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他轻轻地抓住她的小手,犹豫了一下,又低低地说:“明日是我生辰。”
渔嫣眼睛瞪了瞪,又慢慢眯了一下,乖乖地低下头,原来明儿生辰!
“变哑巴了?”他恼火地在她的掌心里挠了一把,长年练武而让手指上覆着一层茧,磨得手心发痒。
“嗓子痛。”渔嫣细细软软地说了声。
“我看,你除了假腥腥,还得加一条,最擅装。”
御璃骁抓紧她的手,拉着往外走,嗓子痛的时候,声音是哑哑的,哪是现在这般绵软的调调?
渔嫣纤细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里钻了钻,他以为抓得她痛,便松了点力道,那五根细细的手指,便钻进了他的指缝里,和他紧紧地扣着。
御璃骁的身形绷了绷,手指弯起,把她的手扣得牢牢的,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小院,往月色轻笼的小街上走去。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晨瑶慢慢地从粗大的榕树后走出来,身子软软地靠在树干上,掐了片树叶,寂寞地吹响了乐声。
晨瑶站得远,远远地看着他们两个拥抱,牵手……那些温情,她从未拥有过。
飘飘渺渺的乐声,在夜风里和枝叶一起抖动,本以为会落泪,却眼睛干涸火辣,只瞪着那扇轻闭上的门,一声一声,断断续续地吹。
她从来知道他的心在天下,以为只要相伴便好,哪知才一回京,便有一个叫渔嫣的女子大步闯来,毫不客气地把她从他的身边挤开,就连争都没来得及争,他的心就这样坠进渔嫣的怀里去了。
她呜呜咽咽吹不下去,恨恨的把树叶砸碎,丢到一边,再伸脚用力地踩着,直至碾进泥里,这才转过身,额头使劲触在树上,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痛楚。
能在人前装得无动于衷,在一人独处时,却怎么都欺骗不了自己痛得满是裂缝的心。晨瑶就快憋不住气,她真想马上执起长剑刺进渔嫣的胸膛——没有她,御璃骁谁也夺不走!
“小姐。”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晨瑶闭了闭眼睛,飞快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转头看向来人。
他戴着斗笠,半压着,露出黝黑削瘦的脸。
“赛弥,怎么才来?都过了半个时辰了。”晨瑶眉头轻拧,不悦地问。
“给你。”赛弥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布包,递到她的手里。
晨瑶揭开了布包,里面是一根镶着绿玉的银钗……
“干什么?我要你的东西作甚!”她拧拧眉,把银钗丢回来,冷冷地问。
赛弥又把银钗递回来,抬起双瞳,低声说:“细珠淬药,用过之后和普通无异,不留痕迹。”
晨瑶怔了一下,赶紧又把银钗拿回来,捧在手心里看着,惊喜地问:“你做出来了?”
通常以首饰为下毒工具,都注进钗环的中间,而这银钗却是做成了雀儿衔珠的造型,鸟嘴里衔着米粒大小的珍珠,与最普通的珍珠没任何区别。
“嗯,炼这珠子费了些神。”赛弥点头,盯住了她红通通的眼睛。
“我父亲可好?”晨瑶发觉他这眼神,微微侧身,把钗戴进发中,小声问。
“好。”赛弥犹豫一下,低声问:“你可好?”
“很好。”晨瑶匆匆说了句,转身就走,“父亲和你说过了吗?我让你留下来帮我。”
“是。”赛弥跟在她的身后,看她的眼神有些痴迷。
晨瑶转头,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说:“赛弥,这里是王府,有很多规矩,见着他之后,要见王爷,以后要跟着她们一样叫我夫人,除了我的话,谁的话也不要听。”
“是。”赛弥轻轻点头。
“夫人。”巡夜的侍卫见到了二人,赶紧停下来行礼。
王府里的侍卫分为七队,这队的侍卫长董殊看到赛弥,有些疑惑地走了过来询问,“夫人,这位是?”
晨瑶大大方方地点头,轻声说:“这是神医谷的人,叫赛弥,是我父亲派来保护我的,我前些日子向王爷说过的。我常去军营帮着将士们治病疗伤,要用的药和方子军中大夫不太懂,我们神医谷的人最熟悉,可以少了很多麻烦,以后赛弥就专帮我跑腿办事,饷银也从我的例银这里扣,只是晚上休息和你们一起。”
“是。”侍卫长赶紧一抱拳,笑着向赛弥点头,热情地说:“赛弥兄弟,跟我来吧,先去洗洗,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带你熟悉环境。”
赛弥向晨瑶行了个礼,跟着侍卫长董殊走开。众侍卫又向晨瑶行了个礼,继续往前巡视。
晨瑶是神医谷之人,御璃骁救命恩人之女,医术高超,常为将士们治病疗伤,在军中颇有威望。
晨瑶看着他走远了,抬手摸了摸发间的银钗,轻吸了一口气,慢步往前走去。有了赛弥这帮手,她便省心多了。
渔嫣有阿朗,她有赛弥,总能让王爷厌了渔嫣,恨了渔嫣,弃了渔嫣,废了渔嫣……
池城的夜,有点儿冷清,一是因为要打仗了,二是因为这小城本就是个纯朴的地方,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御璃骁拉着渔嫣的手,大摇大摆地踩踏着月色,往池城东面的一家小酒馆走去。
身后有两道身影斜斜过来,渔嫣好奇地扭头,只见安鸿和锦程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慢吞吞地吊在二人身后。
“他们在后面。”渔嫣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双生子。
“每年我的生辰,他们都会陪我。”御璃骁扭头看了一眼,视线回到渔嫣的脸上,有一句话没说出来……现在你也陪着我……
“在山谷里也是?”渔嫣犹豫了一下。
“她们不知道我的生辰。”御璃骁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干脆利落地说。
渔嫣有些不信,明明看上去感情也不错。
锦程嘻嘻地笑起来,加快了两步,低声说:“神医谷因为当年和人斗医术,受人陷害,背了污名,所以才避入谷中,谷主很想重振神医门的名声,可又不想再为俗人治病,直到王爷坠谷,谷主才决定以此为契机,走出神医谷。王爷为报恩,答应谷主的请求,纳晨瑶为夫人,让神医门永享荣耀。”
“那不是虚名吗?为百姓治病,也能荣耀永世,更能受到世人尊敬。”渔嫣对于此种想法不敢苟同,不明白为何不爱谷中过逍遥日子,要爱世俗名利。
“每个人的追求不同。”御璃骁笑笑,温和地说:“若人人都似你,还有谁想当官,谁想出头办事。你父亲虽耿直,却不是合格的官,因为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又如何保护家人,如何保护他羽翼下的百姓?你得明白,水至清则无鱼,太过清傲不是件好事,为人处世,当内方外圆,要有底限,但也不处处扎人伤人。”
“我父亲就是好官……”渔嫣听他如此说,很是生气,可又反驳不出来。
“是好官,不是合适的官。”御璃骁的指头在她的掌心里挠了一把。
“难道人人虚伪,人人贪腐,看到不正之风还视而不见,那就合格?什么内方外圆,那就叫奸诈小人!”渔嫣甩开他的手,铿锵反驳。
眼看两个人停下了脚步,即将争吵起来,锦程赶紧和安鸿使了个眼色,二人挤到了两个人的中间,打着哈哈说:“哈,酒馆到了,那酒馆里可有几十年的老酒,上回我们兄弟尝过,醉人得很。”
“走了。”御璃骁收回视线,淡淡地说了句,加快了脚步。
渔嫣拧拧手指,跟上前去,一直到进了酒馆里,俏脸还拉得长长的。
白天聂双城就过来包下了小酒馆,里里外外都是御璃骁的人,扮成小厮和寻常酒客,散落在小酒馆中。
雅间在二楼南角,屋里一张八仙桌,酒坛子已经抱了进来,足有八坛,窗子大开着,悬着几盆铃兰花,月光洒在一朵朵的紫色花瓣上,淡淡的幽香在屋子里飘荡。
“为何要在外面来喝酒?在衙门里就好了。”渔嫣坐下来,小声问他。
“不光你想摆脱束缚,我也想偶尔自由自在。”御璃骁淡然说道。
在这里,可以摆脱王爷的身份拘束,只有他和最亲近的人在一起,不用端着架子,不用注意举止言词,想用大碗喝就用大碗喝,想大声笑就大声笑。
“上菜了,我下午来过,把山上采的野菜送过来,炖了腊牛肉,啧,那个滋味……”锦程咂了下嘴,听得渔嫣都快流口水了。
“什么野菜?”她忍不住问。
“香麻叶。”锦程笑眯眯地说。
渔嫣发现安鸿不太出声,只是微笑着站在一边,开酒坛子,倒酒,摆筷子,勤快极了。
“今年没有唱曲的,总不能盯着坛子干喝吧?玩点小把戏?”锦程大咧咧坐下来,笑着看三人,视线最后落在渔嫣的脸上。
“想要我唱?”渔嫣犹豫一下,小声问。
御璃骁长眉轻拧,沉声道:“你就算了,莫败了我们的酒兴。”
“你什么意思……”渔嫣心头火又起,即便是比不得秋玄灵那黄莺落珠般的脆灵歌喉,也不至于会败了人的酒吧!
“怎么,还要唱十八抚给我们?”御璃骁斜眼扫来。
渔嫣便不服地说:“那也不会败了酒兴……”
“那就玩投壶。”安鸿突然出声了,声音温软醇和,瞬间就平息了这即将擦出火的气氛。
渔嫣转头看他,三米之外,以筷子往酒壶的口中投,酒壶要选瓷的,细口长颈,能把别人的筷子打出来自己的筷子落进去者,是高手中的高手。
不过,渔嫣从来没把筷子丢进去过,是低手中的低手,念安和念恩常拿这个取笑她,过份时,念安还会笑她的手笨如猪蹄。
“那,加点新鲜的,赢的人,可以要求输的人做一件事,不管什么事都得做。”
“我不玩。”渔嫣是稳输的,立刻摇头。
“嫂嫂在旁边看着我们兄弟灭掉大哥便是。”锦程没大没小,咧着嘴笑。
御璃骁的心情一定很好,也不生气,只看着渔嫣笑。
渔嫣品着“嫂嫂”二字,偷瞄他一眼,脸上微微地发烫,轻声说:“那你们灭吧,我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