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秦长越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便是在深夜里，也时常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就再不能成眠。
张清成眼见着秦长越眼底的乌青越来越严重，也是十分担忧。
但是秦长越的命令照旧一日一日下着，张清成知道，自己现在与其劝秦长越多休息一会儿，还不如帮秦长越多做一些事情。
秦长越现在的身子十分不好，也就是因着战事能让她强撑着，否则现在估计早就倒下了。
张清成想，这次战事过后，一定要让秦长越好好休息一番才好。
可是这一次，他们是真的遇上棘手的问题了。
从前他们虽也打过许多次以少胜多，很多人看起来都不太可能赢的战役，但是战争这种事情，要么是零，要么是一百。
最后的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秦长越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但饶是如此，月氏朝这边打过来的时候，秦长越还是有几分措手不及。
他们本以为，郑自成会打头阵，毕竟这玉门关，是他多年来熟悉的地方。
“不过，”张清成低头看着布防图，对秦长越道，“这对咱们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最起码现在我们知道了，和郑自成合作的并不是西夏而是月氏。”
在坏与更坏两件事情里，他们遭遇了坏的那一件，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吗？
秦长越也抿唇笑了笑，揉了揉额角，“一切都安排好了吧。”
“各个紧要的地方都安排了人，将军放心就是，咱们的人也都赶了回来，他们也都驻扎在要紧的地方，会帮将军好好看着的。”
“那就好。”
秦长越微微点头。
郑自成留下来的人，到底不敢完全相信。
而此时，克米什里面的一座小宫殿里，郑自成正翘着二郎腿，听着下面的人说话。
他把玩着手边的一个杯子，轻浅浮起了一个笑容。
“那个人，也回去了？”
“回去了，在凤凰令重出江湖之时，就已经安排下去了，现在那个人，已经回到秦长越身边了。”
那侍卫弓着身，缓缓展开一个算计的笑容，“老天庇佑将军，想来秦长越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她身边待了多年的人，居然有一个有着胡人血统。”
“最重要的是，当年若不是他的胡人母亲卖身，他也不能活到今天。”
“就算是多年来不在身边，他想必也还是要惦记着他母亲的恩情的。”
那侍卫越说脸上的笑容越盛，“所以将军，咱们此番，是胜券在握了。”
郑自成留下的那些人，秦长越肯定不敢完全相信，那么她就会更加依赖那些因为凤凰令发出而回来的人。
这样一来，这里面有人出了内奸，那么秦长越……
郑自成也轻笑了一声。
“将我的安排，都告诉他了吗？”
“将军放心，他绝对不敢反抗，毕竟他的娘亲，还在咱们手里呢。”
“行了，退下吧。”
郑自成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
那侍卫才刚刚出门，便有一个人踏门而入，爽朗一笑。
郑自成抬头，只见那人高鼻深眸，瞳子微微泛蓝， 比郑自成整整高出一个头来，看着十分健硕。
郑自成这般习武多年的人，在他面前比起来，倒更像是一个文弱书生了。
郑自成赶紧起身，“乌和王子。”
乌和阜宁乃是西夏的嫡出王子，也是战场上最为勇猛的将军，传说他力大无穷，可以一拳打死一个老虎。
“将军不要客气，”乌和阜宁的中原话说得极好，若不是长得和汉人有所差别，还真的看不出来他是个胡人，“这东西乃是我们那里士兵们都喜欢喝的牛乳，将军怎么不尝尝？”
郑自成这便又摸过了那个茶碗来。
这牛乳实在是十分膻，中原人也不是完全不食牛乳，从前郑自成还在京城的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自己母亲亲手做的牛乳羹。
但是这些胡人茹毛饮血，牛乳连煮沸都没有，只滚过了就直接喝，带着一大股膻味。
然郑自成还是神色如常地喝了下去。
“果真是好东西。”郑自成放下杯子，朝乌和阜宁笑了笑。
“此次事成，将军喜欢的好东西，应有尽有。”
乌和阜宁又笑了一声。
郑自成微微低下头去，“那我就先谢过王子了。”
郑自成再抬头的时候，乌和阜宁却已经转过身去。
他也是抬头，随着乌和阜宁一起往前看。
那是玉门关的方向。
他在玉门关，已经待了快三年了。
从前他们郑家在京城，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一夕败落，从前那些和他交好的人，瞬间全部都闭门不见。
那时候，他敲了好几户人家的门，里头藏着的都是多年来，和他一起饮酒取乐，抱着他的肩膀说要做一辈子好兄弟的人。
可是他们郑家败落了，他们跑得比秋风里的落叶还要快。
郑自成被门房推了出来，往日里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人，那时候也敢瞪着眼睛朝他吐口水，啐了一口道：“算个什么东西，还以为你是从前的郑家大少爷了，这三个铜板算是爷赏你的！拿去买个烧饼去吧！”
三个铜板……
那一瞬间，郑自成浑身的气血上涌，几乎叫他看不清楚面前的景象。
他平时出去玩乐，一晚上花个百八十两都是常事，足够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过上四五年。
那时候他打赏旁人，出手就是十两二十两。
如今，竟也有被人拿三个铜板砸脸的一天。
郑自成没说什么话，只慢慢将那三个铜板捡了起来，同那门房弯腰道了一句谢。
从那天开始，京城里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郑自成入了伍，发誓要闯出一番天地来。
他要富贵归乡里，身着锦衣，叫那些从前和他称兄道弟，却在他遇难之时慌忙躲避的人知道，他郑自成，回来了！
郑自成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怒火来，然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就消弭下去。
而玉门关那边的秦长越也感觉到了，如今有许多人，都对这玉门关虎视眈眈。
张清成站在旁边替秦长越研磨，秦长越手边的那张地图已经让她翻得都快烂了，已经起了毛边。
“将军，早知如此，先前咱们还不如打完了那伙流寇就直接回去。”
要是不找什么上官遥，他们如今也不会滞留在这玉门关，遭遇这样的事情。
“你参军多年，我倒是头一次听你说这样的话。”
秦长越瞥了张清成一眼。
张清成也感觉面上有几分讪讪的。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有什么可羞愧的人，真正应该羞愧的人，应该在百业城里吧。
“老张，你说咱们这次，能不能挺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秦长越忽然问了张清成一句。
张清成楞了一下，差点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从前不管再怎么艰难，秦长越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她天生带着几分自信，也会感染着身边的人一道觉得，胜率的曙光是永远都会照耀在他们这边的。
“将军您忘了，您可是常胜杀神啊，就算是阎王爷都不敢取您的命的。”
感觉到秦长越似乎是有几分害怕，张清成便同她开了一句玩笑。
“连阎王爷也不敢取性命吗……”
秦长越重复了一句，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容来。
可是前世，他取得十分顺手……
可是自己也还是回来了……秦长越撑住额角，缓缓合上了眼睛。
她连死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可是就是因为经历过死亡，才更害怕死亡吧……
经历过背叛，所以也就更害怕背叛。
这几日忙着，秦长越着意不去想张清成和自己说过的话。
可是百业城……
