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的妇人微胖,唇角一粒小小黑痣,乃是尚书左丞孙大人的夫人。
蓝盈盈的心里登时喜不自胜,看那孙夫人便像是在看自己的恩人一般,起身冲众宾客盈盈拜了一拜,柔声道:“盈盈技艺浅薄,怎敢以压轴自居,这席间比得过盈盈的小姐比比皆是,夫人如此夸赞,盈盈可有些愧不敢当。”
“大小姐不必自谦,在座之人谁不知道大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日若是看不到蓝大小姐的表演,我们才叫做遗憾呢。”
孙夫人话音一落,席间立即便有人附和起来,有的是当真好奇蓝盈盈的才艺,有的则是听了蓝夫人那话,不甘平白被比下去了的众位小姐们。
“既然夫人已经如此说了,盈盈若是再拒绝的话,就真真是不应该的了。”蓝盈盈浅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为大家舞一……”
“大小姐既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那便为大家弹奏一曲吧!”
还不等蓝灵湘说完,孙夫人便道出了这句话。
蓝盈盈登时便有些懵了,手指被抹了那些凤仙花汁之后,现在想要再像从前那般熟练地弹奏乐器,已经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情了,若是强行弹奏,也只是会丢脸罢了。
“孙夫人,方才已经有几位小姐奏过乐器了,尤其是白大人的孙女,更是琴艺高超,盈盈自愧不如,只是夫人既然开了口,盈盈又不能推辞,就以舞赔罪吧。”
“不成不成,跳舞同奏琴哪里是一回事,先前我可是听闻大小姐的琴艺犹如天籁,今日大小姐定要弹奏一曲才成。”
见孙夫人不依不饶,周围也有人被蓝盈盈给挑起了好奇心,纷纷应和着要听她弹奏一曲。
见状,蓝凌潇也有些不悦地开了口,“盈盈,既然大家如此相邀,你便不要再推辞了吧。”
蓝凌潇说罢,立即便有一架七弦琴架在了众人之间,蓝盈盈顿时犹如骑虎难下,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到琴后坐了下来,手指颤巍巍地搭在了琴弦上,却迟迟没有拨弄下去……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手指想要再做到从前那样灵活自如,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看着蓝盈盈那瞬间万变的难看神情,蓝灵湘险些要笑了出来,在宴席之前,她便找到了孙夫人,同她交谈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将“蓝盈盈琴艺天下无双”这一消息透露给了她。
她早便知晓,这位孙夫人可是最爱看热闹,且最最忍不住好奇心的,她有把握,只要自己透露给她那么一点点,她便一定会沉不住气,怂恿蓝盈盈来弹奏一曲。
众目睽睽之下,蓝盈盈颤抖着指尖,用力地拨动了琴弦,却只发出了几个毫不连贯的声响。
众人屏息静气,只当她是在调节琴音,可等过了片刻,自她指间发出的还是这般零零散散的音调时,讥笑的声音便接二连三地出来了。
只不过大家却并不敢太过明显的嘲笑,现如今六皇子对蓝府的示好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真是蓝盈盈这一举动实在丢脸。那些个窃窃私语传入了耳中,蓝盈盈的脸颊登时如火烧般灼热,两汪泪水噙了满眶。
下意识的,蓝盈盈将那求救的视线投向坐在上首的六皇子,贝齿轻扣唇角,一双妩媚的眼睛此刻无比无助柔弱,泪盈于睫的模样,任凭这世间哪一个男人看了都不免要心软上几分。
对上那目光,嬴贽心里竟不知怎的有了几分厌烦,只是待他再看上那张楚楚动人的小脸几眼,心里却还是有些软了。
反正自己本来就要这么做,就当是送这小美人一个顺水人情好了。
嬴贽那略有些低沉的嗓音刚以响起,满厅之中的议论纷纷顿时噤了声。
“大小姐今日状态不佳,许是前些日子身子不适尚未休整过来,无需勉强。”
听了这话,蓝盈盈如获大赦,含泪冲嬴贽盈盈一拜,便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只是还未等自己缓和一下,却听到嬴贽又开口道:“你们都只知晓蓝府有个琴技高超的大小姐,却都不清楚蓝府还有个同样琴技高超的二小姐,既然大小姐身子不便,那便由二小姐来为众宾客们弹奏一曲,如何?”
众人那兴趣满满的目光又立即投向了蓝灵湘,在那一众好奇的打探目光中,唯独言伯川的眼神,是透着一抹说不出的担心来的。
蓝灵湘冲他扫了一眼,示意他无需担心,便冲嬴贽行了一礼,语气淡漠道:“灵湘琴技不必姐姐,唯独箜篌一项,还不算太过生疏,只是今日我并没有将箜篌带来。”
“这你便不必担心。”嬴贽冲她笑了笑,目光中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逼迫意味,“方才退下去的乐师们手中,应当是有一把箜篌的,让人为你取来便是。”
见推辞不过,蓝灵湘便落落大方地应了,不过片刻,立即便有人抱着一架做工精致的箜篌捧给了蓝灵湘。
灵湘捧着箜篌坐了下来,心头那抹不详预感却是越来越浓,待到她拨弄出第一个音调时,登时便明白了这预感自何而来。
这箜篌是被人动过了手脚的,听起来音色同一般的箜篌无二,倘若连续弹拨,发出的音调便极是古怪,调子竟一路歪歪斜斜地偏了起来,起初听起来还勉强可以入耳,过不了多久音调便变得扭曲至极,明明是依照往常的手法弹拨,发出的曲调却硬是慢了半拍。
蓝凌潇的脸色又变得难看了起来,今日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蓝盈盈如此也就算了,怎么连灵湘也……?
蓝灵湘拨弄着箜篌琴弦,一双幽暗的眸子却望向了坐在上首的嬴贽,在这已经变了调的曲子中,他竟露出了一抹很是享受的表情。
众人不解这享受的表情自何而来,只当是六皇子真心喜欢这怪异的曲调,也都不敢露出异样的情绪,硬着头皮听下去,可灵湘心里却清楚的很,嬴贽享受的哪里是什么曲子,分明就是在享受着自己被他操纵于股掌之中的感觉!
自前世便是这样,这男人容不得分毫事情脱离他的控制,这世间只能有他一个强者存在,其他人都只能听从于他的号令,若有不从之人,要么死,要么最终屈服,成为他最衷心的臣子奴仆……
蓝灵湘咬了唇角,目光倔强,饶是那曲调已经变了,手指却仍是固执地拨弄这那箜篌,她不想再屈从,也绝不要再屈从!可那已经变得不成样的曲调,却像是狞笑的魔鬼,正在摧毁瓦解着她的意念。
然而,就在此刻,一声清亮箫声婉转而起,高耸入云,众人顺着那令人精神一阵的箫声看过去,言伯川正手执一柄玉箫,剑眉轻扬。
那箫声仿若一道清泉,冲走了她心中所有的烦乱思绪,蓝灵湘看过去,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心里不知怎的便踏实了下来。
说来也怪,那箫声不过只是普通的箫声,但有了它的和音,那怪异的曲调竟像是彻底变作了另一首曲子,箜篌之声同玉箫之音交织在一处,琴瑟和鸣,所奏出的曲子着实可被人夸赞一声天籁之音。
从未合作过的两人,却像是已经合奏过无数次一般,二人的默契,赋予了这首本是再普通不过的曲调以生命。
一曲终了,宾客无一不鼓掌称赞,停下了动作,蓝灵湘这才察觉到自己先前竟然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嬴贽面露笑意,眼底却像是被霜冻凝结了似的,一片森寒,望向还握着玉箫的言伯川,“言将军的公子,果真不同凡响。”
“殿下过誉,在下也只是听二小姐演奏,一时技痒,若是扰到了各位,言某在此向众位赔不是了。”言伯川起身,对着众人微微弯了弯腰。
“言公子倒是谦逊,本就是大家图个乐子,哪来什么惊扰到了谁。”蓝夫人见状,忙打起了圆场,一丝愁绪却爬上了心间。
看来这言家公子待灵儿却是真心真意不容置疑的了,否则又怎么会冒着冒犯六皇子的危险,对灵儿出手相助呢?她方才听得出,女儿的箜篌是被人给动了手脚,敢在这个时候如此堂而皇之的动了手脚的人,除了六皇子的人还会是谁?
先是赠与昂贵名琴,后却又用这种法子让女儿在众人面前丢脸,这六皇子心里想到究竟是什么?蓝夫人思索不出,心里却总像是隐隐堵了一团什么。
“方才宴席之上,多谢公子拔刀相助。”
宴席散去,蓝灵湘避开众人视线,寻到了言伯川,冲他盈盈一拜,言语间满是感激。
“你同六皇子有过节?”言伯川看着她,似乎对这话题很有兴趣。
“公子说笑了,灵湘不过是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往日更加不识得六皇子,何来过节一说?”蓝灵湘轻笑,“倒是公子,方才帮了我,竟不怕惹到了六皇子?”
“在下只是听姑娘奏乐一时技痒,并无针对任何人之意,又能惹到了谁呢?”
蓝灵湘摇头,唇畔的笑意有些无奈,就在此刻,一阵脚步声向这边走来,下意识地看过去,竟看到了那最不想要见到的人。
对上她那瞬间寒下来的视线,嬴贽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