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苏娘原本在屋里头，听着院子里有孩子声音才走出来。她瞅着阿七一脸思索的模样朝着屋里头走去，不由得也朝着赵玖儿问道，“阿七小小年纪的，你和他说了什么？”
“嗯。”赵玖儿应了一声，接着展颜一笑，“阿七说和他玩儿的人变少了，我开导他两句。”
“瞅瞅，是过分张扬了吧？”许苏娘不大清楚他们都说了什么，又再念叨了一句。
赵玖儿却不甚在意的摇摇头，“如果就能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儿，就疏远阿七的，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孩子，大多是心胸狭隘。”说着，她眉眼弯弯看着许苏娘，“娘，要真是这么说来，阿七能够不和这些人接触，咱们才是应该开心呢！”
许苏娘向来就是个十分人美心善的，从来就没想过要逃避邻里关系这个说法，这时候听着赵玖儿这么说不由得愣了一下。
不过她也不傻，很快就反应过来赵玖儿的意思，登时也是一笑。她点点头，像是阿七一样若有所思，“你这么一说，倒也是挺有道理的……”
“不要这样相处浅薄的朋友，也是件好事儿。”
许苏娘抬起头看着院子门口，口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又不知道是究竟想到了谁。
……
次日一大早，刘香兰就跑过来找赵玖儿一同进城。
赵玖儿还在吃饭，瞅着刘香兰过来便招呼她，“香兰姐，过来吃点儿东西罢！咱们今儿估计要在城里待上一阵子，可得吃饱了——柱子呢？不是给他做衣服？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
刘香兰摆了摆手，就直接在一个小小的石凳上坐下，“我早上吃过东西了，你吃你的，我等你一会儿。”
“妥。”刘香兰已经是个孩子的妈了，赵玖儿不和她客气，只是加快了自己喝粥的速度。
刘香兰这才接着开口道，“柱子的身量我都清楚——男孩子闹腾，就不带他进城了。”
“原来是这样。”赵玖儿点点头，瞅着一旁也抬起头看向她的阿七。
她伸手摸了摸阿七的脑袋，“那阿七想要进城吗？”
阿七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
赵玖儿不禁失笑，“你这又点头又是摇头的，怎么回事儿？”
阿七捏着自个儿衣角，像是有些话不好意思开口一样。
赵玖儿也不催促，就这么一边儿吃饭，一边儿用余光看着他。
阿七犹豫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定一般，闷声闷气的开口，“娘，我……我不去了！”
“哦？”赵玖儿有些意外，阿七向来是最喜欢热闹的。
阿七低着头，脸上有点儿害羞的意思，“昨天柱子陪我玩儿来着，我想着……我想着今日咱们如果都进城了，就没有人陪他玩儿了。”
赵玖儿听着阿七这个解释，只觉得心里简直是老怀大慰。
一个小孩子，就能够有这样的想法，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刘香兰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赵玖儿伸出一只手，示意她不用开口。接着，她另一只手就摸上了阿七的头发，“好阿七，留在村子里去找柱子玩儿去，我和你香兰婶子进城，给你们俩带好吃的回来！”
“好！”阿七原本虽然做出选择，但还是有点儿为了不能进城而难受，可是赵玖儿这么一说，就直接让他欢实起来。
许苏娘和刘香兰一直在旁边儿看着赵玖儿教阿七，皆一言不发。但他们俩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的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神之中，他们共同发现了一点——
赵玖儿教育孩子，是真的有一套。
……
打发了阿七这个小孩子也不跟去，赵玖儿三两口吃完了饭，拎着个惯常用的筐子就和刘香兰结伴出门。
进城里，最好就是还要搭人家卖肉的马车，赵玖儿搭车搭的多了，一来二去与人熟悉得很。这会儿和刘香兰挎着走过来就见着王家娘子朝着院子外边儿洒水，索性直接抬手招呼一句，“王家嫂子，我这会儿又带着人过来蹭你们家的车坐了！”
“诶，来啦！”王家娘子也早就已经熟悉了赵玖儿的声音，听着这话马上转过头来。
“好久没见着你过来了！这次怎么的？又是去卖东西的？”
王家娘子的打探也是乡亲邻里之间的无心之言，赵玖儿并不在意，直接摇摇头，“不是，眼瞅着要换季了，去给阿七扯些布料来做衣服，香兰姐是要和我一起去的。”
刘香兰和王家娘子不熟，这时候也就是笑着点点头。
“那感情好，我正也想着夏天到了，该扯些凉快儿的布料，正好趁着今儿咱们仨一起进城里去！”
说着，她干脆的抱着盆往院子里走，“你们俩且先稍稍等上一会儿，你们王大哥那个懒命的，这会儿还没套上驴子呢！”
“我这就进去催催他！”
“好嘞嫂子！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着你！”赵玖儿惯常知道王哥王嫂都是热心肠，十分熟络的就应下来。
倒是刘香兰孀居之人，在村子里与谁都不大相熟，这会儿扯了一下赵玖儿的袖子，小声问道，“玖儿，咱们就搭王哥的车，要钱吗？”
赵玖儿看了她一眼，恰好瞅着刘香兰眸子里带着的些许无奈与局促。
她心想这人是穷怕了，当下连忙安抚一句。
“不要的，我此前进城时常就要搭王哥的车，也没什么银钱的说法，就是时不时的给他们带点儿好玩儿好吃的东西。”
“呼……”刘香兰听到这话，像是才放下心来，拍了拍自个儿胸膛。
赵玖儿张了张嘴，看着刘香兰素净衣衫，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问。
刘香兰也垂下头，看着自个儿袖口虽然被针脚细密补过，但若是仔细看依旧能够看出缺陷的地方，不由得蹭了蹭袖子，反而率先开口，“玖儿，我晓得你想问什么。”
“不是……”赵玖儿心思被戳穿，本能的否认。
“没事儿的。”刘香兰索性直接放开袖口，“你是想问我，明明家里已经快要没银子了，为何还要跟着你进城去给柱子扯布料是吗？”
赵玖儿先是愣了一下，没想到刘香兰能够把话说的这么直接。
不过她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她无愧于心，即便是刘香兰现在家里穷的都要揭不开锅了也能给她救济上，又有什么不能问的？
刘香兰接着说下去，“其实也不是成心进城的，就是……就是……”
她眼瞅着话到嘴边儿，却还是有点儿说不出口。
眼瞅着院子里王哥王嫂都要套好驴子，刘香兰刻意找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又要被人掺和进来，她一咬牙，索性也就直说了。
“我……我就是想问问你，阿七以前穿过了现今不穿的衣服，能不能留给柱子。”
她这话一说出来，便几乎是猛地涨红了脸。
虽说小孩子穿大孩子衣服的事儿多见，可是那多半都发生在同家同族之中。如果说是外人要朝着别人家的孩子讨要衣衫穿，那实在是别提有多难堪了。
因此，即便是家里没钱买新衣裳，极力将从前的小衣服接上一块儿布料，也不会出去讨要的。
赵玖儿眉宇之间的诧异很快就被刘香兰捕捉到眼底。
她露出一丝尴尬的苦笑，“玖儿妹子，若不是因为我实在是没法子了，也不会过来这么问你。”
“我同柱子两个人相依为命多年，也就今年的日子稍稍好过一些，不过也大多都去填补了以前的亏空。柱子的衣裳被我仗着手工活儿好年年修补加长，可是那毕竟是几年前的衣服，纵然我手上功夫再巧，那也终究是有限度的……”
刘香兰话说到这儿，也算是直接豁的出去了，就这么明明白白的将家中阴暗的难处都展开在赵玖儿面前。
赵玖儿心里头为刘香兰急躁的很，而面上她又不是个很会安慰人的，只能连连点头，顺带伸出手紧紧握住刘香兰。
“香兰姐，你别这样……阿七从前的衣裳我就不给你了，但好歹你与我相交也已经这么久了，柱子几乎是相当于我半个儿子，他今年这几身衣服，我给他做！”
“不行……”刘香兰慌忙拒绝，“这怎么使得……？”
现今，城里的衣服料子，即便是最不好的那种，只要是新的，也得不少银子，那绝不是刘香兰能够负担的起的。
然而赵玖儿十分干脆的摇了摇头，“柱子几乎就像是我的干儿子，我这做干娘的，难不成给干儿子扯几块儿布料都不成吗？”
赵玖儿与刘香兰私交如此好，是万万不可能眼瞅着刘香兰心头上的肉被人指指点点心里酸楚不行的。
她不由分说的再次将刘香兰想要出口的话堵住，旋即一抬手，指着已经拉着驴车出来的王哥王嫂，“香兰姐，王哥已经出来了，快走，可别让他久等了！他还得抢着好地方在城里卖肉呢！”
说着，她便像是个闺阁里的小姑娘一般，拎着筐子撒着欢儿的跑了两步，旋即直接跳到驴车上，就坐在王嫂旁边儿。
那驴子被陡然加了一点儿的重量惊了一下，瞬间发出一声沉闷的鸣叫。
刘香兰被赵玖儿这么一闹，心里头顿时没有时间顾影自怜，也快步走了几步，接着就踮着脚踩到驴车上坐下。
“王家嫂子，我和玖儿妹子真是打扰了。”
王家娘子还没说话，王哥就声如洪钟的喊了一嗓子，“不打扰，不打扰。我这婆娘平日里总要与我絮叨，今天你们在一起，一路上我只管听着就行喽！”
说着，他脸上一笑，便抬手扬鞭赶驴。
王家娘子嗔怪的瞅了他一眼，却没反驳，而是和赵玖儿乐呵呵的说上话来。
而不知为何，刘香兰看着那一眼，陡然觉着心中有些发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