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所以的看着元子攸,他目中的情意更是让我大生警惕,左昭仪就是这样信任他了吧,他叹息一声,“你……唉。”
“皇上后宫人数多,是理所当然之事,如此方显得国泰兴隆,”我想着他是怕我在父亲跟前挑拨是非,不允许他拉拢朝臣么,我先行给他吃个定心丸。他自然也用不着在我面前做戏。
他不语,原本丰润的脸上如今憔悴不已,眉间上的骨头略微凸起,显得脸颊更是消瘦,和去年比,竟是换了一个人。我心下有些黯然。
看他的目光不由得少了些敌意,我柔声娓娓而言,“皇上看着憔悴,尚喜公公也是个得力的,想来定是皇上日日劳苦,”他看我的目光竟是带了些欣喜,看来他真以为我不会偏袒父亲,血浓于水,父亲永远是我事关重要的家人,我看着元子攸的眸,一字一句,“所以,皇上也该册封新人,也好伺候皇上。”
他神色越发黯然,我抬头看向屋外,果然夜色更深了,这绿冉、尚喜也不知进屋点燃一下宫灯。我也不欲起身,这送客的意味倒是明显了。
他沉默片刻,脸色淡漠,“既是如此,那便好。”他深深的看我一眼,眸中寒意深深,一股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心中突然慌乱,紧紧抓住椅背,手心全是汗,只是强行维持面上的笑容。
他起身,踱步至我跟前,我猛地站起,轻拿绣帕故作擦拭唇边,他站在我跟前,那压迫的危险气息更重,陌生的男子气息把我包围,我很是不适应,凝了冰眸看向他,我不知我的担忧与害怕尽入了他眼。
只是一眼,心中砰砰乱跳,是一种我从未体会过的慌乱,我赶紧垂了眸,恭敬的施礼,“臣妾自然是谨遵皇上旨意。”
时间如凝固般,我感受到他停留在我上方的手掌,是要抚摸我的头发吗,我绷紧了身体,这元子攸太自作多情了些,以为我和左昭仪一样好骗吗,局势如此紧张,我又怎会信了他的野心。
我更加低了身子,双眼只盯着自己的鞋子,他终是收回了手,呼吸声更轻,我微睁眼,刚好见那金丝靴从眼前走过,我大喜,提高了声音,“臣妾恭送皇上。”
他脚步顿了顿,我抬头,正好对上他若有所思的清亮眼眸。我吓了一跳,寻思自己的聪明小计就被暴露在他眼前,不由涨红了脸。他冷淡的瞥了我一眼,不发一言,转过身飘飘然依旧一身傲气的往外走去。
我在后头做了个鬼脸,拍拍心口,心道,“傲个什么劲,被关在牢笼里还不是一副将死的模样。”转瞬,自己又愕然,我暮然想起囚车上,元子攸那副凶狠而绝望的模样。既心生了同情,又觉得他的可怕。
放虎归山,再次擒拿总是不易,就如草原上的狼,很少第二次掉入同样的陷阱。就算是饥肠辘辘的狼,也可以忍饥受饿,避过陷阱,而不会被饥饿冲晕了头。除非,把他们逼到了不抗争就非死即可的地步。可是这样的境遇,对元子攸而言,父亲还能把他逼到这份上么。
“娘娘?”绿冉入了屋,就看见我一副呆愣忧愁的模样,关切的扶着我,“娘娘莫非又和皇上吵架了?”
我缓过神来,又扶着椅子缓慢的坐下了,手抵着额头,没吵,可是比吵架怎么还严重,我得冷静会,冷静会。
“娘娘?”绿冉心下担忧,“奶娘晚餐尚未吃,奴婢给您取来。”
“恩。”我点点头,“你去吧。”此事无人打扰最好,绿冉一去,屋内清静,脑中仍旧是乱糟糟的,如同一团乱麻。元子攸这人最善攻心计,能说动昭仪一心为他,又能说动父亲保他为帝,如今是要拉拢我对抗父亲吗。
“不可能。”话出口我才发觉,也突然如晃过神一般,神智清明。我断不会被元子攸收买,也不会完全的和他对着做,不会明哲保身也不会完全置身事外。
主意一定,我才觉得清醒,身心一松,起身把笼中灯火挑的更亮一些,正好绿冉带着饭菜已经到了,我竟是胃口大开。
宇文泰一路向东,这次去晋阳连着耽误了两日,先是遇着元翊给耽误了半日,又是在晋阳跟人打了一架,脸上都挂了彩。
想起晋阳的事,他就恼火。不过出手帮助了欺压贫民的人,就被揍了一顿不说,还差点丢了性命。打他的是侯莫陈悦,救他的是贺拔岳。幸好两人都是将军副手,地位相当,而且欺压贫民,此事不光彩,两人都没闹到尔朱将军跟前。
其实就算闹到了将军跟前,将军也最多草率的说上几句,两人该干嘛干嘛。他是打架的时候突然明白高欢的话的。
所谓不该管的事不管,不该说的话不说,也豁然看清尔朱将军手下人心分散,各成一派。他内心如夏日的惊雷般,在不同的角落反复翻涌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若是如此,他真能碰上那个女子吗。
他摸摸心口那枚玉佩,一直贴着肌肤,那玉佩都有了温度,脑海中想起那女子的容颜,一颦一笑一哭都那么令人动容,让人心疼,若是有幸娶了她,他必护她一世安稳,竭尽全力。他近乎发誓般看着天空,看着群山,胸中无数激动无法宣泄,他大喊,“以天作证,以山为证,我宇文泰,来日必定,不居人后,雄霸一方。”
群山似听到回应般,不停回应:雄霸一方,雄霸一方。
如此思量了几日,竟是不知不觉顺畅的到了长风沟,再过几里就是京城,想着能和她更近,想着日后若是她知晓他的心思喜悦的模样,宇文泰越发激动,快马加鞭往城内走。
正快马走着,一处大屋内突然扔出一桩木头,几件女人的衣裳,他躲避不及,那衣服恰巧落在他身前的马背上。衣服上还有些庸俗的脂粉味。是哪家的小妾如此无礼。他有些恼怒,翻身下马。
吵声惊动了路过的人,此处是皇室宗族居住处,不少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在此讨饭吃,看有热闹看,有几个人围了上来,看见宇文泰气冲冲的样子,又个个缩了缩脑袋,躲在石狮子后头再不肯退让半路。
宇文泰抬头一看,金黄闪闪的“开府将军”四个字,他淡了脸色,心知这是张欢的府邸,也亦知晓平原公主元翊的宫外府邸就是这里。他不欲和元翊在起冲突,一个是他觉得这公主做的已经够可怜了,另一个是公主太嚣张,他尚且有正事要办。
“你个泼妇,别以为你是公主了不起,我告诉你,你们元家还得仰仗我,皇帝见了我还得高看几眼,何况你个没落户出来的公主,能嫁到开府已经算你三生有幸,还敢对我指手画脚。”一个粗哑的男音从府门传来。
紧接着是一个女人隐忍而无奈的声音,“张欢,你莫要欺人太甚,你置了别院也就罢了,我睁只眼闭只眼,可你倒好,竟然把青楼女子领到了主屋,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今日要不杀了这贱人,难以泄心头恨。”
另一个女子嘤嘤的哭泣着,娇弱无力而有魅惑的声音不停轻声唤着,“将军救我。”
宇文泰已经听出元翊的声音。
“你还装,我杀了你。”元翊大喊,刚指使不动下人扔了这小贱人的衣物,她亲自动手全给扔出门外,那贱人尤自死活赖着不走,当着张欢的面各种软弱,反过来对着她就摆弄嘲讽的眼色,她气不过,把剑来杀,一个青楼女子竟然爬到她堂堂公主头上了,实在是天大的羞辱。
“你别……哎,你这样我不客气了,住手,快住手。”男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一边拔出腰上剑抵挡,一边护着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青楼花魁。
宇文泰不欲管,这是人家家事,还是元氏一族的家事,可要转身的瞬间,他恰好看到张欢抬手挡了元翊的剑,再一抬脚,一脚踢在元翊腹上。元翊顿时倒底,坐在地上,脸色煞白。
宇文泰最受不了这种恃强凌弱之态,忘了自己的要事,一提长袍,立马入了门,看张欢怒极还想再踢元翊一脚,他飞身上前,拽过元翊,又抬腿和张欢硬碰硬。
张欢虽是将军之名,却从未带过兵,皮肤鲜嫩无比,被经过军营磨练的宇文泰一挡,登时觉得如踢在一个坚硬的石头上,疼痛无比,哇哇大叫着后退了几步,看着宇文泰面有惊慌,“大胆,你谁啊,敢擅闯开府。”
宇文泰扶起元翊,恭敬的抱拳,“公主,你可还好,可要属下替公主教训这不分尊卑的驸马?”他不想暴露身份,不想说出实情,就以公主属下的身份说话,反正从地位上看,他也确实是比元翊低。
元翊抿了嘴唇,一脸的愤恨与惊慌,恨的是这张欢欺人太甚,慌的是她不能让张欢知道宇文泰的身份,不然会怀疑元子攸是否两面拉拢,到时他若是不尽力就不好了。
她接了宇文泰的话,“我没事,你回去告诉皇帝哥哥,我一切安好。”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于宇文泰手中,如同拉拢一般,“宇文侍卫还请回去务必奏请皇上,”她递了个眼色给张欢,果见张欢有些慌张,元翊顿了顿,微偏了身子躲着张欢,目中恳求的意味看向宇文泰,“请您回去告诉皇帝哥哥,我一切安好,相公也一切都好,请皇帝哥哥不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