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箫声止。
众人尚未从花魁的突然现身中回过神来,仍然保持这方才或是投掷或是拦截的姿势。鸨母在一旁看着众人的痴态,又看着花魁镇静自若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用何语作答。
倒是花魁本人见众人皆是木头人一般,便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妈妈,蓝卿想留这位玄先生一坐。不知玄先生可愿赏小女子一个薄面呢?”
说罢,她看向玄先生。
这位一直板着脸的玄老板罕见的露出笑容,朝花魁深深作了一揖。
“玄某求之不得,多谢蓝卿姑娘成全。”
鸨母突然如梦初醒,用几乎命令的口吻朝花魁说到,“卿儿,你先上楼去,这里我来解决。”
“妈妈,洞箫声已过。再上楼,回去的可就不是我一个人了。这也是规矩,我没记错吧?”
鸨母见花魁不但不为自己的话所动,却拿“规矩”二字顶撞,心中如同吃了钉子一般,只得又装出笑,说道:
“今天伍公子难得来一次,你不和他聊聊?况且今日来的世家公子众多,哪一个不是一表人才,跟这个姓玄的有什么好说的?”
“妈妈,您说过,按这月雨楼的规矩,我想与谁交接皆可由我定夺,不必请示。这伍公子相貌不凡,文采卓绝,我自然看在眼里。只是这位玄先生为了我一介女子,不惜自毁清誉,其中缘故我自是想要问个明白,还请妈妈不要阻拦。”
鸨母见花魁所言倒合情合理,众人面前也无从反驳,竟也只能干站着。
花魁看见鸨母吃了瘪,便也不再理会,便缓缓向玄先生道:
“玄先生,那既然已经闹到如此这般,想必您自是有您的苦衷,不知让小女子能否知晓一二,也不负先生的一片心。”
“蓝卿姑娘,玄某仰慕蓝卿小姐已久,今日唯愿一睹芳容,并无别的苦衷。希望姑娘能考虑一二。”
“玄先生若如此说,那我倒是不知如何回应。若说仰慕,今日在座的诸位恐怕多半都是为我而来。若说想看我的相貌,我就站在这里,想必你也看到了。既然如此,可曾了结你的一桩心愿?”
花魁的一番话语让玄先生顿时觉得无法招架,也后悔方才失言说出“唯愿一睹芳容”这样的蠢话来。正当他心里盘算着如何回应之时,花魁竟又接上了话头。
“小女子对玄先生虽然只是初见,但是方才我出的联句,玄先生对的却精巧似故人。不知玄先生是工于此道,还是一时灵感乍现?”
花魁从身后立着的侍女手中接过一张墨迹未干的字纸。上面写着一副联句,上联是:小楼一夜听春雨。没等玄先生开口,花魁却自行说了下去:
“这上联本是一句旧诗,用这作题目本就是无心,读书时翻到罢了。在座各位的联句我都一一读了,不乏佳作,亦有精品,但是玄先生的联句却让我生出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便是玄先生不对我青眼有加,我也要请先生留下来问个清楚。小女子只想知道,先生这句‘孤桐三尺泻秋泉’是从何处想来的?”
席间出现了不少唏嘘之声。
“联句是一时之兴,不过这梧桐泉雨却是我的梦中景象,实在不能用言语说出。”
“如果是这样,那我也不跟先生打哑谜了。当我看到先生这对句之时,心中便笃定一点,无论这对句的作者是何种样貌,钱财多寡,年龄多少,今日的探花郎也必定是他,再无二人。玄先生,如果不嫌弃,可否请您在小女子房内屈尊一晚?”
花魁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玄先生心中大喜,尚未开口,同桌的皇甫竟然抢先一步接上了话头。
“蓝卿姑娘,我有一隐情迟迟不敢说明,但是今日既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那我也不得不将真相和盘托出。这‘孤桐三尺泻秋泉’的联句作者并非这玄大人,而是这位伍公子,玄大人仗着自己财大气粗,把伍公子的对句占为己有。姑娘若是不信,柏大人可替我作证。”
皇甫情绪激动,言辞恳切。
“柏某确可作证!伍公子将‘孤桐三尺泻秋泉’的对句写下之后,这玄大人就两眼放光,也不顾什么礼义廉耻就强行抢下。伍公子为人平和宽厚,自己的作品被抢夺之后非但没有怪罪对方,而是重拟了一联。蓝卿姑娘切不可被这姓玄的迷惑。”
一时之间,月雨楼中议论声如同沸腾一般。
“卿儿,听妈妈一句话。你看这姓玄的像能写出这好诗的人吗?一看他那样子,就是强取豪夺惯了的主儿,况且皇甫大人和柏大人都是德高望重的人,更没有半点儿理由哄骗你...”
鸨母尚未说完,花魁便打断了她的话。
“妈妈,二位大人的话我自然是听到了。只是我想当面问问伍公子,这联句,确是你写的么?”
花魁清澈明媚的眸子此刻直直的盯在坐在首桌的年轻公子身上。
“这...我...”
伍公子的话呜咽在喉,脸也憋成紫红。花魁的目光就像是火焰一半灼得他浑身滚烫。
“伍公子,你别怕,这玄大人势力再大,也绝威胁不到你,你不要担心。”柏大人忽然对伍公子说了起来,“就算是替蓝卿姑娘考虑,你也不能隐瞒真相,让姑娘所托非人啊!”
突然,伍公子如同开了窍一般,连声答应了起来,一并将玄大人是怎样抢夺对句,怎样威逼利诱,自己心中又是怎样思想的全都一一说明,其间白黄二人在旁边作证,更是显得真实无比。
正当花魁还要开口再问时,鸨母突然一声令下,让早就准备好的卫龙卫虎两个壮汉把玄先生拖出院门。
“就这样的人,你有什么可问的!”鸨母用几乎发怒的语气吼向花魁,“快给我滚到楼上去!”
蓝卿姑娘没有理会鸨母的吼叫声,焦急地看着两个大汉拽住玄先生的手脚往门外拖。她想要阻拦,但是哪里来的及,鸨母早就把身子横在楼梯口,用她满是肥肉的双臂箍住蓝卿的腰,把她往楼上推。
花魁急的要哭,一手抓着栏杆,另一只手不断试图挣脱。她隐约听见玄先生在门外大喊自己的名字。
楼内园内嘈杂一片,听不真切。
她屏息凝神,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门外传来的声音上。
她似乎确实听见了什么。
“蓝卿姑娘!今晚小心!”
她心中一颤,头上的钗饰不停的抖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