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攸牵着我的手往回走，我凝视这牵着的手，感觉不到爱，只是觉得生疏和反感，我猛然甩开。
他回头，充满疑惑的望着我。我恍然大悟，他毕竟是皇上。我握紧自己的手，还是为自己找了理由，“皇上，臣妾有些不太舒服。”
我眼睛瞥向他处，却知晓他是看着我的，我故作不知，只是看着地上的残枝，远处侍卫在悄无声息的处理着尸体，血腥之气传来令人作呕，我忍不住扶着树干呕吐。
背后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拍打着，手心温暖，那温暖的手贴着耳际把发丝挽向我的身后，微风传来，我的呕吐状况缓解。扶着树干起身，元子攸关切的眼神，“侍卫们已经处理好了。”
我垂了眼眸，不知怎么解释，只能低低说声，“谢谢。”
一双手出现在眼眸之下，我心跳加速，想也不想就说道，“皇上若是因为行刺之事对我好，我看大可不必。”
“你。”元子攸措不及防我如此说，看着我的脸色极为难看，皱了皱眉，他眼带威胁的看着我，“皇后。”他扫视周围的侍卫，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有些尴尬。
我犹豫片刻，方才不情愿的伸出手。月光悠悠，元子攸的脸庞在月光晕染下竟是带了几分笑意，我想我是看错了。收回目光，我想着出逃是无望的事情，不由得皱起眉头。
“参见皇上。”叔父尔朱世隆带着一队人马在御前跪下，皇上的暗卫已经撤去，此际皇上身边就只有我，“参见皇后。”
“起来吧。”元子攸唇边泛起若有所思的微笑。
叔父一抱拳，“皇上，属下办事不力，不曾发现刺客的行踪，还请皇上责罚。”
元子攸忽然看我一眼，见我脸色不变，继而轻笑出声，“刺客必定知晓尔朱大人威名，是以不敢来。”
“臣惶恐。”叔父单膝跪地，黑夜中看不清脸色。
元子攸牵了我的手往他的营帐方向走去，我心下忐忑，往后抽回手，见元子攸愕然，我赶紧回道，“皇上行围遇刺，臣妾这就告退，还请皇上好生歇息，保重龙体。”
“皇后说的甚是。”他靠前一步，又牵起我的手，“朕有皇后的陪伴定然可以休息的好。皇后，你说是吗？”他握着我的手，稍微用力，我抽不回。
蓝公公是个机灵人儿，见此情形，立马高声喊道，“皇上皇后回行宫。”元子攸扯了扯嘴角，我无奈，不甘不愿只能随了他步入行宫。
稍作梳洗罢，元子攸将宫人们遣至行宫外，帐篷内唯我和他二人，我想着父亲的危机可算解除了，如今刺客已死，元子攸也有了警惕，怕是叔父一时半会也不至逮到机会，又想着自己如何脱身，却没发现元子攸已经盯着我看了好久。
思索良久，不得其法，我叹口气，抬眸，却正好迎向元子攸若有所思的视线。两两相望，又是再顾无言。
“你。”
“你。”
我们同时开口，愣了一下，又同时住嘴。
沉默在空气中流淌，他率先打破了沉闷，“皇后，月光姣姣，正适合聊天。”
不知怎的，觉得我们之间的氛围没刚才那么紧张了，我轻轻笑了笑，以示友善。他轻轻拨动着眼前的炉火，泛出一两个火星，突然之间又是沉默，我默不作声，他不开口，我也不知晓该说什么。
“英娥。”他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嗓子里被堵住一般，他轻咳两声，“英娥，朕此刻不想做皇上，可以的话，你愿不愿意把我当成元子攸，长乐王元子攸。”
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药，心里百转千回，怕是他故意套我话，我不敢不答，又不敢回应的太热烈，我轻轻点头，却不说好不好。
他见我点头，神情有所放松，他继续拨弄了几下火星，“英娥，朕”他忽而改口，“我，一直想问问你，如果没有经历河阴之变，如果没有经历北海王作乱，你和我会不会是令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我望着元子攸殷切的目光，心绪纷乱，世上的事没有如果，往事终究是不能重来， 他问的话没有意义，可我，并不想拂了他的心意，我认真的思索，认真的告诉他，“当年先皇对我不管不问，就算没有如果，英娥也一直记着长乐王几次三番的相救，只是这世上，却没有如果。皇上如今也不是长乐王。”
火光闪烁照耀他的脸色忽明忽暗，他沉吟片刻，又道，“那如今，你对我，是怨是恨？”
我不语，爱吗，没有，恨吗，也没有，怨，如今我已经看开，不在怨天怨地，我要面对的只是命运的安排而已。
我双眸安静的看着元子攸，“恨，臣妾曾经恨过，只是恨太沉重，臣妾无力应对，只好放开，要说怨，”我微笑，“皇上说的对，臣妾有一肚子的怨，怨老天的不公，怨父亲的暴躁，怨先皇的无情，只是，臣妾从未怨过皇上。”
“为何？”他颇有些讶异。
“时机而已。”我正襟端坐，下巴微扬，视线穿过元子攸的头顶，看向帐篷的顶端，假装那里是远方，远方有无尽的回忆，“先皇独宠潘贵妃，时机而已；明相至死牵挂的只是长乐王，时机对，遇到对的人所以牵挂至深，英娥与皇上，”我幽幽看向元子攸，下定了决心说出内心的话，“虽然兜兜转转，两次为帝后，可英娥对皇上，如今并无爱慕之心。”
说完，我静悄悄的看着元子攸的脸色，他认真的倾听着，直到我说完依旧静如止水，良久良久，他才叹息，“是朕，对不起你。”他长叹一声，看向我的眼光竟是如此心碎，仿佛含了几世的哀愁，“朕如今回想往事，每次你陷入危难时，朕都不在你身旁，让你受了不少的苦。朕，对不起你，朕一直想着如何弥补你，英娥，朕一直想告诉你，朕想和你做一世恩爱夫妻，不知你可愿意原谅过往，和朕重新再来。”他凝视我的眼睛，神色严肃，“朕可以发誓，朕以后绝不负你。”
他的深情款款让我感动到落泪，我轻笑，泪眼望着他，“长乐王也好，皇上也好，他们都对我很好，他们并不曾亏欠于我，命运如此，英娥从不曾怨恨，身在帝王家，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已，只是，皇上今日即是放下身份问英娥，英娥不敢不说实话，”我泪眼朦胧，情绪有些激动，可还是语气轻柔，我缓缓道来，“英娥不敢欺瞒，如果当初英娥曾对皇上有一丝动心，如今英娥对皇上，只有崇敬之情，并无爱情。”
我听他喘息粗重，想来听我此番话受不小的打击，我小心翼翼的观望他，我希望他明白，我不爱他，彻底不爱了。
他眼神略有伤感，可依旧带有帝王的傲气，他神色彷徨低落了一会方才恢复冷清，他思忖良久，方又道，“你心中可是有所爱之人了？”
我不语，抿了抿嘴唇，望向自己的脚尖，可是想起高欢，心底免不了泛起一丝温柔。
云子攸发觉了，有所不满，他冷哼一声，“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刺史，只要朕乐意，他连刺史也做不成。他能做的，朕也可以。”他略带了怒气。
我有些惊慌，字斟句酌小心翼翼的应对，“皇上说的对，这天下都是皇上您的，天子之令，无人敢不从，”我叹口气，为了避免激怒元子攸，我语气更加和缓，“只是皇上也知晓，天子之立，尔朱家功劳最大。”我观察着元子攸的脸色，果然我此话一出，他脸色立马变了，带上了愤恨之色，我更加温柔的说话，“连皇上都有无可奈何之事，臣妾更不过是乱世飘萍，无从把握自己的命运，可臣妾深知，皇上有自己的梦想，皇上在为自己的伟大理想努力着。臣妾也有自己的小小心愿，虽不奢望上天保佑，可臣妾也想为自己努力一次。臣妾不爱皇上。”
说到辛酸之处，我凄然跪下，“皇上，臣妾的话大逆不道，可句句真实，臣妾好痛恨这些无可奈何，却又别无他法。”脸上抑制不住的泪水滚滚留下。
他脸色亦有些凄然，他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看着我的泪眼朦胧，他亦留下热泪，“英娥，我们之间，真的没有办法补救了么？你真的，那么恨我？”
我不语。
“英娥，如果我不做国主，我和你隐匿世间，做一对平凡夫妻，你可会陪我永世？”元子攸的声音透着无尽的荒凉，像是草原冬日里望不尽尽头的碧青色天空，阴沉而高远，带着灭世的压抑。
我垂了头，紧闭上眼睛，他这话听来伤感，我却知晓，他断不会舍弃这国主的名分，如今的一时感伤，并不会改变他的心意，我却如临死的囚犯，交代了最后的遗言，等候着最后的宣判。
我像一个自私的孩子，把所有的沉重统统丢给了元子攸。良久，良久，我听元子攸起身，掀开的帘子后传来巨大的冷风，我听元子攸吩咐，“送皇后回行宫吧，朕，想独自休息。”
我悲切的看着他的背影，帝王的路总是孤寂，他不想放弃的，我亦有我要坚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