为修炼的关系？”奥斯温问。
“有一点。”罗尔夫说。
“没关系的，慢慢来就可以了。”
罗尔夫很感激奥斯温表现出来的宽容和耐心，但也这正是让他郁闷的原因之一。奥斯温越是安慰鼓励他，罗尔夫就越自责，越不好受。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学生，既不认真又不聪明。奥斯温应该狠狠地责骂他才是。“或许是我本来就不适合当术士吧。”他说，“反正我学什么都学不好。”
“哪有这么一回事？”
“您是有史以来最高级别的人类术士，您当然不这么觉得。”
奥斯温愣了一下。罗尔夫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低下头去。“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到底听说了些什么东西，我也不想知道。”奥斯温缓缓地说，“但就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最伟大的术士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当年我也只是一个坏学生而已。”
坏学生？而且还要是奥斯温？罗尔夫可不相信这样的话。奥斯温笑了一下：“你不相信我的话？”
“当然不相信。”
“无论怎么样，事情就是那样子。”奥斯温深呼吸了一下，“我的大师收我作学徒的时候，我才八岁。我的家乡的名字叫圣伊尼戈，那是在绝望大陆东部临近镜之湖的一个城市，就在规界边上。龙族和魔族的军队经常在那里发生冲突，而我的大师就是圣伊尼戈城驻军的术士指挥官。”
“我的父母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在一次冲突中丧生了，但我没有被送到恤孤院去，因为那里已经容不下更多孤儿了。和我有同样遭遇的孩子还有很多，于是我就和他们一起在街上混日子，到处偷东西。大部分时候都是食物，找不到食物的时候就偷些值钱的东西，拿去换了钱买食物。”罗尔夫瞪大了眼睛。“我知道这不对，但我也不能饿死啊。要在那么一个地方活下来，对一个成年人来说也不是件容易事，更别说孩子了。”
“我明白，大师。我只是……”罗尔夫抿紧嘴唇，“想起了一些事情。”
奥斯温点点头，没有细问下去，只是继续讲他的故事。“因为我的这头金发很容易被认出来，所以每次偷完东西逃跑的时候被抓到的都是我。在我第六次被抓到的时候，那个店主很强硬，无论如何都要把我送到治安队去。也就在那个时候，我的大师来了。他替我们赔偿了她的所有损失，向她道歉，把整件事平息了下来。”
“他跟我说，他不是无偿这么做的，他想要我当他的学徒。当然，当术士学徒要比在街上混好得多，至少不用挨饿。但我总感觉自己受了骗，上了老狐狸的当，而且……无论如何，我也不喜欢枯燥的修炼。你也明白，对于没有法术天赋的人类来说，学习术确实是件苦差事。我没有用心学，我的大师也忙着军队的事情没时间管我，我就经常溜回到街上和我的朋友混在一起。”
“一直到十三岁的时候，我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一点长进。但也就是在那一年……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终于明白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想要再这样过下去。我回到大师身边，向他道歉，非常害怕他不愿意让我继续当他的学徒。一个星期后，大师辞掉了指挥官的职务，带着我来到了这里。”奥斯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看，罗尔夫，每个人都会有困难的时候，能不能克服它不取决于个人的能力，而是选择。一个人如果选择了逃避，那么无论他有多强大，他也解决不了最小的困难；但相反地，如果他选择了面对它，坚持自己的信念，那么他总会有办法实现他的目标。”
罗尔夫小心翼翼地问：“那么您坚持的信念是什么？”
奥斯温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许下的承诺就要遵守，答应过的事情就要做到。”他说，“不要向别人许诺那些你根本就做不到的事。”
罗尔夫神色黯然。他没有自己的大师那么高尚伟大，他也没有答应过任何人任何事。那都是强加在他身上的，他一点都不想要它们发生。如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不，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希望自己能够和自己的大师一样有着坚定的信念，但在这一切发生了之后，他要怎么去相信这样的事情？
他们在“跳舞的独角兽”门前停了下来。旅馆里灯火通明，音乐声隔着窗户玻璃飘到了街上，让罗尔夫稍微打起了些精神。这是他自修炼开始以来第一次下山到镇上，而他一直都希望能再来这个舒适的旅店一次，品尝这里的美食。一进门，店主凯文就迎了上来。“好久不见了，罗迪！”他说，在白色的围裙上擦着手，“今晚我给你们留了最好的座位！快去吧，安尼已经到了，很难得吧？”
“你也一起来吧，凯文。”
旅店主人摇摇头，朝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穿着这玩意儿坐在你们四个术士身边，我肯定得被人笑死。而且这几天晚上的客人特别多，我不去帮忙可不行。而且现在这样的情形，大家的心情也是……”他摇摇头，似乎是在把不好的念头甩去，“不过别以为我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们，等有空的时候，我准要把你们两个灌醉！我都已经把酒给准备好了。”
奥斯温笑道：“好啊，我们随时恭候。”
公共大厅里，桌子都被挪到了两边，三个穿着花哨的艺人正站在大厅中央表演。两个在吹笛子，一个在弹竖琴。每张桌子边上都坐着人，穿着看大都很朴素，应该附近的牧场主或者农民，趁着集市来镇上做买卖的。他们三三两两地说着悄悄话，一脸认真严肃，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在看艺人的表演。“嘿！罗迪！”霍西尔向他们招手。没等他们走近，他就已经迎上前来，给了奥斯温一个拥抱。“看看你，啧啧，混得还真不错啊，都爬我头上来了。”他的声音吸引了大厅里的其他人。人们纷纷转头向他们看来。
“你也不差嘛。”奥斯温说，“十三年了，一点都没变。”
“不过凯文可真的变了。你看见他的肚子没有？”
“他一直都很壮实。”
莱拉克出现在霍西尔身边，对奥斯温稍稍欠身行礼：“奥斯温大人，久仰大名。”
奥斯温点点头。“戴利恩·莱拉克，罗尔夫跟我说起过你。”接着他转向霍西尔。“你居然收了个学徒，这可真是件意想不到的事。”
“意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我们坐下来慢慢谈吧，把观众还给那些可怜的艺人。”
旅店主人替他们安排的桌子在大厅的角落，远离艺人表演的地方和其他客人。罗尔夫和莱拉克面对面地坐在桌子两边，身旁是他们各自的大师。他们刚一坐下，三个女侍就给他们端来了餐具和食物。德拉对罗尔夫微笑，罗尔夫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热。“好久不见了。”她悄悄地说，一边在他面前摆好盘子和刀叉，“最近过得好吗？我想过要去跟着送货的车子到山上去看你，可是爸爸说不行。”
“我、我很好。”罗尔夫尴尬地说，不敢看向德拉，只能直盯着桌面。
“嘿，或许等一会儿我们能到外面去逛一下，如果爸爸说能让我走开一下的话。夜晚的市集很热闹的说，你会喜欢的。”
“嗯……或许吧……”
德拉在莱拉克面前摆好最后一把叉子，又对罗尔夫笑了笑，然后才跳舞似地走开了。罗尔夫觉得自己的脸更热了。奥斯温和霍西尔正在和另一个女侍说话，大概是没有听见刚才他和德拉的对话。他转过头，只见莱拉克正看着自己，嘴角微微向上翘，露出一个浅浅的嘲笑。“什么啊？”他质问道，有些恼羞成怒的感觉。
莱拉克没说什么，只是摇摇头，但那抹带着嘲讽的笑意仍然停留在他脸上。罗尔夫不想再看他，更不想和他聊这件事，便把注意力转到食物上。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样，食物美味极了。小牛肉烤得恰到好处，外焦内嫩，一口咬下去肉汁就流了出来，鲜味无比，罗尔夫配着豌豆泥吃了整整两盘，喝了些南瓜汤，把刚才的尴尬和先前的不愉快都和食物一起吞进肚子。奥斯温和霍西尔不像罗尔夫这般狼吞虎咽，这对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边吃着晚餐一边聊天，回顾了以前一起度过的时光，也降了离别之后各自的经历。罗尔夫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霍西尔总是快言快语，说起话来那些词句就像是连珠炮弹一样一窜一窜的，必须非常留心才能跟得上他的思路；相比之下，奥斯温就比较沉稳，语气平缓。倒是莱拉克，一直看着那几个艺人，脸上带着一种罗尔夫读不懂的神色。他的弓和箭筒就挂在椅背上。
“怎么了？”罗尔夫问。
“没什么。”莱拉克回答，“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
“就是些闲聊。那些人，”莱拉克示意罗尔夫看其他的客人，“个个都急得焦头烂额，都在想办法怎么熬过这段时间。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天气回暖得很慢，牧草刚长出来就都被牛羊啃光了，地里的种子也不发芽。”他停顿了一下，“有人说这是末日来临的征兆。”
罗尔夫打了个哆嗦：“末日？”
莱拉克给了他一个奇怪的眼神：“生命之树的枯萎，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但这和末日有什么关系？我以为那只和——”
“嘘！别在这种地方提起那个名字，除非你想要惹麻烦。”莱拉克嘶声呵斥，“既然你知道那些人的事情，你也应该清楚他们会怎么对待那些人。”
“对不起。”受到莱拉克的感染，罗尔夫也变得有些紧张兮兮起来。他左顾右盼了一下，还好周围的人似乎没有留意到他刚才的话。“你刚才说的‘末日’是怎么回事？”他压低声音问莱拉克。
“生命之树是异域的象征，它的枯萎死亡也预示着异域的消亡。根据传说，一头叫血狼的怪物将会降临，血洗异域，将所有的生命都抹杀殆尽，让世界崩溃，一切都回到混沌之中。”
罗尔夫想起了在峡谷城和其他孩子一起玩的游戏。“但那只是一个故事，小孩子的故事。而且……而且不是还有白骑士吗？”他说。女神在上，这种故事怎么会有人相信？“白骑士杀死了血狼，故事的结局就是这样的。”
“不，结局应该是白骑士死了，但血狼还会回来。或许是明天，或许是明年，没有人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但大家都确定它一定会回来，而到了那个时候也没有白骑士能救我们了。”
“但那只是故事。”罗尔夫坚持着，但莱拉克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被说服的样子。女神，就连他也相信这骗人的话？“那不是真的，书上从来没有写过这样的故事。”
“书上写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没写进书里的也不一定就不是真的。”
“但只要想一想都知道，莱拉克，那不可能是真的。死了的东西不可能再活过来，就像白骑士那样。血狼已经被白骑士杀死了，它不可能再回来！”
大厅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许多，就连艺人也停下了表演。所有人都在向他们这桌看来。罗尔夫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的声音有点太大了，连忙低下头去，就好像这样子就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显眼。莱拉克叹了口气。过了好一会儿，艺人才重新开始演奏起来，人们纷纷收回目光，继续刚才被打断的事情。
“你们这两个捣蛋鬼，吃饱了就坐不住了嗯？”霍西尔说，“与其在这里说些无聊话，倒不如找点实事干干怎么样？”
“那不是真的。霍西尔大人您也不相信，对吧？”
“我希望那不是真的——现在，你们为什么不到外面去逛逛呢？今天是集市的最后一天了，快去快去。”莱拉克想要说什么，但霍西尔用眼神阻止了他，“罗尔夫，还有戴利恩你也是，出去逛逛嘛。和刚才那个女孩子一起。”
罗尔夫的脸又开始发起烫来，他还以为他们听不到的。他看向自己的大师，结果奥斯温也说道：“没关系，就出去吧。在山上待了那么久，也应该轻松一下了。记得不要太晚回来就是了。”
罗尔夫倒是无所谓，但莱拉克很不情愿。他们到厨房去找德拉。一个灶头不知怎地着了火，每个人都忙得七手八脚的，德拉一点也脱不开身。罗尔夫觉得有些失望，其实他挺喜欢有德拉作伴的。虽然很多时候他接不上她的话，但这至少比和不高兴的莱拉克在一起要强得多。他们来到街上，东逛逛，西瞧瞧，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莱拉克的脸色一直很难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罗尔夫对他说，“但既然我们都到这里来了，不如就像霍西尔大人说的那样，到市集去看看怎么样？”
“那要到镇外面去。你想去的话你就自己去好了，我不去。”
“可是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啊。”
莱拉克走到街角的露天茶座前，挑了个最里面的座位坐下，打了个响指。女侍应声而来。“给我一杯红茶，多放几片柠檬，不要糖。”他对她说，然后转向罗尔夫，“你想去就只管去好了，不用管我。我只是不太喜欢凑那样的热闹。”
难道风系术士就全都是这么一些怪人？罗尔夫暗暗地叹了口气。风系术士的信条是自由和个人意志，但其他人都倾向于认为这其实就等于没有信条。罗尔夫极想要到集市去看看，但又不想要就这样把莱拉克一个人丢在这里，毕竟是他害得他们被赶出来的。于是他也在莱拉克身边坐下，跟女侍要了一杯茶。
“你这是在干什么？”莱拉克有些吃惊地问。
“一个人去逛集市和坐在这里一样没意思。”他说，“如果德拉也来了我可能还会去一下。”他看见莱拉克扬了扬眉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两个人无聊总比一个人无聊要好，至少有一个人可能想得出来能做点什么。”
“那只聒噪鸟呢？你让它和你一起去不就行了。”
“我没让它来，它太容易兴奋了，而且一兴奋就叫个不停。”
“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常说‘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
“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罗尔夫有些生气地说。他不是有意这么做的，而且也已经道歉了，但莱拉克怎么总是揪着这点不放呢？现在他是真心希望有德拉作伴了，就算是格罗西也好。
罗尔夫没再理会莱拉克，莱拉克也只顾着喝自己的茶。他四处张望，看看附近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街上的人不多，不少商铺也已经关了门。茶座正对着的街道直通向那个白色大理石铺成的圆形广场。只要稍稍直起身来，罗尔夫就能看到那个喷泉。从那个方向，传来了吆喝声：“一个铜板换五个飞镖！五个全中的话你就能吃到全世界最美味的蛋糕了！是的，只要一个铜板哦！”
一个男人拉着一辆小篷车向茶座的方向走来，身旁跟着一群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小孩子。那男人留着小胡子，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戴着一顶十分滑稽的帽子，看起来活像一只用两条后腿走路、戴着帽子的兔子。他把小篷车停在了茶座对面的街道上，把车子一侧的布帘拉起来。只见车子里竖着一块木板，上面稀稀疏疏地绑着十来个小气球。
孩子们纷纷挤到那男人跟前。“来来来，不要着急，好好排队，一个一个来嘛。”他说，“别忘了啊，一个铜板。”他收下铜板，然后再把飞镖给孩子。每当有人开始射飞镖的时候，周围的孩子就会安静下来，然后又是一阵喧闹。不出一会儿，每一个孩子都已经玩过一轮了，但没有人能做到五枚全中。
罗尔夫看得心里痒痒的，跃跃欲试。他看向莱拉克，后者就像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模样，依旧在喝着自己的茶。罗尔夫清了清喉咙，问：“有兴趣去试一下吗，莱拉克？”
对方的回答直截了当：“没有。”
真是个没趣的家伙，我真该丢下他，自己到集市去的。罗尔夫不再对莱拉克说什么，直接就走到小篷车边上。那个像兔子的男人一见到他，就招呼道：“哇哦，火系的小学徒，怎么样，敢来挑战一下吗？”
罗尔夫一走近，小孩们就都安静了下来，自觉地把中间的位置让给他。罗尔夫给了那男人一个铜板，接过五枚飞镖。篷车里点着昏黄的油灯，而气球的颜色也是淡黄色的，看起来就和后面的木板差不多，难怪那些孩子都射不中。真是个奸诈的男人，罗尔夫心想，决心要给他一个下马威看看。虽然他以前没玩过飞镖，不过兰迪教过他射箭——尽管结果证明他是个很糟糕的弓箭手。
头三枚飞镖都很漂亮地正中目标，但后面的两个还是射偏了。“哎呀呀，真可惜！”男人极其夸张地摇摇头，惋惜地说，“还要再来一次吗？说不定这次就能够五次全中了。”罗尔夫有些不服气，正要掏钱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了莱拉克的声音：“这次我来。”
他往旁边挪了挪，给莱拉克让出位置。“你不是说你不感兴趣吗？”他问。
“是不感兴趣。”莱拉克说着，一手向那男人扔了一枚铜板，另一手拿了五个飞镖。五声连续的爆裂声之后，木板上的一排五个气球已经都被射穿了。那个男人嘴巴张大得就像下巴快要掉下来，手里还拿着莱拉克刚才给他、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铜板。“现在你明白了？”莱拉克问罗尔夫。
罗尔夫哑口无言，只能点点头。莱拉克露出得意的神色，转过身问那群孩子：“有谁不介意我帮个忙？”孩子们发出一阵欢乐的尖叫，伸出一只只拿着钱币的小手拼命地往他身边挤，把罗尔夫也给挤出去了。那个男人原本笑吟吟的脸立刻扭曲得就像盘缠的树根一样。
“喂喂，小鬼，别这样啊！”
“我只不过是想多玩几次，但又吃不下那么多蛋糕而已。”
“这……”
“两份。”莱拉克伸出两根手指。
现在那男人看起来一点也不滑稽了。“两份就两份！给你！”他从一个篮子里拿出两个小松饼塞到莱拉克手里。孩子们发出失望的声音。莱拉克对他们耸耸肩，拿着蛋糕回到对面的茶座坐下。罗尔夫连忙跟了过去。孩子又开始吵闹起来，那男人不耐烦地把手一挥：“今天就到这里，走吧走吧！都给我回家去！”他急急忙忙地把东西收拾好，拉着小篷车就要走。孩子跟在车子后面不肯走，直到车子消失在喷泉后面都还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莱拉克把其中一个松饼推到罗尔夫面前。“谢谢。”罗尔夫不自然地说，“你可真厉害。”
“这没什么。你也做得很好，命中三次。不过如果能在开始前先切断的话，全中是没问题的。”莱拉克咬了一口松饼，皱起了眉头，“嗯，应该料到的。早知道就多替他们赢几次算了。”
罗尔夫也尝了一口，感觉这是他吃过的最难吃的蛋糕。“说得对。”他说，“你刚才看到他的表情没有？一副好像要吃人的样子。”
“那个老滑头，也是时候该给他一点教训了。”
“就是。”罗尔夫同意极了，“看他那个样子，总是笑嘻嘻的，哄得那些小孩子团团转，但实际上只是想要把自己的钱袋装满——”
“罗尔夫？”罗尔夫停了下来，看向莱拉克。他以为是自己说得太多让莱拉克厌烦了，但没想到莱拉克却问道：“你真的不相信关于血狼的故事？”
“我不相信。”罗尔夫毫不迟疑，坚定地回答。莱拉克问这么一个问题做什么？
“好吧。或许你觉得那只是小孩子的故事，但很多人都很认真看待它。”莱拉克说，“虽然它从来没有被记录下来，但却一直以歌曲和故事的形式在流传。许多学士都对它做过研究，他们认为血狼并不是真正的怪物——”他举起手示意罗尔夫不要插话，“而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灾难。已经发生过的灾难再一次发生，这才是‘血狼会回来’的真正意义。”
已经发生过的灾难，所有的生命都被抹杀……罗尔夫打了个哆嗦。“上古时代的大灭绝！”他说。虽然三大种族是在大灭绝之后才被创造出来的，但大灭绝之前的历史资料还是流传了下来。罗尔夫看过有关大灭绝的书，书里面描写的场景给那时还很小的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这一切会再次发生……他感到一阵恐惧。
“那么，现在你相信了吗？”莱拉克问。
罗尔夫犹豫了一下。“不。”他说，“无论怎么样，现在它还只是一个故事。人们相信，是因为他们想要相信。”
“你对这件事的看法倒是挺奇怪的。”莱拉克评价。
“那么你相信吗，莱拉克？”
莱拉克耸耸肩膀：“生命之树枯萎已经有一千年了，这么长的时间里，要发生什么事的话也早就该发生了。那更像是一个警告，而不是预兆。当然，也有可能他们才是对的，不过也这得到那一刻来临的时候才能知道了。”
他们没有再碰那可怕的小松饼，只是喝茶。夜色愈渐浓厚，但街上的人反而多了起来。他们大多都是刚刚从夜市上回来的格兰德居民，大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小孩子则在父母身边追逐打闹。推着手推车、赶着驴车的商贩把车子停在路边，自己则到茶座来休息，顺便和其他同行交换消息。不一会儿，原本只有罗尔夫和莱拉克两个人的茶座就坐满了穿着华丽服饰、交头接耳的人。
莱拉克认为是时候回去了，罗尔夫没有反对。于是两人结了帐，开始朝“跳舞的独角兽”的方向走去。原本就不宽敞的街道现在还要停满了各种手推车、驴车，显得更狭窄了。罗尔夫两人不得不在货车和货物之间曲折穿梭。每经过一辆货车，那辆车的车夫就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那样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用锐利的目光紧盯着他们，让罗尔夫觉得非常不自在。
“他们也只是小心而已。”莱拉克说，“夜市里卖的大多是些化妆品、丝巾、小首饰之类的东西，相比起白天卖的蔬菜粮食要更贵，也更容易让人有机可乘。那些货主走之前会先亲自清点一次货物，回来的时候再点一次，如果发现有不见了，那就得由看货的人来赔偿，所以也怪不得他们。”但尽管他嘴上是这么说，莱拉克自己表现得比罗尔夫还要不自在。
这不是一趟舒适的行程。罗尔夫一心只想着快点赶回旅店，至少那里不会像街上这样拥挤得让人透不上气。在他们走过两辆货车之间的时候，旁边的一个车夫正在大声呵斥一个脏兮兮的男孩：“脏手缩回去！别碰脏了这里的东西！弄坏了，我赔不起，你更赔不起！这儿没钱，到别出去要！别再让我看到你在这里乱晃！快走！”
“我都说了，我不是乞丐！”男孩生气地说，“我只想要知道在哪里能找到索罗尔德·奥斯温大人！”
罗尔夫停下了脚步，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他觉得有些不放心，那个男孩的声音好像有点耳熟。他正想叫住莱拉克，但莱拉克已经走开好几步远了，他只好自己一个人走过去。
“奥斯温？那个术士？我怎么会认识他！”车夫皱着眉头说。
“认不认识没关系的啦！你只要告诉我该到哪里去找他就行了！”
“白痴！我不认识他又怎么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他！快走！别杵在这里！”
车夫一把抓住男孩的肩膀把他推开，男孩被推得一屁股摔倒在地上。罗尔夫急忙赶到他身边，把他扶了起来。那男孩一看见他，立刻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是你！”他叫道，“你还活着！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认得我？这人到底是谁？看到他的脸，罗尔夫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但还是想不起来。他推开男孩抓着自己的手。“你认错人了。”他说，“我只是听到你刚才提到了奥斯温大师的名字——”
“奥斯温大师！你是他的学徒？不！这绝对不可能！”
“怎么了？”莱拉克走到罗尔夫身边，“你认识这个女孩？”
“什么女孩子，他分明是男——”罗尔夫突然想起来，他确实认识这么一个让人分不出男女的人。“莱奥诺尔？”他试探着问，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她头发蓬乱，满脸都是污垢，但仔细一看的话还真是越看就越像卡尔森的那个野蛮不讲理的学徒。“你真的是莱奥诺尔！”他惊叫起来，“女神保佑！这是怎么一回事？卡尔森大人呢？”
莱奥诺尔一把抱住罗尔夫，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周围的人纷纷朝他们看来。“别、别这样，人们都看过来了。”罗尔夫尴尬地说，试着推开莱奥诺尔，“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一连把同样的问题重复了好几次，但莱奥诺尔只是摇头。罗尔夫完全没了辙，只能求救似地看向莱拉克。
“先把她带回去好了。”莱拉克也很无奈，“这里太——”
“带我去见奥斯温大人！”莱奥诺尔又激动了起来，“带我去见他！求求你！现在只有他才能够救卡尔森大师！”
“什——”
“他们抓住了卡尔森大师！还一路追着我不放！求你了！救救卡尔森大师！带我去见奥斯温大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