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你会问,所以把信放在这里,听我给你解释。” 我说,笑嘻嘻的拉他坐下,“阿欢,我也不知道宇文泰为什么会写信给我。不过,我当年对他有救命之恩,也许因为此,他对我有些额外的关心。”
“额外?”高欢不悦的看着我。
“可是我呢,只喜欢阿欢你一人。”我把信放到他手上,“这信,你说怎么处理。”
他把玩着这封信,面色阴沉,我不敢再多言,他拿着信陷入沉思中,“那这封信我拿走了。”
“好。”他出口,我自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我看着信被高欢握在手中,逐渐扭曲,心里暗自心惊,宇文泰不是轻举妄动之人,更不是没有分寸之人,他这么做,必定有目的,而这个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我,是以我看了信之后并无太多的悲喜。
良久,高欢方才问我,“你觉得我会怎么回?”他一脸坏笑的看着我。
“你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大人的心思,小女子我可不敢随便猜。”我靠在一侧,看着高欢的侧脸,依旧俊美,只是此时多了些冷冽,我讨好般笑笑的看着他。
“我看你很安静,对这封信,你想怎么回?”他试探性的问我。
“不回。”我回答的干脆利落。
他好笑的看了看我,面上多了些笑意,“为什么。” 不过依旧冷冽。
我托着腮,认真的想了想,“宇文泰我只见过他几次,他为人稳重,目的性也是极强。别说我今日嫁你为妻,就算是依旧一人他也断然不会鲁莽行事。所以他这么做,必有目的,而这个目的,很有可能就是针对大人你的,所以,这封信,是他写给你的,不是给我。”
他终于露出点笑容,“恩,有意思,那你说来听听,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目的是为了什么?”
“嗯。”是哦,我继续想了想,“贺拔岳去世后,长安的兵权落入宇文泰的手中,而眼下,他需要做的是安稳人心,继续收买贺拔岳的旧部。还有,就是应该和丞相大人搞好关系,可他这么做,”我语气越来越慢,一个不好的想法浮上心头,“难不成?”
“恩?”高欢冷峻了脸,他点点头,把信纸放在我手心,“我早知他计划远大, 只是没想到他动作如此之快,又如此利索,看来我不得不防了。”他举起手上的信纸,“这封信,他是想激怒我,想激怒我出兵,这样他就可以进一步讨好皇帝。唉。”
我一愣,没想到一封信后面的起因竟如此复杂。
“讨好皇帝?”我担忧的看着高欢,“你是说……”如果宇文泰真的在讨好皇帝,那高欢的处境很难受,很尴尬又无能为力,出兵吧,会被视为尔朱第二,不出兵,又只能看着宇文泰做大,而宇文泰此际的所有动作,就是逼高欢出手,逼高欢变得焦躁。
“他会讨好,可皇帝毕竟在洛阳,他讨好也不过得些许的好处罢了,对于大人而言,他依旧不如您眼下得到的多,来日方长,等大人做大,宇文泰再怎么有野心也不会轻易闹翻的吧。”
“哼。”高欢不语,脸色越发冷峻,“我知道怎么回复他了,你且去取笔墨来。”
“好。”我起身,去取笔墨。
他在信纸的背面写上两行字:已过目,高欢。
看着他写完,我噗嗤一笑,“大人这招够狠。”心中却悄悄呼出一口气,这关算是过了,也不停的埋怨宇文泰,大家已经都有各自的生活,他何苦拖我下水。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高欢抚平信纸,又把纸张折叠好,放入信袋里,“好了,天色已晚,你休息吧。”
“怎么?”我微抿了唇,看着他,“今儿是世子大婚之夜,你忙了那么久,不如今夜好好休息。”
他呵呵一笑,“会休息的,只是我要先去寄信,再说这信也不合适留在你这里,”他睥睨我一眼,“怎么,难道你还想看?”
“不看,知道啦,你去寄信吧,越快越好。”高欢喜怒不形于色,很少见他大发脾气,我却知道,从进门那一刻开始,到现在为止,他的气性一直没消,我自是由着他,想做什么就去做,“小娥恭送大人。”
我依旧笑嘻嘻的看着他,此际,这种事情,不适合严肃探讨,只能靠嘻嘻哈哈来化解尴尬了。
他脸色再次缓和,“小娥,以后不要和宇文泰见面了。”
“哪有机会啊?”我顺口接话。
“你很想?”他又有些不悦的看着我。
这人怎么这么难哄啊,我心里哀叹着,面上又露出一个讨好般大大的笑容,“家里有这么帅这么帅的男人,我都忘记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男人存在了,好想把你留在眼前,醒来就看见,吃饭也看见,散步也看见,一眼也舍不得挪开。”
他噗嗤一笑,“好了,小娥,你休息吧,我要回仁寿殿处理些公事。洛阳和长安最近小动作不断,我需要尽快处理。”
“恩,好。我明天做汤给你喝。补补身子。”我替他整理好衣服,目送他离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竟一时有些五味杂陈。安静的生活,真的不可得,永远要努力,努力和一些奇怪的事情做斗争。
好不容易这件事情过了,高欢再也没提。丞相府,芍药居的日子,又回归了平静。
夏日的午后,蝉鸣在树梢,槐树叶子一动不动,连树梢上鸟巢里的雀儿都懒得动弹,我为高浟擦拭完身子,琇莹刚把水倒掉,绿竹就两步并作一步冲入屋内,“二夫人,二夫人,丞相大人要迎娶两位新夫人入府了。”
声音大的,惊动了高浟,他哼唧了几声,我一心挂念高浟,回头瞪了绿竹一眼,她方才自觉的闭了嘴。高浟很快无事,自己在床上爬来爬去,小孩子最是好玩,明明是向前爬,却总是往后退。
“你说什么?慢点说,又没人跟你抢。”我埋怨绿竹,其实她的话我听进去了,一时半会立马心情不好,又不想承认,是以多问她一句。
绿竹喝了一口水,“刚刚听丞相身边的下人说的,咱们丞相府明日要迎来两位新夫人。听说是皇室中人,丞相不打算大事操办。”
我看着高浟,他退到床尾我就把他抱到床头。
“这样啊。”我边抱着高浟,边回头看了一眼绿竹,“那府里又要热闹了。”
“二夫人,”她嗫嚅着,“小姐,其实我是担心你,你说大人会不会喜新厌旧,有了新人就忘了小姐。听宣德殿的下人说,大人有半年不曾去过那里了。”
我心中一暖,她虽说咋呼,可出发点都是为了我好。
“你来。”我对她招手,她走上前来,我按她在椅子上坐下,“浟儿交给你照顾吧,你这脑袋瓜怎么和小孩子一样,竟想些没用的。”
“小姐。”她委屈的嘟着嘴。
“叫二夫人。”我轻弹她脑袋,“你呀,再不谨言慎行,总有一天要吃亏在这嘴上。我出去一趟,你在这里照顾浟儿。”
“嗯,好。”她喜欢孩子,也会逗弄孩子,听我把高浟交给她照顾,开心的很,立马拿起边上的拨浪鼓,晃啊晃的,逗得高浟直笑。
我就在院中照顾那些花儿,无聊的时候心情不好,心情会更加不好,所以给自己找点事做,我心中清楚,我即是二夫人,高欢早晚要娶三夫人,四夫人,我心中明白的很。可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是感觉自己有些不开心,很多事情都是如此,明明是明明白白,却暗自希望它隐隐约约。朦胧中,才会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在发芽。
就像我清楚早晚有一天高欢会另娶其他夫人,却又暗中希望到此为止。就像我曾经希望父亲和元子攸能和平共处一样,都是不现实的。我知道不现实,所以选择了闭口不言,不闹不吵。面上故作镇定,心中却悲伤汹涌。我微笑着,一点点的收拾着落下的叶子。一片一片,我数着数字。我修剪了花草的枝桠,又倒上水,平日里,遇到难过又不想开口的事,我就是这样沉默的去打发时间,直到自己真的没有力气再去想此事为止。
而最难的是,我还得面带微笑。
隔日,两位夫人秘密进府,他们如今是高欢的夫人,曾经确是元氏的王妃,一个是郑大车郑氏,一个是韩真如韩氏。两人都是被我知晓,却从未见过,尤其是郑大车,她父亲郑云是邺城府尹,哥哥是郑严祖,豫州刺史,早年深得元子攸等元氏皇族人看重。我听闻她父母早逝,她嫁给广平王为正妃,却没想到今日她又嫁给高欢。
新夫人都很得宠,三个月之内我再未曾见到高欢的面。只听说,王夫人有孕了,而郑夫人格外得高欢宠爱,除了呆在仁寿殿,其他时间,高欢都和郑夫人在一起。
浟儿越长越大,从爬行着倒退,到终于可以前行,我看着他一点一滴的成长, 他的眼睛像极了高欢。我带着他去后花园赏花,那里菊花已经开了。
走的时间久了,浟儿睡着了,我在地上铺了毛毯,由着他晒着太阳睡会。
绿竹和琇莹坐在一侧,四下静悄悄。
却听两个丫鬟拎着花篮往这边走来,边走其中一人边说,“那个二夫人身世也是可怜,跟了这么多人才算有人肯要她,可如今元家的皇亲国戚说她是扫把星,是克死先皇的人,就不许丞相和她接近,也是可怜。”
“是啊,丞相要从郑大人那里得到兵马,自然要对我们夫人好一些了。”
她们很快的拐过这个拐角,脚步声渐行渐远,我看着地上的高浟,一脸的粉嫩,我不用抬头也知晓,琇莹和绿竹会担忧的看着我,我看着高浟,轻轻拍他,“不怕不怕,有子万事足。” 我也只能这么安慰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